第96章 第96章

“是吗?”闻寒静默片刻,轻笑,“那宝宝有没有说,想要谁当他第二个爸爸?”

季昭被他笑的心慌气短,松开他的腰,后背落回轮椅深处,双手握在一起绞了绞:“宝宝说,喜欢年轻一点儿的,有责任心的,会做饭,会,会编程的。”

“「他」还知道什么是编程?”闻寒挑眉。

“知道。”季昭强自镇定,“我做胎,胎教时跟他讲过的。”

他说完,看着闻寒深沉的视线,鬼使神差补充:“虽然两个爸爸,但是跟哥哥姓,哥哥的姓好听。”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草率了,步子迈得太大了,哥哥才刚收下他的一束花而已,什么也没答应他呢,他怎么都想到宝宝姓什么去了……也不止姓什么——“哥哥,宝宝就叫「闻星」怎么样?小名儿就叫「星星」——还是上次闻爷爷取的。”

他眼睛亮亮的,说不出的认真,也说不出的……气人。

闻寒甚至不知道对话怎么就偏到了这里——与他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

他又看了眼他漂亮且气人的大眼睛,手指敲敲裤缝:算了,今日时机不合适,明天再说吧。

他转身拿起他的玫瑰——要赶快剪一下枝条,泡到清水里,还能多保存几天……

“哥哥——”见他转身要走,季昭鼓起勇气叫住他,“那个,你,你怎么说?”

“哪个?”闻寒顿住身形,回头看他,“名字吗?我考虑考虑。”

他说着,转回头,唇角勾了勾,捧着花大步离开。

独留下季昭在房内失神地自言自语:“不是啊,是那个……”

是做崽崽爸爸那个啊……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玫瑰花已经换过三次水,还是不可挽回地走向凋谢,而闻寒的“事实真相”依旧没寻到机会说出口。

眨眼到了农历小年,吃饺子时两个人有些清冷,季昭特意给“星星”也摆了一盘,就一只圆形的花边饺子,盛在素净漂亮的盘子里,放在闻寒手边。

“哥哥替宝宝吃。”看闻寒疑惑,他认真解释。

“你吃。”闻寒对他的种种操作已经麻木了,心里毫无波折,淡定地把盘子推给他。

“我吃有什么用,哥哥吃到才算……”季昭把盘子又推回来——他本就是变着法子想叫闻寒多吃一点。

“怎么没用,你不也是「宝宝」的爸爸吗?”闻寒吃不下,又把盘子推给他。

季昭下意识还要把盘子推回去,忽然怔住了:他,也是,宝宝的爸爸?

他,也是,宝宝的爸爸!

季昭捏紧手上的筷子,抬起头来,压抑着心底的激动,努力维持着镇定看向闻寒:“哥哥你刚才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我,我可能没听清。”

闻寒动作顿了顿,看了眼季昭,回味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说了便说了吧——难得犯蠢,他脸颊浅浅泛了丝粉红:“没说什么,没听清就算了。”

“那怎么能算了?”季昭急了,“我都听到了!”

“哥哥你说——”

季昭说到一半,看清闻寒微微泛红的脸,怔了怔,嘴角缓缓扬起:“哥哥……你害羞了?”

好可爱!

谁害羞了!闻寒瞪他一眼:“吃饭!”

季昭嘴角扬得更高了,被闻寒看了一眼,又努力收住,塞了一枚饺子进嘴巴,嚼着嚼着,嘴角又弯起来,又努力收住……

但欢喜是收拢不住的。它们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它们又是平地一声雷,沸天震地,汹涌澎湃。

季昭心里装着这汹涌澎湃,面上反而庄重了。

他不一样了,他是——崽崽的爸爸了!虽然以前他也默认自己是,但自己默认,和被哥哥默认,到底是改天换地的差别。

“哥哥,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宝宝的。”吃完饭,他努力压下控制着轮椅转几个圈圈的冲动,认真地、庄严地承诺。

“……照顾好你自己就行。”闻寒掐了把他的脸,他能照顾好他自己,他都谢天谢地了。

“我可以的!我已经能自己吃饭了!”季昭忙说。

说完感觉不大像话,他脸红了红:“我还能自己洗澡……”

“你可真了不起。”闻寒扫他一眼。

季昭脸更红了,正尴尬,手机响了起来,他赶紧接听——是胖婶儿打来的视频。

“吃饺子没有?”胖婶大声问。

“吃了。婶儿你们呢?”

“我们还用你问!”胖婶说着,切换到后摄像头,给他看了眼热热闹闹的食堂。

食堂里挂起红色灯笼和彩色灯串,已经有了年的味道,孩子们有的在和员工一起吃着饺子,喝着饮料,也有的已经吃完了,在追逐嬉闹。

季昭嘴角又扬了扬,笑出酒窝:“真好。”过个几年,他和哥哥的崽崽,也能这样跑跑跳跳了吧?

他畅想着,不觉出了神,胖婶说什么都没听清。

当然,环境太吵,他就算不出神,听着也费力,胖婶知道这个,没说两句,见他挺好的,就结束了视频。

结束通话后季昭依然恍恍惚惚,闻寒不由捏捏他的脸:“想回去?”

比起院里,他们两个人,确实冷清了些。他自己喜欢清净无所谓,就怕小混蛋觉得无聊。

季昭被捏的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

“哥哥在哪儿我在哪儿!”他眼睛炙热地看向闻寒。

这什么土味情话……闻寒嫌弃,又有些招架不住,笑着揉了把他的头,起身拿起外套。

“哥哥去哪儿?”季昭像尾巴一样跟上。

“不去哪儿,带你出去转转。”

两人出门各有不便,从福利院回来许多天,除了医院,闻寒几乎没让季昭出过门。

今天白天他还见他在阳台上往外张望——这可是很少见的,毕竟他们家楼层高,他一般不去阳台——可见是闷坏了。

季昭确实闷坏了,听见闻寒说带他出去,恨不能蹦起来,但他蹦不起来,只能兴奋地敲着轮椅扶手,等着闻寒拿外套给他。

穿衣服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哥哥出门可以吗?”

“嗯。”闻寒戴好口罩,又拉开玄关抽屉,正准备戴上黑框眼镜,手一顿,改拿起旁边那副金丝的。

戴好眼镜,他俯下身来帮他拉好羽绒服拉链,调整帽子围巾,见他红着脸微微往后躲,不由笑了笑:一副眼镜而已,早知他这么喜欢,他天天都戴……唔,也不行,还是偶尔戴一下才好……

眼波流转,他故意细细慢慢帮他戴好帽子,捏了捏他耳垂,听见他红着脸讨饶似的喊了声“哥哥”,没忍住,把耳朵靠近他嘴唇:“昭昭说什么?”

哥哥的脸近在咫尺,季昭脸更红了:“没,没什么……”

气流扰动,钻进闻寒耳道,他痒了痒,几乎想把耳朵贴向他。

几乎——他头微微动了动,及时收住了动作,站直身体,微不可察地调整呼吸,推了他出门。

外面空气冷冽,季昭脸上的热意总算降了几分:“哥哥,去哪儿?”

“去公园。”闻寒没打算带他走太远,附近就有个挺大的公园,他打算带他去那里透透气。

即使是这样季昭也很开心了:两个人单独出门,四舍五入,算一次约会了。

如果他能走路就更好了,轮椅大概太显眼,老有人看他们,让他想和哥哥牵牵手都不敢……

他一路蠢蠢欲动,一路都没敢牵,原本指望到了公园能僻静些,结果公园里在搞一个什么民俗游园活动,人特别多特别热闹……

季昭很委屈……

不过,到底整天闷在家里,委屈了片刻,看见热闹的场面,他又忍不住被勾起兴趣,拉着闻寒要去逛。

“人太多了,不安全。”闻寒推他到七八米远外一条小路,只远远看。

游园会有花灯,有春联,有射箭投壶,还有锣鼓舞狮,更有一整排的美食摊位。

季昭越看越眼馋,隔了稀稀疏疏的树林,坐直身体,抻着脖子,巴巴地看。

“哥哥,过去看看好不好?”他看着人也不是很多,至少没到摩肩擦踵、不能移动的程度。

闻寒说了句什么,他只看到他张嘴,听不清声音——游园会太嘈杂了,单单擂鼓声、音乐声就已经让他吃不消,何况还有其他……所有声音在他脑中混做一团扯不开的线,无法辨认,还让他隐隐头疼。

他干脆关掉了耳蜗。

世界安静了。世界又依然热闹。光影闪烁,人流如潮。

又安静又热闹,反而有种别样的瑰丽,像他一个人的海市蜃楼。

季昭看得迷醉了,都没察觉闻寒又把他推近了一点儿。

推他到主路旁近距离看了会儿舞狮,闻寒再不肯让他往前了。

见他视线又转向做糖人的摊位,眼睛拔不出来一样盯着人家,他笑了笑,在手机上打字:[在这儿等着,去给你买。]

季昭一阵惊喜,眼睛亮亮地看了眼闻寒,指向不远处的糖葫芦:“还要那个。”

闻寒点点头:[就在这里等,不要乱跑。]

季昭乖乖点头:他想跑也跑不了的呀……

点过头,季昭乖乖看着闻寒进入“海市蜃楼”,像融进一幅画里,他停留在画外,视线追逐着他,在他看过来时笑着招手。

人虽然在暗处,笑容却像宝珠生辉,比五光十色的世界更夺人眼目。

闻寒险些就想走回去,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一拉,把那笑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不过糖人摊位已经到了,他到底忍住没动。

买糖人的人不少,闻寒前面还排了三四个。

他也没着急,对准摊位上的糖人拍了张照,发给季昭,问他想要哪个。

发完他扭回头去看他,恰逢一队穿汉服的年轻人走过来,不知是网红还是什么,引着一大串人流跟随,还夹杂着不少高高架起的手机在直播,闻寒的视线都被阻断了,他微微皱眉,有些不安——好在季昭的消息及时回复过来,在他发过去的图片上圈了个圈。

闻寒放了心,怕被摄像头拍到,背对着人流,没再转身。

季昭还在乖乖等。

也看到一股拥挤的人流由远及近,可惜他的视野低,看不见中间的汉服COSER,只能看到外围的人群。

哥哥都被挡住了,那些新奇的摊位也看不到了,他有些无聊地转开视线,却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孩子在哭。

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儿,被挤在人流边缘。现场或许太吵了,又都在追逐着热闹,除了季昭一个聋子,竟没人注意到她在哭。

看那孩子身旁没有大人,随时会被踩踏的样子,季昭顾不得其他,急忙控制着轮椅从小路靠近她,堪堪在她被撞倒前将她从人流中抱出来。

抱着那孩子退出人流几步远,季昭松了口气,才顾得上看向坐在他腿上哇哇哭的孩子。

“妈妈!我要妈妈!”

打开耳蜗,忍着头疼辨认口型,他才听懂那孩子在哭什么。

“你是和妈妈走散了吗?”季昭问她。

孩子不回,只是哇哇哭。

“先别哭。”他手足无措哄她,“我帮你。我帮你找妈妈,会找到的——嘶!”

他说到一半,头忽然一阵剧痛。

久远的,早已深埋在脑海的记忆突袭而来:

在这儿等,妈妈去买糖……

妈妈!要妈妈!

别哭,叔叔阿姨帮你找妈妈……

他痛得呻吟一声,绷紧手臂,手背上青筋凸起。

“妈妈……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强行压下痛意,他努力安抚那孩子,“会找到的,别怕……”他抱住她,自己的身体却在颤抖,头也开始昏沉,孩子的面孔开始倾斜模糊——

不行……他手指紧紧扒着轮椅扶手,用力咬了下唇,血腥味儿蔓延开来,他恢复一丝神智:“我带,带你去警务室——”

“彤彤!”

“姐姐!”哭到面目模糊的小女孩儿看到向她跑来的大女孩,“呲溜”一下子从季昭轮椅上爬下来,“姐姐!呜哇!”

“臭丫头!叫你拉紧我别乱跑!”大女孩儿打了下小女孩儿的屁股,又一把把她抱起来,在怀里紧了紧,看了眼不说不动瘫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皱皱眉想要说什么,听到有人在高声叫自己,又急忙抱着妹妹迎过去:“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里?季昭想抬头来看,却浑身发软,只勉强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没有,什么都没有,很黑,很陌生,没有妈妈……没有……

“昭昭?”闻寒手里举着糖人,惊慌四顾,终于看到他时,大松了口气,稳了稳心跳才快步走来。

“笨蛋!不是叫你别动吗,怎么——昭昭?”闻寒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他状态不对。

他整个人无力地陷在轮椅里,头歪向一边,睁着眼,眼神却涣散,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

“昭昭!”闻寒心重重一慌,跪在轮椅前,捧起他的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哥哥……”似乎认出是他,季昭嘴唇蠕动了下,眼里终于聚起一丝光,他眼珠动了动,视线从闻寒的脸移动到还被闻寒捏在手上的糖人,凝固住了。

“不要……”他眼中划过一抹慌乱,颤抖着抬起手臂,把糖人一把打掉,“不要糖……”

“昭昭?”闻寒不知他怎么了,察觉他发抖,忙拥上去抱住他,“没事的,昭昭。”

“不要糖……”季昭被他抱在怀里,身体却在往下滑,嘴里仍在重复,“不要……”

“好,不要,不要!”闻寒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一把搂紧了他,眼眶胀疼,声音艰涩,“不要,没有糖……昭昭你醒醒,是我,是哥哥在这里。昭昭!”

……

“怎么回事,小寒?昭昭醒了吗?”急匆匆赶到医院,季母呼吸还未平稳,见到闻寒,连声催问。

“醒了。”闻寒从出神中惊醒,站起来低声答,“又睡了,有些发烧。”

季母清秀的眉皱了皱,隔着门上的玻璃望向病房内:“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闻寒点点头,主动推开门,“他刚睡着不久。”

季家夫妻和季铭一道走进病房,怕惊醒他,各自放轻脚步,走到他床前,谁也没敢说一句话。

稍站了站,碰也没敢碰他一下,三人又放轻脚步,顶着同一副愁眉紧锁的神情出来。

“脸色怎么那么白?”季母自言自语般问。

季父则看向闻寒:“小寒,你电话里说的不对劲儿是怎么不对劲儿?”

闻寒合好门,顿了顿,看向同样皱眉看来的季铭:“大哥应该记得——”

他低头组织了下措辞,才继续开口,“在福利院,昭昭被大哥送去医院那次,醒来时……曾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季铭当然记得。

那种自责痛惜与无能为力的愤懑,让他事后不止一次半夜惊醒无法入睡。

“你的意思是?”他看向闻寒,脸色一白。

闻寒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季母着急,且莫名心慌。

季铭看了眼母亲,犹豫是否要让她知道。

儿子的神态让季母心里越发不安稳,但经历过这么多,她又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你说!”她给自己定了定神,目光定定看向季铭。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真的难以承受。

尤其当她看到醒来的季昭,缩在床头,不吃不喝,怯生生不看人,嘴巴里翻来覆去要妈妈。

他不是要妈妈,他是要她的命啊!

拒绝丈夫陪同,她一个人在洗手间掩面哭过一场,擦干眼泪,梳洗化妆,细细遮了皱纹,描了眉眼,一丝不苟涂好口红,放下头发,对着镜子逼回眼泪,款款走到他床前,迟了二十多年,抱他在怀里:“昭昭乖,妈妈来了……”

……

季昭感觉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梦,很累,累到醒都醒了,他却一动都不愿动。

试图回忆为何会这么累,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也不奇怪,做梦嘛,难免是这样——他有些失落地睁开眼。

“昭昭?”季母见他睁眼,忙从床头站起来,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按住他乱动的手。

他这两天时昏时醒,高烧反复,手上还打着吊针。

“妈……”季昭怔怔地喊了一声,随后又有些脸红,“不是,阿姨……”

“你叫我什么?”季母不错神地盯着他,手抖了抖。

季昭有些尴尬,刚回归季家时,顾虑小宇哥,他是叫父母“叔叔阿姨”的,后来小宇哥已经知道真相,他却一直没好意思改口。

刚才也不知怎么了,大概是睡迷糊了,脱口就叫了声“妈”。

他有些别扭,含糊过去,不再看季母,眼睛看了眼周边,愣住了:“我在哪里?”

他说着,下意识坐起来,一用力,身上好多处酸痛,酸痛也罢,关键是右脚还用不上力——他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又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的腿,忽然想起来了——“我出车祸了!”

……

“清醒了?”

“什么意思?”

得到季母通知,季父、季铭和闻寒同时抬头。

“昭昭不是……小孩子了?”季铭浑浑噩噩问。

“不是!也不是十八岁了!”季母眼里含着泪——喜悦的泪,“孩子彻底醒了!”

这回季铭反应倒快起来,“嗖”地冲进病房,紧紧盯着弟弟:“我是谁?”

季昭愣了愣,疑心自己没听清:“哥你说什么?”

季铭嘴一咧,想要笑,泪花子却差点飚出来,他走上前,一把抱住季昭:“你个混蛋!臭小子!哥早晚揍你一顿!”

“什,什么?”季昭愣了愣:揍谁?一定是他耳蜗出问题了……

他被季铭紧紧勒在怀里,茫然地抬起头来,面前,是神色复杂望着他的父亲,母亲,还有……闻寒。

“闻老师……”他怔怔叫了声。

“嗯。”闻寒嗓子发软,腿亦有些发软,看着季家人依次上前和他拥抱,自己却迟迟迈不动脚。

他真的怕,怕极了,怕极了他变不回来,永远是那个等着妈妈来接的小孩,一个人在暗无天日中绝望挣扎。

万幸……

鼻子一酸,他扭开脸,快速眨了两下眼。

“我……昏迷多久了?”就在这时,他听到季昭问,“陈默和司机呢,他们都还好吗?”

他说什么?闻寒猛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僵住了。

……

花了半天时间,季昭才接受他出车祸已是半年前这个事实。

又花了半天时间,他才勉强相信,这半年他并不是成了植物人躺在**,而是活蹦乱跳了半年。

尽管他对此毫无记忆。

“闻老师,谢谢你。”第二天早上出院前,趁着只有他们两人,季昭有些羞赧,但强作镇定地看向闻寒。

“谢什么?”闻寒听着他生疏客套的语气,心里叹了口气,揉揉他脑袋,语气平静开口。

季昭脸更红了——闻老师怎么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他的脑袋?

他躲了躲,一脸沉稳继续道谢:“这半年……麻烦你了。”

他已经听大哥说了,自己这半年状况百出,全赖闻寒照顾,才好好活到现在。

他也不知大哥是不是逗他,但——他看一眼轮椅——自己没少麻烦闻老师是肯定的了。

“不用谢。”察觉他躲开自己,闻寒顿了顿,若无其事收回手,埋头收拾病**的东西,“我们是伴侣,我照顾你天经地义。”

说是这么说……可他俩这伴侣关系根底如何,季昭自己心知肚明。

莫名又被自己赖了半年,所以——闻老师心情很不好吧?

昨天,家里人都和他抱抱了,只有,只有闻老师没有抱抱呢……

季昭手指紧了紧,心里头说不出的失落,垂下头去,静静看着自己轮椅上的腿。

“会好的,只是骨折。”以为他像上次偶然清醒时那样担心自己腿残疾,闻寒解释了句。

“嗯。”季昭闷闷应了一声。

只是“嗯”?闻寒看他一眼:很好,脑子回来了,嘴又没了……

丢失了半年记忆,他也沉得住气,从昨天到现在,问都没主动问他一句——

也好,他问了他也不敢提,季铭主动要提,都被他制止了。

虽然小笨蛋醒来后状态尚可,一思索那半年空白仍然会头疼,他怕他晕倒,暂时不敢让他受任何刺激。

办好出院手续,季铭和季母一道进来,陪季昭出院。

到了地下车库,他们有志一同止步:“昭昭你先跟小寒回紫园,后天再回家里,一起过年。”

季昭嘴巴张了张,还没说出话,季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季铭打开门,先让母亲上车,自己随后也钻进车里,笑着同季昭挥了挥手。

就……这就走了?

他昨天刚醒的时候,他们明明激动得进退失措,泪眼汪汪啊……

季昭很不适应,车子尾气都看不到了,他还愣愣盯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失神。

闻寒等了很久,见他还傻乎乎地愣着,开口提醒:“上车吧。”

“啊,好。”季昭匆匆回过神来,看了眼已经打开的车门,脸红了红。

怎么回事,他清醒之后,脑子好像一直钝钝的,不大好使……

帮他落下轮椅刹车,闻寒自然而然伸手,托向季昭肋下,季昭却反应有些过激地挡开:“我自,自己来!”

闻寒眼睛眯了眯,没说什么,如他所愿松开手,只在背后看着他。

季昭假装注意不到他的视线,把双脚从轮椅上落下来,抬眼观察了下,一手扒住车门右侧的扶手,另一手按住轮椅,发力往起一站——好悬,轮椅被他按得往侧面一滑,他人险些跟着跌倒,好在右手抓紧了扶手,他还是撑住了。

只是右脚踝有些疼,左腿……在抖。

他低头看了一眼,见抖动幅度从外面并看不出来,才放了心,偷偷看了闻寒一眼。

闻寒本来提着心,看他站稳了,便故意没理他,收起他的轮椅,交给张哥放去后备箱,才施施然走回车门旁:“不上车,季总还等什么?”

季昭双手抱着车门框,身体半倚靠在车上,脸越发红:闻老师怎么听着……像在嘲讽他?

不可能的,闻老师多温文尔雅的人,一定是他听错了!

他坚决否定了自己的耳朵,强忍尴尬,小声求助:“闻老师,能不能,帮,帮我一下?”

上不去,丢脸死了呜呜……

还有——

他为什么会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