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课讲到一半,季昭有些撑不住。

他站了近一个小时没坐下来休息,左腿渐渐有些发飘,是要脱离大脑控制的感觉。

他眼睛扫过会议桌,正纠结如何不失体面地蹭把椅子坐坐,门被人敲响:“昭昭,出来休息会儿。”

“阿姨。”季昭打了声招呼,“我还没讲完。”

“休息会儿再讲。”

黎妈妈说着,径直叫会议室的工作人员先解散。

季昭面上不显,一副休息不休息都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其实大大松了口气。正要出溜到椅子上坐一会儿,黎妈妈挽住他手臂:“昭昭你跟我来。”

她带了他出来,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去。

“阿姨,我就在刚才那屋休息就好。”季昭不想走,也走不动——腿不大听使唤。

可黎妈妈摇摇头,没有停下的意思:“那屋不行。”

怎么不行?季昭没听明白,又顾不得问,全副心神都放在脚下,生怕自己跌倒出丑。

直到前面的黎妈妈停下来,他才跟着停下,抬头,迎面撞上一双冷潭似的眼,幽沉深邃。

“哥,哥哥?”他迟迟缓不过神来,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真是没出息——才离开哥哥一天而已……

他羞惭地想着,却忍不住,拖着腿,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向闻寒,站在与他咫尺之遥的地方,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脸。

咦,热热乎乎的,软软唧唧的,好真实。

季昭上了瘾,又戳了一下。两下。三下……戳到第四下时他手腕被闻寒攥住:“够了,别胡闹。”

没有胡闹……季昭委屈:他凭本事做的梦,又不妨碍谁。

他挣动了下手腕,见梦里的“闻寒”不松,心里一酸,眼睛说红就红了:“疼。”还有伤口呢……

这个梦不懂事儿,真正的哥哥才不会对他这么凶。

季昭咬咬唇,生了气:“你走吧。”

快走,他要重新梦一个。

“我什么?”闻寒手更重了,几乎要把他手腕攥断。

闻影帝还真是这孩子的哥哥啊……黎妈妈信了,没想到失忆这种事儿真在现实碰上了,也好,这孩子不是孤儿最好——她欣慰地想。

她想破脑壳也不会想到:季昭的所谓“哥哥”,只是一个粉丝对偶像的爱称。

不过,世上叫闻寒“哥哥”的人千千万,只有这一个,让闻寒牵肠挂肚,爱恨不能。

“那个,昭昭啊,跟家里人闹了别扭说开就好,别跟你哥哥闹。”——她看出来了,这孩子还跟家里人置气呢。

她的及时出声唤醒了季昭。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顺便看见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黎家姐弟,小何哥,还有哥哥的经纪人……这梦怎么这么挤!

小何哥怎么这么瞪着他?

“咳!”林善看了眼闻寒脸色,清清嗓子,顺着黎妈妈的话开口:“阿姨,让他们……「兄弟」两人说说话,咱们先出去等?”

“好。”黎妈妈一口答应。

不过半分钟时间,人散尽了,门被合上了,梦终于像那么回事了,季昭却犹豫起来——刚才小何哥出去前跟他耳语的话什么意思?

“找了你一晚上,心情不好。”

谁找了他一晚上?谁心情不好?

他心惊胆战看向闻寒——他不是……在做梦?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而且软。是站不住的节奏。

……绝不是吓的。

他错开闻寒视线,眼神游移了下,磕磕巴巴开口:“哥,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看着闻寒苍白的面色,乱糟糟的大脑忽然清明了下:“哥哥你一直在找,找我?!”

“你找我干什么!”他急了,“我不是说了我很好吗?”

呵,他说过,又如何

“你还说过,让我不用有压力,会陪着我、保护我……”闻寒古井无波说着,松了季昭的手腕,手指却不知怎的爬上来,掐住了他的下巴,指腹在他下颌温柔摩挲,缓缓用力,“昭昭的话,能信?”

语气是轻柔的,但声音里掺杂着雪粒子,冷的割人了。

季昭记起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愧疚垂下头,讪讪出声:“可是我——”

腿晃了晃,他努力站直,余光扫到自己被裹得臃肿又狼狈的手,心里一阵难过。

可是他不配站在哥哥身边。

“哥哥,对不起。”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我,我要去上课了。”

“站住!”闻寒紧紧拽住他胳膊,听见他“嘶”了一声,微微放轻力道,低头看向他裹成粽子的手,捞起来轻轻翻看:“疼?”

“不疼。”季昭坚强摇头。

“刚才的「疼」是狗说的?”闻寒挑眉。

呜呜。过分了。

季昭万分委屈,但理亏词穷。

闻寒手又贴上他额头,片刻后放下来,面色又沉了几分:“还发着烧,上什么课?!”

“我答,答应人家的。”季昭这回有理可讲了,“做人要言而有信!”

他铮铮铁骨,掷地有声。

“做人要言而有信?”

同样一句话,闻寒慢速咀嚼了一遍,反问了一遍,不对味儿了。

季昭理又亏了,骨头也不铁了,弱声弱气狡辩:“我不在哥哥身边,也会陪,陪着哥哥,保护哥哥的。”

“怎么陪?”

“陪,陪聊。”季昭弱弱举起手机。

举完看闻寒面色不是往好的态势发展,他情急之下又补充:“我还关注了哥哥超,超话!给哥哥点赞转发三连!”

“呵。”闻寒气得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我缺你一个?”

说完他更气了:他还真就缺他一个!

季昭怔了怔,垂下头,不大好使的脑瓜子使劲儿运转:“我,我还会给哥哥发菜谱,提醒哥哥穿衣服,哥哥不开心了,随时可以找,找我,我攒了很多,很多好玩的段子和视频,可以发给哥哥……”

他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声音渐低渐小。

……虽然很努力要想出更多能为哥哥做的事,可越想,他越意识到自己的没用。

“我不要你做那些。”

……果然,哥哥根本不需要他……

他竟还一脸哀怨?闻寒深呼吸,强忍下把他拥进怀里狠狠揉搓一顿的念头:“我要你在我身边。”

啊?沉浸在自怨自怜凄风苦雨中的季昭卡了下壳,错愕地抬起头来。

“我要你在我身边,看得见,摸得着。”闻寒又重复了一遍。

季昭又愣了愣,然后,一脸坚定答:“不行!”

让他做别的什么他都愿意,留在哥哥身边就是不行。

呵。绑起来算了。

闻寒咬了咬后槽牙。

幸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对季昭的倔强早有预料。

季昭有季昭的一根筋,他亦有他的办法:“昭昭,他要订婚了。”

这话头转得突兀,季昭愣了愣:“谁?”

很迅速的,他反应过来:还能是谁,狗男人!

“哥哥……”他担心地望向闻寒。

闻寒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脆弱——都不用演,他面色本就憔悴得很:“陪我参加仪式,昭昭。”

“啊?”季昭蹙起眉,“哥哥要去抢,抢婚吗?我,我可能不行——”他这腿,这力气,怕不能胜任。

“不是!”抢什么婚……闻寒真的肝疼。

“我已经放下了。”他忍着气往下演,“让你陪我去,是想证明我过得很好,也彻底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哦……”季昭眨眨眼,懂了:哥哥输人不输阵,要在狗男人面前撑起面子。

他抬起头,慈悲又怜爱地看了闻寒一眼:自欺欺人了,哥哥,你这不是放下啊。

闻寒被他看得脸阵阵发黑——但没办法,还是强忍:“可以吗,昭昭?”

“哥哥,退一步海阔天空——”季昭语重心长了。

但说到一半,看见闻寒眼中压抑的积蓄的风暴,他舌头一拐:“可以!”

……

办公室的门打开,闻寒已重新戴好墨镜,带了季昭出来。

黎爸爸也听说消息赶了过来,在走廊上压着激动和闻寒握了握手,又好生夸奖了一番季昭天赋卓绝、年轻有为,听得季昭直犯尴尬:“叔叔,我有点事要耽误两天,下周再来您这边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这边不急的。”黎爸爸笑呵呵说。

“那还包,包食宿吗?”季昭不大好意思地问。

什么意思,他还来啊?!小何看了眼季昭,又下意识看向闻寒。

闻寒表情微微僵硬,捏紧指尖,没有说话。

黎爸爸也有些诧异季昭这么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闻寒,压下疑惑开口:“包。你是专家,随时来随时包。”

季昭眉开眼笑:”谢谢叔叔!“

黎爸爸见他笑容灿烂,不由自主也笑了笑,亲切地拍拍他肩膀:“好小子,叔叔看好你!”

隔着走廊,十米开外,院中又多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赶来的季家父母正坐在里面,贪婪又心酸地望着儿子。

看见季昭跟黎爸爸互动,季父尤其心酸:傻小子,冲着别人的爸爸笑得那么甜……

老夫老妻了,季母听见他直拿鼻子出气,就知道他心里转的什么念头:“你也是,小肚鸡肠。”

她边说边目不转睛盯着走廊上的儿子——见到儿子安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走廊上,黎妈妈正提了一只大袋子交到季昭手上,殷殷向他交代:“这是阿姨给你买的衣服,还买了日用品,我先收着了,你下次来的时候正好用上,衣服你拿去穿。”

“不,不用了,阿姨。”季昭很惊讶。

“阿姨知道你不缺。”——本以为他是缺的——“买都买了,别嫌弃。”

“那……谢谢阿姨。”季昭半是窘迫,半是感动,用不灵便的左手接过袋子,手腕微微晃了晃。

“什么东西啊,那么沉,昭昭提不提得动……”季母听不见他们对话,光看见季昭微红着脸朝黎妈妈笑,眼睛晶亮,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不由嘀咕出声。

“我小肚鸡肠?”季父看她一眼,难得不讲风度了一回,“您倒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得,半斤对八两,您两位谁也别笑谁了……季铭抽抽嘴角,把窗打开一丝缝隙。

“你开窗干嘛?!”父母同时把矛头调转指向他。

“车里太酸了,我透透气……”

他说着,在父母冷冰冰的视线下,又不声不响把只开了一丝丝缝的车窗升起来。

他升起来的正是时候,闻寒和季昭一行已经同黎家夫妻告别,正走出办公楼。

黎时泽姐弟送他们步行下了台阶,闻寒示意二人留步,再次道谢,感谢他们收留季昭。

“不用,寒哥。”黎时泽大大咧咧一笑,“我跟昭昭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

他说着,看向季昭,揉了把他的头:“回去记得吃感冒药,以后别瞎闹脾气。”

“没有。”季昭微微晃头避开他伸来的手,小声嘟囔。他没有闹脾气。

黎时泽张口还要再说什么,闻寒看向他,客气开口:“黎先生,借一步说话。”

黎时泽不明所以,跟着他迈开两步:“您说。”

闻寒看了眼季昭,凑近黎时泽一些,低声耳语:“抱歉,有件事黎先生误会了。”

“什么?”

“季昭不是十八岁。他二十八。”

哈?黎时泽嘴巴缓缓张大。

闻寒却生怕他惊吓不够——“他二十八,已婚。”

黎时泽嘴巴越张越大,大到能放下一枚鸭蛋,闻寒淡定如初:“他失忆后受不了刺激,这些事告诉他他可能会晕倒,黎先生能否帮忙保密?”

“当,当然。”黎时泽梦游似的答。

“多谢。”闻寒再次道谢,拍拍他的肩,转身走回季昭身边,牵起他手腕,特意回头看了黎时泽一眼,在他的注目下,指腹在季昭手腕上摩挲了两下,才拉着他往车里走去。

黎时泽像被雷击中了天灵盖,怔怔看着他们背影,许久缓不过神来:已婚……跟谁?!

坐进车子,季昭喜滋滋的:哥哥牵他手了耶,是不是不生他气了?

……是的,虽然自觉没做错什么,闻寒心情不好,在生他气,他隐约还是知道的。

幸好,哥哥已经不气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敢说话了:“哥哥你腰还好吗?”

“还行,断不了。”闻寒冷冷答。

嗯?季昭眨了眨眼,看了眼闻寒,又看了眼自己被抛开的手腕,小心翼翼了:“哥哥,你别生气了——”他说着,凑近闻寒,蠢头蠢脑低声耳语,“对宝宝不好的……”

呵。闻寒手指在膝头跳了跳。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是对一个傻子。哪怕是对一个他深爱的傻子。

可季昭不知道这一点。季昭还在继续:“哥哥,你今天的叶酸吃了吗?”

这句他忘了压低音量,小何抽了抽嘴角,前排的林善则回过头来,看向闻寒,一脸震惊:吃啥?

闻寒错开他视线,眼见季昭还要开口,终于忍不住:“你闭嘴。”

呜呜,哥哥好凶。

季昭委屈,但不敢造次,乖乖闭了嘴——闭了足足半分钟。

半分钟后他举起被包裹着的爪子:“哥哥,好疼。”

闻寒冷冷看他一眼,不为所动:“刚才不是说不疼吗?”

“……阵,阵痛。”季昭静了半晌,吭吭哧哧憋出一句。

闻寒险些破功,好在还是憋住了,依旧“不为所动”。

季昭悄悄看他一眼,可怜巴巴收回手,垂着头,一副自闭模样。

闻寒手指捏了捏,又捏了捏,终于忍不住,不作声伸出手,包覆住他裹着纱布的手掌,轻轻拢在掌心。

季昭眼睛亮了亮,扬起嘴角,又放下。又扬起嘴角,又放下……

手指不安分地动了动,被闻寒瞪了一眼,他又停下来,脸上讪讪的,心里却踏实了。

“哥哥,呼呼。”他抬起头,眼巴巴看向闻寒。

“呼什么,你三岁吗?”闻寒没好气。

“疼嘛。”季昭小声争辩了句——语气绵软的不像样。

闻寒心尖一麻,忍不住,还是捞起他的手,隔着纱布,敷衍地吹了两下。

小何瞥了眼后视镜,把闻寒的动作尽收眼底。

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寒哥他到底拿季总毫无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