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谢谢阿姨。”喝过姜汤,季昭礼貌道谢,“打扰您了。”
“别客气,不打扰。小泽头一回带朋友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什么“头一回”?黎时泽怪怪地看她一眼: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他带回来的朋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手是怎么回事儿啊?”黎妈妈无视了儿子,关切地问季昭。
“没怎么,在厨房摔了一跤,碗碎了,扎破了点儿。”
原来是这么回事……黎时泽到现在才摸清一点儿状况,还是沾他老妈的光。
季昭这时抬头看了眼窗外,准备站起来:“雨小多了,阿姨,泽哥,我就不打扰了。”
“别,这都到饭点儿了,吃了饭再走。再说你衣服还没烘干呢。”黎妈妈急忙挽留。
黎时泽则皱了皱眉:“你住哪儿?”
季昭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他住哪儿,得问手机……
说起来,他手机好像没电了。
手机要充电,黎家母子又热情挽留,更关键的——黎家的沙发好软好舒服,季昭扛不住,坐下就起不来了,没出息地留下来,答应吃了晚饭再走。
吃完晚饭,黎爸爸恰巧回来了,见到季昭意外了一瞬,得知他就是那套系统的开发者,兴奋地拉着他聊起来,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黎时泽都没能插上话。
直到他想起来季昭的需要:“爸,那么好的系统你不能吃白食,给昭昭把账结一下。”
“不用了!”季昭红着脸拒绝。他晚饭前看过手机,发觉哥哥给他转了一大笔账。
“要结的。”黎爸爸愣了下神,很快反应过来,笑呵呵开口,“亲兄弟明算账。我们补签个合同。”
“不用了叔叔。”
“用!昭昭你别跟老头子客气!”黎时泽插嘴。
“臭小子,老子哪里老!”黎爸爸瞪了黎时泽一眼,语气凶巴巴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好羡慕泽哥啊……季昭恍了下神,看着一身商务西装的黎爸爸,总觉得有丝熟悉感,总觉得自己也有个这样的爸爸,也喜欢跟他谈生意上的事,比黎爸爸还帅气……
甚至具体长什么样,以什么姿势坐在沙发上,他都“想象”出来了——小时候跟小伙伴一起幻想自己父母会是什么样时,他都没捏造到这么真实过。
季昭啊季昭,你真是越大越没出息了。
十八岁了,还要什么爸爸。
他羞耻地站起身来:“我该走了,谢谢阿姨,叔叔——”说着话,他看向黎爸爸,对方那张脸却模糊了下,变幻成另一个模样……季昭捂住头,身子晃了晃。
黎时泽眼疾手快扶住他:“昭昭?”
季昭闭着眼睛,面上闪过一抹痛苦,很快又压抑过去:“我没事,对不起。”
哪里像没事!黎妈妈站起来,伸手够着摸了下他额头:“好烫!”
……
“福利院那边也没有。”汇合后,季铭气喘吁吁开口,“小宇在那边盯着,叫了人在附近找。”
“嗯。”闻寒强忍失望,声音还镇定,面色却控制不住又白了三分,“几条公交线路都找过了,没有……雨太大,路边商铺的摄像头都没拍到什么……”
季铭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出声:“这臭小子!”
闻寒闭了闭眼:“是我不好。”
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才让他想走。
季铭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多想,昭昭那脑子,谁知道怎么绕的。”
“嗯。”闻寒淡淡应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
季铭叹了口气,心里急躁,也顾不上多替闻寒担心:“昭昭还是不接电话吗?他又回复你信息没有?”
“没有。”闻寒摇头,“还是那一条。”
六点钟时季昭给他回过一条消息,说他很好,让他不用担心,把他转账过去的钱又退回了一大半。
他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泥牛入海,再无回音。
“他晚上能在什么地方落脚?”季铭紧皱眉头。
没有证件,臭小子又去不了酒店——“这么大雨,他总不能睡桥洞吧?”
闻寒脸色更白了:相比睡桥洞,他更担心他晕倒在哪里,无人问津……他捂住胸口,又有些喘不上气来,手指不由伸进口袋,攥紧了口袋里的药瓶。
季铭没注意闻寒动静,想到臭小子真有可能干出睡桥洞这样的事,他急的心口疼:“你再想想他还能去什么地方,我先派人去天桥和地铁站什么的找找!”
……
没有睡桥洞。季昭正被黎妈妈安顿在客房睡觉。
“好孩子,外面还下着大雨,你又在发高烧,先在我们家住一晚,不打紧的。”她一边说一边动作利落地铺好床,“家里人要不放心,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家里人……季昭恍惚了下:“谢谢阿姨。”
黎时泽看了眼他面色,干咳一声,转移开话题:“昭昭你看看还需不需要什么?”
“不用。谢谢泽哥,谢谢阿姨。”季昭再次诚恳道谢。
“那你先睡。一个人可以吗?”看他靠着墙,身体有些支撑不住,黎时泽不太放心。
“可以的。”
“行,我就在隔壁,不舒服叫我,或者打电话。”
季昭点头,目送他们出门,等门合上,重重松了口气,挪到床边,看了眼干净松软的被褥,迟疑了一瞬,还是躺下来。
动作规规矩矩,怕把床单躺皱了一样,轻易不敢动弹。
“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出了客房门,走回客厅,黎时泽压着嗓音提醒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提哪壶了?”黎妈妈疑惑不解。
黎时泽这才想起他们不知情,他看了眼父母,纠结片刻,还是说出实情:“季昭应该是孤儿,福利院长大的,没有家人。”
“怎么会?”黎妈妈诧异出声。
“小点声!”黎爸爸锁起眉头,第一时间提醒。
黎妈妈看了眼客房的门,果然压低声音:“怎么会……”
还是那三个字,但沉重了。
那么好的孩子,谁舍得?
可想想那孩子的腿,那孩子的听力,她就“懂”了。
“丧良心的!”她低声念叨一句,眼睛湿了。
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舍得!
“那这孩子现在是在哪儿安身?”黎爸爸沉默半晌,开了口。
“不知道。”黎时泽皱皱眉,“我是在公交车站捡到他的。”
黎爸爸和黎妈妈对视一眼,眼神更沉重了。
在厨房受了伤,这么大雨待在公交车站……怕是在什么黑心饭店打工,受伤后被老板给赶出来了吧?岂有此理!黎妈妈自以为摸到真相,又心疼又生气。
黎爸爸想的则要远一些:他那工厂虽然规模小,上、下游合作商也不算多,开发一套ERP按道理是不难,可那孩子只是当作业花几天工夫做的系统呀……要是个经验老到眼界高的他还能理解,大学生做小学题目一样,快刀斩乱麻,可那孩子还年轻,又是这样的身世,就只有天赋能解释了。
可惜啊!他明明有这么高的天赋,还落得流落街头,怕不是因为身上的残疾,找不到工作……
黎知音回家的时候,一家三口正在客厅里上演默剧。
“干嘛呢这是?”她心里一咯噔,险些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黎妈妈看她一眼就无视过去,语重心长叮嘱儿子:“小泽,你可得对人家好,不能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胡闹。”
“你说什么啊妈……”黎时泽无奈苦笑,“我跟季昭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对他确实见色起意,很有好感。
可知道人家是直的,他就努力放下了——虽说放得不够彻底,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但他没多余的想法,就纯粹把人当朋友处的。
“你跟谁?”黎知音听得一愣,“你还贼心不死呢?!”
她哪只耳朵听出他贼心不死——黎时泽烦躁死了:“我没有!昭昭才十八,我就把他当弟弟!”
见鬼的“十八”,黎知音怪怪地瞪了黎时泽一眼:为了忽悠父母,连这种谎都扯出来了。
毕竟事涉蠢弟弟,前阵子闻影帝和季昭的瓜她一个不漏吃了,十年前季昭就那么大个子了,八岁可能行?
她张口欲言,可黎妈妈瞪了她一眼:“不关你的事,周六还是周日哪天有时间去相亲,赶紧定一个,我等着回人家话呢。”
黎知音闭起嘴,闷头往自己房里走。
“你干嘛去?”
“加班!”
黎家客厅的动静,季昭一点儿也没听见。
吃了退烧药,他本来挺困的,真躺下来,却睡不着了。
手疼。
想抱熊仔。
还没跟哥哥说晚安……
他躺在陌生的**,对着陌生的屋顶干瞪了会儿眼,终于忍不住,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给闻寒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秒就被接听。
“昭昭!”闻寒叫了一声,手心瞬间攥出冷汗。
小何听见了,急忙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瞪大眼睛回过头来。
“哥哥。”季昭弱弱地开口,“晚安。”
晚安?他莫非以为他睡得着?!
“你在哪儿?”闻寒重重咬了下唇,竭力冷静,“昭昭,你别挂断电话。我没有,没有别的意思。你的消炎药还没拿,你告诉我地址,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哥哥,我吃过药了。”他真吃过了。刚才黎妈妈找退烧药时,见他手上有伤,顺便给他找了点消炎药吃。
“我很好,哥哥,你不用担心。”
呵,他很好?
可是他要疯了。
然而不能疯。
闻寒手指掐了掐掌心,继续努力:“昭昭,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你先回来,把伤养好再说,好不好?”
“不用了,哥哥,我的伤不要紧。”季昭说着,举起臃肿的熊掌看了看,眼里闪过遗憾:好疼,还没让哥哥呼呼……
才这么一想,他羞耻地红了脸:不行,不能这样,说到底哥哥并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不能像书里一样……赖上哥哥。
他不能再看着哥哥为他的毛病伤神伤身了。
被哥哥照顾这么久,可以了,很幸福了。
哥哥是月亮,皎皎洁洁挂在天上才对。
“哥哥,谢谢你。”季昭放下手,一脸坚强,“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哥哥不用觉得我是你的责任。”
“你当然是我的责任。”闻寒脱口而出。婚礼上宣誓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彼此的责任,季昭忘了,他没有忘。
“我不是!”季昭声音突然拔高了一瞬,又讪讪降下来,努力做出轻松的口吻,“哥哥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赖下去啦。”
闻寒沉默几息,开口:“这就是原因吗?”
“什么?”
“这就是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的原因?”
“没,没有一声不吭。”他交代了的,而且还正在交代嘛。
“也没有离「家」出走……那不是我的家。”季昭委屈巴巴地说。
那是哥哥的家,甚至,是哥哥和其他男人的家……才不是他的家。
他酸了吧唧地想着,却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怎么办,好想哥哥家里的味道。
不是他的家?呵……
这一刻,闻寒掐死季昭的心都有了——前提是他在他面前。
可他不在。
掐死他的前提是把他完好无恙找回来,所以闻寒只能冷静:“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是!”季昭又抽了抽鼻子,“哥哥你不能这样,你太傻太善良了,容易被人欺负和利用的。”
傻?闻寒咬碎了牙,谁傻?
眼下不是跟这傻子置气的时候,闻寒只能继续冷静:“感冒了?”
他早听出他有鼻音,听见他反复抽鼻子,更加确定。
“没有……”季昭说着,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淋了雨?”闻寒紧紧蹙起眉。
“没有……”季昭声音发虚。
“发烧没有?”
“没,没有……”季昭声音虚得更厉害了:可怕,哥哥是不是有千里眼……
闻寒又气又疼,肺管子发堵。
他闭了闭眼,理顺了呼吸,才说出话来:“地址告诉我,我送几件衣服给你。”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闻寒掐着掌心,等了足足几个呼吸,等来的是季昭抽抽鼻子,单方面宣告结束通话:“晚安,哥哥,早点睡。”
“昭昭,你听我——昭昭!”
电话那头已是盲音。
“问到了吗,哥?”小何小心翼翼问。
但不用闻寒答,他就看出来了:没有。
寒哥红着眼,抖着手指,正一遍一遍回拨出电话……
可季昭不接。
他又不接!
闻寒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呵,善良?他确实是太善良了,他给他的自由过了火!他就该拿绳子把他绑在身边!让他寸步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