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解决
其实徐敏也不算撒谎。
骆舟八岁那年,徐敏带着他改嫁给了蔡康磊。
蔡康磊脾气暴,还是个酒鬼,交往期间尚且装一装,领证后便暴露了真面目,每次喝完酒就拿老婆撒气。
徐敏常和他说,蔡康磊是个好人,骆舟不跟他的姓,他还愿意养着他们母子两个,要他讨好他叫爸爸。
可是骆舟怎么都不肯叫,他不认为这个凶恶、粗暴、邋里邋遢的男人是他爸。
在蔡康磊家暴徐敏的时候,年幼的骆舟就横开双臂,站在母亲的面前保护她。
即使挨揍也不怕,依旧用最恶狠狠的目光瞪着男人。
蔡康磊亲口说过,看见这小孩的眼神,就知道他将来绝对是一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蔡康磊曾一脚把他踹飞几十公分远。
当然那是在他年纪小,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
年岁渐长,骆舟的身高可喜可贺地窜到了一米八六,当他再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蔡康磊时,对方犯怵了。
蔡康磊不敢再殴打徐敏,至少在骆舟在的时候不敢,而徐敏却还美滋滋的认为这是他改过自新的表现呢。
以往的假期,骆舟会想方设法出去找兼职。
可高三的寒假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天,何况快高考了,骆舟想沉下心放在学习上面,所以留在家里温习功课。
中午,蔡康磊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
徐敏连忙把饭菜端上桌,蔡康磊只尝了一口便骂:“老子在外头拚死累活地挣钱,你连口热菜都做不来?”
徐敏想解释:“是你回来得晚了所以……”
“还敢顶嘴。”蔡康磊“呸”了一口,抓起徐敏的头发,头皮传来的剧烈的撕扯感让她哭着求饶。
男人醉醺醺的咒骂声、狞笑声,和母亲的小声啜泣、尖叫和求饶声交织混杂在一起,童年的一幕幕复现。
骆舟冲出房间,和蔡康磊扭打在一起。
蔡康磊喝醉了,反应迟钝,挨了好几下才开始还手,拿酒杯砸了骆舟的脑袋。
没有用,骆舟的身体比他强壮,拳头比他有力。
骆舟额头上方被砸破了个口子,在流血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珠黑黢黢望不见底,好似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有一瞬间,蔡康磊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在骆舟手上。
“可他没有打我……”徐敏流着泪再次强调道,“他改了,我们就不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吗?”
骆舟没抬头,生硬地追问,“如果他执意要报警抓我,你也会这么求他放过我吗?”
“当然了。”徐敏毫不犹豫地道。
她不希望儿子进局子,也不希望丈夫进局子。
骆舟沉默了:“……”
在母亲的眼泪攻势下,他放弃了这次的机会。
骆舟转身:“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跑一趟。”
至少现在蔡康磊认怂了,不敢再对骆舟如何。
梁律师的任务已经达成,倒不介意此种结果。
阮嘉禾拎着包往外走,“谢了。”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梁州笑了笑,“阮小姐真要谢,不如请我吃顿饭?”
他叫她阮小姐,不是江太太。
骆舟陡然警觉,从黏闷的空气中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阮嘉禾回:“吃饭就不必了,会给你加奖金的。”
“好吧。”梁州的笑容淡了几分,“谢谢阮董事长。”
梁律师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阮嘉禾脚步没停下,上了天台。
骆舟一路跟到天台。
阮嘉禾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你离远点。”
骆舟在几米外站定。
阮嘉禾平时非常地好说话,对他,对江昀,对佣人,都保持着一种随和的态度。
可笑容之下却是淡淡的威严和疏离,教人不敢亲近。
可当她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原本矜淡自持的眉眼在一刹那间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明明只不过是站在那里,却好似有无限风情。
骆舟听见了胸腔里剧烈的如擂鼓般的震动声。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语……”阮嘉禾吐出一个烟圈,“叫做“妻母非母”?”
婚姻里的女人大多有两种身份:妻子,和母亲。
“她可能是个“好”妻子,但是绝对不会当个好母亲。”阮嘉禾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勾起嘴角。
骆舟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的惆怅和感慨。
阮嘉禾,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他们是,同病相怜?
强烈的情绪在心头升起,促使他把疑惑问出口。
“嗯……”阮嘉禾没有细说,“我无数次的尝试想拯救她,可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受罪,是谁也救不了的。”
阮嘉禾曾经天真的以为,她是母亲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努力就可以把母亲拉上岸。
但事实证明她才是那个在水里的人,而母亲则是绑在她脚腕的一块巨大的石头,拉着她一点点沉入水底。
阮嘉禾没有办法。
独自上岸,还是跟着母亲一起溺水。
她只能从这两个选项二选一。
阮嘉禾选择逃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她从最北的城市,逃到南方的花城,再没有回去过,并且拉黑了家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看着母亲遭罪会让她痛苦,听母亲打电话和她诉苦,所有的那些负面情绪堆积在她的身上,同样痛苦不堪。
痛苦是生在腿上的烂疮,不会痊愈,还会不断扩散,到最后整条腿都会烂成白骨,连路也无法再走一步了。
既要离开,就拿尖刀将筋骨和腐烂的血肉彻底划开,血缘、亲情、生养之恩、人伦道德,通通都抛在脑后。
阮嘉禾想,从今以后,她只要快乐。
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骆舟的嗓音微微颤抖:“我该怎么办?”
少年人用近乎热烈的、恳求的目光望着她。
阮嘉禾把烟在栏杆上摁灭,恩赐般地告知给他答案:“只能要一个人———老公和孩子,逼她作出选择。”
自然界的任何雌性都会选择孩子。
除了人类女性。
茫然的目光渐渐收拢,重新有了焦距。
骆舟低声回答:“我明白了。”
抽完烟的阮嘉禾又回到平时笑吟吟地模样,走上前,温柔地捏了捏骆舟的脸:“饿了没有?我带你去吃饭。”
她从来没有触碰过他。
今天却抚摸了他两次。
尽管骆舟有一种错觉———
她所抚摸的,其实是过去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