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琴娘的手还是放在那把椅子上,瞧着清瑜道:“主上既有所说,这事夫人做主就是。”清瑜心里叹了一声,琴娘话里没情没绪,颇有有兔死狐悲之感。清瑜定一定心就道:“琴姨是个聪明灵透人,此时怎么就纠结于此?这宅中事宜,原本就是你和月姨共管,虽则公公说过由我接手,但我一人也不是三头六臂,自然要人帮忙,怎可缺少琴姨?”

琴娘愣了一下就笑了:“夫人这话虽透着好意,但我本贱妾之流,虽得主上宠爱委以家政,不过是暂时充管,夫人身份尊贵,这家里能干之人无数,夫人又何需寻我做膀臂?况且,”琴姨缓缓坐到那张椅子上:“贱妾之流,身不由己。托管家政已得无数怨言,今日又怎敢再觍颜续管?”

这话透有些许怨气,清瑜觉得头有些微微的疼,做儿媳的要来劝慰公公的妾室,在别的人家也不多见吧?但话还是要说:“公公此举,在月姨瞧来是薄情如斯,在琴姨你心里也觉得所托非人,可是琴姨你细想想,你们的情意所托,难道公公就全然不知?正因他对你们心中有情才这样为你们打算,不然……”

琴娘垂下眼,清瑜顿住,抬头看向她,只能看到她耳边的珍珠,那珍珠又大又圆,闪着温润的光,这是产自南海的合浦珠,如此完美的珠子一颗足值百金,但在琴娘这里,不过是件普通首饰。月娘受宠比琴娘还深,但不过转眼之间,就送于她人,无限恩爱转眼成空。

清瑜踏前一步,想再劝慰却寻不出话来。琴娘擦掉眼角的泪这才抬头对清瑜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其实仔细一想,这样总好过日后流落他宅,做一个白发妇人过此一生。”主人去世,生前无子姬妾多被遣散,能再嫁人为妾已是好的,更多的是银钱用完,流落到别宅去做教养家伎的妇人,更有流落到街上乞讨度日的。当年的挥金如土、千恩万宠在那时就全变成笑话。

清瑜的头低一低:“琴姨,你还有樾妹妹。”还有女儿,女儿还能做依靠,琴娘伸手拢一下鬓边的乱发:“是,我还有樾儿。”提到女儿琴娘的眼开始亮起来,看一眼清瑜就行礼:“妾方才的话有些不堪,若冲撞到夫人,夫人休怪,夫人让妾做什么,妾照做就是。”

清瑜的眼还是没有抬起,此情此景,说什么都不对,伸手按一下头道:“琴姨是聪明灵透人,这个家的家政还要全靠琴姨帮忙。”琴娘又行礼下去:“夫人称赞,妾不敢当。”外面已经有人说话,看来月娘的轿子已经离开府邸。

清瑜轻轻拂一下袖子:“琴姨,日后,”清瑜只讲了这两个字就没往下讲,转身离开此处,此时做再多的承诺,都显得如此空虚。

院子里多了些人,正在那里收拾着院子里的东西,见清瑜出来,茜草忙迎上前,乍见阳光,清瑜有些许头晕,扶住茜草的手回头瞧了一眼,见琴娘也跟着出来,清瑜觉得声音不像是自己发出的:“里面的家具都收起来,这屋子就锁住,你们剩下的人就打散了到别的院子服侍。”

耳边有应是声,清瑜这才对琴娘点头:“这里就托给琴姨了。”琴娘领命,清瑜扶着茜草的手走出院子,平日这院落是人来人往的,今日十分萧索,清瑜回头瞧了眼,做这家的主母,果然是不轻易。

月娘出嫁的第二日就和赵校尉前来谢恩,陈节度使留他们夫妻一饭,话里话外就是好好过日子,有小丫鬟跑到前面厅里去偷看,回来就和冬瑞她们在那说,月娘瞧来和平日在这府里差不多,脸上也有笑容。

这件事如同小石子在水里激起的浪花,很快就消失不见。这个家还是照原来一样运行,只是每日管事们回复的对象变成清瑜而已,至于家伎和陈节度使的妾室,还是像以前一样由琴娘掌管。

送走了来贺寿的客人,各项礼物也收进库里,天家使节也要打点行李回京,陈枫将要随他们一起进京。尚主在旁人家是无上荣耀,但在陈枫脸上瞧不出什么欢喜,陈枫进京那一日清瑜没有去送他,只是在家里打理着家务。

陈樾足足送出二十里才回来,一回来就来寻清瑜,那时清瑜抱着阿义正坐在院里晒太阳,西下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阿义已经快要四个月大,小手去抓阳光,咯咯一笑就满口的口水。

陈樾走进来把马鞭丢在椅子上,整个人就趴到清瑜跟前:“嫂嫂,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送小哥了,我瞧着真难受,也不知道那个公主个什么脾性,小哥又是从小被宠大的,那个公主要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小哥还要去服侍她,小哥过不得几日就要叫苦。”

陈樾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清瑜把阿义交给一边侯着的奶娘,倒了杯茶给她:“人嘛,总是要长大的,小叔叔在这里是娇生惯养的,到了京里就不一定了。况且尚主之前,宫中总有人要来训示一些规矩,有了那些约束,小叔叔不会叫苦的。”陈樾没有去接茶,而是起身到奶娘面前逗着阿义,阿义被她一逗就笑的露出两颗牙。

看着孩子纯真笑容,陈樾也笑了:“要是人永远长不大都是孩子多好。”谁都希望是这样的,但谁都做不到,清瑜望向虚空之处,过了会儿才答非所问地道:“樾妹妹,你这样已经十分幸运了。”陈樾的手垂下,奶娘见她们有话要说,很有眼色地抱着阿义下去。

陈樾坐回椅子上:“嫂嫂,我知道,阿父曾经说过,假如有一日,若为了些事要怎样的话,他就算再宠我也不会皱眉的。我是阿父的女儿,自然也有几分豪气,只是皇家这样算计,把二哥拘在京城不说,现在还要让小哥进京,让阿父身边无人可用,实在是……”

清瑜拍一拍她的手,陈樾猛地拍一下桌子:“可恨我不是儿子。”清瑜这下是真的笑了:“樾妹妹你糊涂了,女婿也是半子。翁婿同心起来,和父子也差不多。”这话让陈樾安静下来,她的唇一翘:“嗯,我的话他是一定听的。”

节度使和监军联姻,这也是加速陈枫尚主的原因,不过这话清瑜不会点破,人生已太多不足,就让陈樾的遗憾少一些,再少一些。

冬去春来,转眼清瑜嫁给陈枚已经一年,来到凉州也有七八个月,每日料理家事之外,闲暇时候就去城外骑马散心,和初来时不会骑马不一样,清瑜现在的骑术虽不能称精但也能追上陈樾的步伐。

日子过的闲适安逸,安逸的让清瑜觉得这样的日子是与生俱来的。凉州的春天虽到的晚,四月的天已经不再冷了,风暖暖地吹着人脸,柳树已经冒出嫩芽,桃花绽开花瓣,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新裁的春装,清瑜觉得身上都轻了些。

茜草拿镜子给清瑜照着,笑着道:“怎么觉得夫人身量长高了些,这衣衫是一月前裁的,原本是刚好的,现在怎么袖口有些短了。”是吗?清瑜个子娇小,一直没注意自己是不是长高了,现在茜草一说才仔细瞧瞧,这袖口是好像有些短了,那日来量的时候,是盖住手腕的,怎么今日就在手腕上面一点了?

冬瑞已经在旁接话:“夫人才过了十七,十七的人还长是平常事,只是下次要告诉做衣衫的人,给夫人做衣衫的时候尺寸放着点。”清瑜在镜中瞧冬瑞一眼:“得,你这是拐着弯说我胖了。”

冬瑞笑了:“夫人该再胖些才好看,我们家乡都说,胖是福气。”已有管事娘子进来回事,这么几个月下来清瑜对这家里的事已经十分娴熟,问过几句就定下。回了一会儿,外面来了个婆子:“夫人,方才琴娘子那边遣人来说,赵娘子有了喜信,琴娘子命小的来问问夫人,该送些什么礼恭贺。”

赵娘子就是月娘,她既嫁了赵校尉,就随夫称呼,清瑜屈指算算,月娘嫁过去已经半年,有喜信也是正常事,不由笑着道:“这可是喜事,也不知道有了多久了,去库里拿些上好药材送去吧。”婆子应是后方道:“说才有了两个来月,赵校尉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清瑜又点一点头,婆子猛地想起清瑜嫁过来都一年了还没消息,这时候说这个,未免有触霉头之嫌,忙退下去。清瑜点一下账本,见屋里十分安静,不由抬头问道:“都没事了吗?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见清瑜和平常一样,才有个管事娘子上前道:“其实是小事,段副将新得的孙子明日满月,帖子已经送来,想问问夫人去不去?”清瑜这下是真的奇怪了:“去,为何不去?”

茜草明白清瑜心里所想,忙笑着道:“这位嫂子你做事也是做老的,怎么不晓得夫人平日最重这些事,就算日子冲撞了也要去,更何况明儿并没有什么冲撞呢?”管事娘子忙应是下去预备清瑜明日去段家的东西。

管事娘子们都散去了,清瑜才微微皱眉:“今日她们都怎么了,一个个说话吞吞吐吐的?”茜草换了杯茶才对清瑜道:“夫人,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您到现在都没身子,那些嫂子们自然怕提起这件事惹您不快。”

原来是这件事,清瑜摸一下自己的肚子,里面的确到现在都空的,但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见清瑜满脸的不在乎,茜草咬一下唇,这种事让自己一个姑娘家说出来真是难堪,但还是开口道:“夫人,我听说,离此三十里地有个道观求子很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