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冷静
其实屋内的两个人都不知道。
祝如疏的听力极好, 就算是在屋外很远的地方, 他也能听见屋内两人在说些什么。
而且十分清楚。
他出不出去,关系其实也不大,无非就是听得清楚,和有点听不清楚的差距。
祝如疏听见屋内二人在讨论阑珊处的事, 他立在房檐下, 勾着蝶尾的苍白指尖微微摇晃,再一顿。
他细细听着二人的对话才确认, 他们说的“阑珊处”并非是那里的“阑珊处”,而是一个类似于地牢的地方。
而此处就在合欢宗内。
落雪纷纷, 趁着他指尖紧紧缠绕着的蝴蝶栩栩如生,宛若展翅, 只可惜, 如此寒冷的时节,并没有蝴蝶。
这几日早已没有前几日在皇宫中那般冷, 甚至能隐隐窥得春日的痕迹。
他指尖冰凉,耳边还绕着少女的声音, 她的情绪听起来有几分紧张。
此处关着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吗?
少年将蝶紧紧握在指尖, 最初,只是抓住它的尾部, 绯色蝶翼还隐约有振翅煽动之势, 此时却将蝴蝶半透明的羽翼紧紧握在手心中。
像是。
要折断她的羽翼。
祝如疏抬眸,他的神色几乎同檐上的白雪消融在一起,回眸“看”向屋内,好奇在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她。
—
屋内的少女并不知晓这一切。
原主为何而死的问题她早就该问了, 究竟是不是萧蓉所为。
毕竟她才来合欢宗时, 那药是日日萧蓉亲自递到她手中的。
萧蓉原本打算走, 却又被林鹭唤住了。
少女唤她:“姐姐。”
萧蓉回眸。
在有外人的地方,林鹭极少唤她姐姐,她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会心中一片柔软。
萧蓉是最了解林鹭的人,她总觉得自从上一次林鹭从外面回来后,到现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却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萧蓉柔声问:“宗主还有何事?”
林鹭问:“从前我日日喝的那药,是从何处来的?”
她原本不打算直接问出来,只是事到如今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走迂回战术,只能见招拆招。
谁知萧蓉闻言并未多问,只说。
“药是宗主自己得来的,我并未知晓是如何来的。”
萧蓉看林鹭的神色,便又问她。
“可是药有何问题?”
林鹭不敢说。
药确实有问题,她神色有几分复杂。
要如何说原主想死这事儿呢?
萧蓉见林鹭神色有几分异样,甚至比刚才更加惨白,她回想起来便又说。
“只要不知是宗主从何处来的,只是那是我见宗主好似情绪不佳,喝了这药后状态看起来便好上一些。”
“后来我便监督宗主喝。”
是啊,她当然心情好。
因为她本就没怎么想活着,喝了这不知何出来的玩意离死亡更进一步,她当然高兴。
林鹭这才明白。
少女有些走神地答道。
“原是如此…”
原主本就想死,萧蓉只是在其中起了催化的作用。
还好她当初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子,把喝进去的东西都抠出来了。
不然。
现在可能她离躺在这里也不远了。
林鹭手一抬,腕间的冰裂瓷镯中波光粼粼的碎片也跟着摇曳,发出稀稀碎碎的声响。
少女抬起手腕多看了几眼。
萧蓉盯着少女腕间的清透的主镯子一愣神。
少女见她神色,问道。
“姐姐见过此物?”
萧蓉答道:“见过。”
“玉纹冰裂瓷镯,世间仅此一镯。”
林鹭知晓此物珍贵,却不知竟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怎么祝如疏就交在她手上了。
萧蓉说:“宗主既去过真正的阑珊处,也应当见过绾娘,此物便属于她,宗主是如何得来的?”
原来是祝如疏他娘的东西。
林鹭接着问:“此物有何用?”
萧蓉摇头。
“我只知晓此物是她的东西,却不知有何用处,只是我能感觉到其中似乎藏着一股不寻常的力量。”
林鹭说:“能够探得出是什么力量吗?”
萧蓉摇头。
“我修为过于浅薄,既是绾娘的东西,我便探不出来。”
林鹭深吸一口气,打算向她坦白。
“祝如疏也是阑珊处中出来的。”
少女怕她不知晓此人是谁,便又说。
“屋外候着的那少年,名唤祝如疏,当初阑珊处大火连烧三日,就是他将众人带出来的。”
萧蓉好似未曾听清林鹭在说些什么,等她说完后许久,萧蓉才反应过来,貌美的神色上勾勒出几分讶异。
“你是说…他便是将我们带出来的人?”
当初萧蓉年纪尚小,从阑珊处中逃出来时,也只是跟着逃窜的人群出来的,却并不知晓前面带路的人竟是一个眼瞎的少年。
萧蓉的母亲,在阑珊处中是最为低级的“蝶”,甚至能出屋子的时间都极少,在大火当日便殒命了。
在萧蓉儿时,曾见过绾娘一面。
她那时虽年纪尚小,却也有记忆。
印象最深的便是女人腕间的镯子,即便当初隔着很远,她甚至都能听到泠泠作响的镯子。
后来四处差人探寻才知晓,那镯子世间仅此一物,是至灵之物。
谁知兜兜转转十年后,她竟再次见到儿时拽着母亲衣角时,惊鸿一瞥之物。
—
祝如疏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
若是她想知晓,来问他便好,又何故假旁人之口?
此物虽是他母亲赠予的。
虽说祝如疏知晓其中含着一股力量,他却至今都未能探寻出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倒是不在意,林鹭在旁人那里如何提起他,又说些什么。
—
话也聊完了。
林鹭便准备和萧蓉一起去阑珊处看看。
他们二人说话的时间过久,林鹭甚至以为屋外的祝如疏已经走了,谁知少年还在屋外院中的纷纷落雪里。
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似乎站在那里许久了,眉目间都沾染着风雪,神色看上去还有几分难得一见的委屈。
林鹭瞳孔微颤,她没想到祝如疏竟然能如此听她的话。
就他这阵仗。
林鹭甚至怀疑,若她不唤他一同去阑珊处。
祝如疏便能在此处站到夜半深更,她唤他之时。
林鹭说了以后,就连萧蓉见着祝如疏也少了些防备。
林鹭将祝如疏的手拽在掌心里,干巴巴地入说。
“你跟我一起去。”
也不只是在雪地里站久,还是他指尖本就如此冰冷。
林鹭这种畏寒体质,本能性想将祝如疏的手松开,谁知又被他紧紧抓在手中。
少年回道:“好。”
少女认认真真看他。
无论她看他多少次,都觉得祝如疏生得太过于优越。
他的容貌好似存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几分漂亮却不显得女气,眉眼间又多了几分同同龄人不同的冷冽之气。
他长睫之上都带着风雪的锐利。
偏偏又好似眉眼温和成一片,神色模糊极了,少女晕头转向,甚至有些不知晓他是否在笑。
祝如疏有些自然地同她十指紧扣在一起。
少女在盯着他的脸微微愣神之时,便落入了祝如疏的圈套中。
萧蓉对此场景,几乎是视若无睹。
既然知晓了眼前少年的身世,她便不再忌惮,再加上自家宗主是各种性格她也知晓,后院里本就男侍众多,三宫六院的,再多一个也不稀奇了。
就是不知这少年是否能招架得住。
萧蓉向来不怕自家宗主吃亏,她甚至觉得能被宗主看上,说明此人还有几分霉运在身上。
眼前这人还出自名门正派御云峰,怎会受得了这委屈?
—
阑珊处中。
潮湿无比的地下室中,两旁点着微弱的灯光,连漆黑的墙壁和脚下的台阶都湿漉漉的。
就像是行走在某种兽类湿滑、恶臭的食道中。
祝如疏在门口候着,便没有再进来。
少女来一次,更觉得不适一次,这巷道过于狭窄闭塞,黑暗中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
空气中的回忆香气,混杂着地下室的腐臭之气,令人恶心反胃极了。
刚踩下台阶,林鹭便有几分后悔想收脚上去。
身后紧跟着的萧蓉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不知是不是此处环境的原因,林鹭甚至回眸看静悄悄的萧蓉都有几分说不出的压抑和恐怖。
她只得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林鹭边走还需要一边担心脚下,若是滑倒,或是扶着两旁点着昏黄灯盏的墙壁。
那她这双手,这身衣服,怕是要不得了。
终于踩到了台阶的最后一层。
许久未能再见的阑珊处地牢,又纵横在她眼前,林鹭见之不由得屏住呼吸。
牢中关着的女子,确实比她上次见着之时少了一部分。
他们还是像她上次见着那样,死气沉沉的模样。
抬手便勾住她的裙裾,求她饶了他们一命,求她将他们杀了。
林鹭细看这才发现,其中不乏还有活人,还有的是生魂。
生魂都是萧蓉从各处“收集”而来的。
若是上一次在赤桑宫中,陆白羽没有魂飞魄散,估计她最终的归宿也是此处了。
在何处都是痛苦,林鹭突然又觉得,在心爱之人身边魂飞魄散倒也不差,总比呆在此处常年不见天日来得好。
“宗主…救命…求求你了宗主,活着太痛苦了…”
从阑珊处之中出来的人,经年累月的梦魇,一些人能够靠旁人在旁边陪着,来遏制梦魇的扩散和侵蚀。
而另一些人,会被梦魇侵蚀,腐朽殆尽,最终就成为他们这幅模样。
行于世间痛苦难耐,生不如死。
这便是从阑珊处中,走出来的一部分“活人。”
萧蓉举起手中的剑,狠厉划下,那抓住她裙裾之人便没了声音。
他们二人谁也没说话,耳边都是死人活人的悲鸣,萧蓉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她收剑之时,那人的热血溅于她的脸庞,她也置若罔闻。
林鹭却不觉颤着声问:“如何做?”
萧蓉一顿,也顺着林鹭的话,有几分茫然的问道。
“如何做?”
在林鹭不在的时日中,她已经杀了数个求死的人了。
为何要留着折磨,为何要留着等他们自己求死才杀掉,她也不知晓。
生魂留于世外,其凝聚出的恶念会为祸人间,她便只得将那些生魂连同骨灰尽数带回合欢宗。
旁人皆言合欢宗是旁门左道,又有何人知晓他们身不由己,也不过是聚在一起的可怜人罢了。
那两旁的灯随着地道中的阴风摇曳,二人的脚下,顺着台阶蔓延的纹路,隐隐铺出了一条鲜红的路。
血还在顺着台阶下蔓延。
—
林鹭从阑珊处中出来心情闷闷的。
实际上次次从那里出来,她心情都不怎么样,心中堵得慌,虽说她同萧蓉说去阑珊处地牢中“看看”,可是她看看又能起个什么作用?
不过是烦的人增加了一个罢了。
祝如疏大抵也知晓她心情不佳,便也未曾说话。
虽说,祝如疏往日里本就少言。
从阑珊处中出来,萧蓉便先回了住处,只剩下他们二人。
雪越下越大,二人停于檐下,林鹭见着屋外纷纷的落雪,有些出神。
祝如疏将怀中的鲛绡不知何时拿了出来,他指尖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拉了过来。
祝如疏声音极冷,好似当真夹着檐下风霜。
指尖冰冷触感。
少女抿紧唇瓣,这才从雪景中转头问:“做什么?”
少年微微抬起眼帘,好似在看她,泠泠声音,回答道。
“脏。”
她的手腕太细,少年一只手甚至能握住她两只手的手腕,有几分脆弱易折的模样。
檐下,院外是纷纷扬扬的雪,少年站在檐下,为她仔细地擦拭指尖。
他的反复揉搓,不止让林鹭指尖发麻,她甚至觉得自己耳尖也有几分发热。
等祝如疏自己觉得擦干净了,他再将林鹭的手扣紧,踩着台阶,二人步入雪中。
林鹭问:“若是我手脏,你就不愿牵我了?”
祝如疏闻言缓缓眯起眼眸,模样甚有几分天真,只说。
“我只是个瞎子,脏与不脏与我又有何区别?”
就是她才刚刚杀了人,指尖都是鲜血,他也是牵得的。
林鹭又怎会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少女却是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只是笨拙了些。
—
夜间。
林鹭盯着眼前这枫,甚至还有许久未曾见过的启,二人精心打扮甚至涂脂抹粉,眉飞色舞。
不仅是他们。
他们身后还有一干可以称得上是花枝招展的男子,是林鹭没见过的。
不,至少是她穿过来后没见过的。
萧蓉还挺会为她着想的。
知晓她今日劳累,特地让碧桃将她的三宫六院通通唤来,任她挑选今夜的□□,碧桃在一旁颤巍巍跪着,结结巴巴重复着萧蓉交代给她的内容。
“右护…护法…说,若是…若是宗主喜欢,那今夜…今夜就是三四个公子一起一起也可以…”
什么累的苦的事儿全让萧蓉交代给碧桃了。
林鹭虽听了缘由,却还是被这好大一帮子男人吓了一跳。
她之前便知晓,原主后宫中人多,却不知竟…竟然有这么多!
原来枫跟启都只是凤毛麟角。
林鹭抖着嘴皮子,甚至不敢回头。
她身后还站着方才同她一起回来的祝如疏。
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谁来救救她…!
林鹭下一刻就想原地遁死跑路。
面前的枫还笑吟吟地道。
“宗主许久未归,奴们也不曾知晓宗主口味如今是什么样的,便将人全部唤来以便择选,不知宗主今日心属院子里的哪位公子?”
启也不甘示弱道。
“宗主可是许久未曾来看过奴抚琴了,这几日宗主不在奴又新学了许多曲子,不知宗主今夜可想听听?”
就这样众人七嘴八舌起来,一屋子里宛若鸡飞狗跳,林鹭觉得就是晚上睡觉闭着眼睛,被子里都能窜出一个涂脂抹粉的男人对着她鸡叫。
原主这…究竟是什么口味?
她不像在合欢宗,倒是像在清倌楼中…
“停…”
林鹭这个“停”字还没完全出口,唇边只留了个读音的形状,便见着她头顶“咻”的一声飞出去一柄极其眼熟的剑。
灭灾剑。
奶奶的,这下后院真的起火了。
这剑从林鹭那几个莺莺燕燕三宫六院中穿插过去,插在了她屋中的柱子上。
剑旁边刚好是启,他被吓得一愣,而后脸色苍白,若是多一分毫,这剑就刺穿他的身体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原本吵杂的屋子一下便鸦雀无声了。
林鹭将眼睛一闭。
完了。
赶紧往后倒退两步,尝试阻止祝如疏。
“冷静…师兄…冷静…”
祝如疏却只剜了个冷冷的神色给她,把林鹭冻得一激灵。
好感度提示音又开始在耳边上下横跳。
【攻略对象祝如疏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87。】
【好感度+10,当前97。】
【好感度-5,当前92…】
就这样反复横跳了许久,又回到了97的线上。
枫是故意将人都带过来的,他极度不喜祝如疏的性子,便带了人想过来磨磨他的性子,让他见见。
他们宗主心中可并非只有他一人。
谁知这人毫不留情面的,差点想将他们都斩于剑下。
枫甚至不知晓林鹭方才过去同那少年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林鹭好似在哄他。
分明就是他想杀他们。
枫想开口,启却先有几分委屈地开口道。
“宗主怎么偏心!分明是他想将我们都杀了,怎得宗主还先去哄他去了!”
此声一出,屋内一行人又开始莺莺燕燕乱成一团,哭诉不停。
林鹭头都大了。
为了一劳永逸,为了避免祝如疏将这些人都杀了,她只道。
“我喜欢,便自然就会袒护他。”
少女以为这话会被淹没在人潮中,谁知…偏偏她说的时候,屋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听见了。
方才还插在柱子上的灭灾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林鹭缓缓转头,却少有见着祝如疏那双黯然的眼眸是盯在别处之时。
若是她没猜错…祝如疏在…走神?
可是他耳尖为何如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