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坠日
井中不但腐臭难忍, 甚至还有空灵绵长的怨鬼哭声。
那声如此起彼伏, 全然包裹环绕在林鹭耳旁,像是3d环绕效果…还自带颤音。
还有井中簌簌下坠的诡异风声,不知是水还是血滴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林鹭本就不是什么胆大之人,原主这奇特的体质偏偏又容易撞见一些邪门的事儿, 听见一些奇特的声音。
正如同当初在阑珊处看到生魂, 走到长廊上撞进梦魇几乎是一个性质。
四周井壁上都是长年累月在暗处无声生长的、潮湿无比的漆黑壁垢与青苔。
直至坠落底部,林鹭才恍然撞去一个微冷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揪着那人苍白的衣角, 抽了抽鼻子。
少女确实没想到,祝如疏会跟着她一起下来, 她以为在此处要自生自灭了。
井中温度并不低,大概是因其四壁不通风, 还贮藏了如此多尸骨又潮湿的缘由, 闭塞的环境中甚至空气燥热无比。
不同于井外那瑟瑟吹刮着的冷风,这宛若两个世界。
祝如疏怀中好似还带着井外新鲜、冷冽的空气, 林鹭受不了这恶臭味,被熏得晕乎乎的, 像被丢进了尸体堆中。
她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进少年干净的衣裳中, 将自己藏起来。
井道狭窄,直至坠落至最底部, 往右边看, 竟罕见的见着几分稀薄的光亮,不过只是一星半点。
林鹭将他抓得很紧,祝如疏像是怀中抱了个缩手缩脚的团子。
少年在黑暗中,睨着半分神色, 轻笑一声。
“去看看究竟是何物想吃你。”
他的言语中含着几分探究意味。
祝如疏总是对这些能打的、半死不活的颇有兴趣。
林鹭哪儿有胆子去看。
少年抬脚踩出去第一步, 又停住了。
眉心皱紧了, 脚下一动似乎踩到了什么粘稠之物,林鹭听见那动静,偏了个头出来。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她总不能一直栖息在他的肩头。
“很脏。”祝如疏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脏,确实脏,可是这不他自己也踩在地上的。
林鹭说:“我不怕。”
祝如疏手一松,笑说:“师妹可要想清楚,若我松手,一会儿再生出些变故,我便再懒救你了。”
闻言,在林鹭即将滑落之际,她双手揽住少年的脖颈,脚尖悬挂着。
好似整个人扑在祝如疏身上。
她吓得呼吸乱上几分:“为何?”
“脏。”
到底谁能来治一下祝如疏这变态的洁癖。
“那好吧。”
既然有人非要请她用这个金手指,那她便用了。
井太深,林鹭稚嫩听见上方沈若烟相当微弱的呼喊声传至此处。
“师妹,你们没事吧?”
林鹭捏了个血鸢,不知是否因洞中过于潮湿,血鸢之音无法传至沈若烟那边便灭了,她又试了几次,仍旧无果。
祝如疏道:“传音传不上去的。”
林鹭都不知在这儿试了多少次,祝如疏才说。
少女没好气但是又不敢反抗,小声碎碎念着:“怎么方才不同我说…”
祝如疏心情极好,语气甚至有几分少见的无辜和委屈。
“师妹可是忘记我是个瞎子了。”
林鹭说:“有的人有没有眼睛又有何不同?”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笑意:“师妹也可以不要眼睛。”
这话又好似真诚无比。
不过祝如疏这个脑回路确实有点东西,她在夸他,但是这人不知好歹还反过来骂她眼瞎。
林鹭不理会,问:“火折子呢?”
“若是没有火折子我如何同你说邪物在何处。”
此时她和祝如疏没什么不同,只是个瞎子。
除了井底再往里走,能看见方才那几分星星点点的光亮外,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那光亮是红色的,一闪一闪,颇为诡异。
“此处火折子也点不燃。”
风声从她耳旁过,将祝如疏的声音藏匿几分,他话语中含着几分笑意。
也是哦,血鸢都传不出去,火折子点不燃倒也正常。
不远处的红光在她眼前迅速闪过又逼近,随着一道剑光,林鹭的鼻尖处顿时炸开一阵腥臭的气味。
那气味像是人死了数日后,身体骨血尽数腐烂、发臭的味道。
至眼前,她才知那并非什么红光,是妖物再黑暗中蟾伏的嫣红双眸。
此认知让林鹭毛骨悚然。
这不就说明,方才他们在说话之时,这玩意便一直站在不远处悄无声息地看着他们。
为何祝如疏都不同她说一声。
骤然间,祝如疏手中的火折子被点燃了,井底的场景被照了个透亮。
林鹭微微转动眼眸,同那红着眼眸的鬼怪只有一掌之距离。
白衣黑发全红色瞳孔,那少女模样的鬼怪飘在半空中,同林鹭近乎四目相对。
女鬼被灭灾留下一道从腰至额角的笔直的、深可见骨血的划痕。
血液崩开,顺着女鬼的白衣裳缓缓流淌。
女鬼正顶着一脑门的血,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浑然不知身上痛觉。
林鹭被这一场景吓得条件反射性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洞中一片猩红景象,地上暗红色的血水混着腐烂变质残缺的尸体,有的尸体半张脸未腐烂,还在睁着泡得发肿的五官往她这边看。
这腐臭味原来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祝如疏站立之处算得上是洞中唯一干净之处。
洞中好似有无数“人”在盯着他们二人。
森然尸骨、腐烂尸身还有这面前的女鬼,万籁俱寂,林鹭耳边还在回响着那些尸身尖利的哭喊。
喊得她脑袋疼。
林鹭怀疑祝如疏绝对是故意的。
说点不燃火折子,又突然将火折子点亮,离女鬼这么近之时。
少年还佯装看不见,又好似和风细雨柔声问她。
“师妹,可否同我讲讲洞中是何模样。”
旁边的女鬼已经以极快地速度在移动着,同灭灾不停交锋,林鹭被祝如疏抱在怀中,却对他攻击的速率未造成分毫影响,少年游刃有余,灭灾在女鬼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深重的印记。
这女鬼便是陆白羽,原著中说她一身白衣,瞳孔是深红色,因在宫中害了太多人,积怨太深已然从生魂转变成了厉鬼。
无法度化。
在原著中,沈若烟的超度并不管用,只能将其直接除去。
林鹭此时才想起来,她分明之前还说会将陆白羽的生魂带回合欢宗。
祝如疏的剑法凌乱,变化莫测,出手速度也极快,那剑似乎在他掌心中生出了花,而另一只手将林鹭抱得很稳,林鹭在少年怀中,甚至未曾感受到半分晃动。
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这人本就这么强吗?
林鹭想起在之前的副本中时,祝如疏似乎也是将她抱在怀中,打起架来游刃有余。
进来以前,她还在担心祝如疏究竟能不能够解决井中之物,还在担心实力悬殊。
看来只是她自己多虑了。
满级果然走到哪里都是最强的。
想到这里林鹭又有些愁,万一以后掉马了,祝如疏将剑掉头对准了她,那她岂不是也一条活路都没有。
—
陆白羽的实体全然是靠着井中的死物拼凑维持,当祝如疏挥剑掀起杀伐之气时,纵然刀刀入骨,那鲜血的气味也并不好闻,反而带着一股长久以来的腐臭之气。
灭灾出剑速度极快,刀口染着深色污血,祝如疏眉心皱紧几分,林鹭看得相当清楚,他这副模样就像在嫌恶…陆白羽的血…脏。
几招过后,陆白羽身上竟没一处好的,恶臭的污血染红了她拖尾的白裳,周身淋漓,宛若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林鹭拽着祝如疏的袖口,有些急切:“别杀她…”
这见着陆白羽就要被祝如疏杀个魂飞魄散了,少女开口叫停了。
若是杀了陆白羽,那关于缚蝶计划的线索可能会就此断掉,林鹭必须知道杀祝如疏的母亲,建造阑珊处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还有,她答应过萧蓉会尽可能将陆白羽的命保下来。
祝如疏剑微顿,抬眸似乎在“看”林鹭,陆白羽抓住空隙,将爪牙一滑朝着林鹭飞身而去,祝如疏侧身一挡,用肩膀挡了下来。
少年抿紧唇瓣不出声,肩膀被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血流不止,他将口中欲出的污血咽下,笑得几分脆弱,只说。
“师妹想要留命之人太多。”
祝如疏施法用捆妖锁将陆白羽捆住。
林鹭没想到陆白羽会突然攻击她,更没想到祝如疏会挡这么一下。
少年身上的伤口近在咫尺,林鹭嗅着他肩头新鲜血液的气味,却不知为何红了眼眸。
少女难得乖顺,苦着脸同他道歉:“对不起,要不你用灭灾刺我一下吧。”
若是她知晓陆白羽会抓伤祝如疏,她绝对不会突然喊停。
林鹭心中有些复杂,这么一路上算下来,她欠祝如疏的究竟要怎么还?
“我欠了你好多,若是以后还不清怎么办?”
祝如疏闻言一顿,只顺着她的话说。
“是还不清了。” 那便不要还了。
只是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想攻略祝如疏之时,林鹭希望同他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林鹭又在想,若是真的剪不断有一天她攻略成功了走后,他又要如何过呢。
她总有一天要回自己的世界,那祝如疏呢?
林鹭又觉得光是这么想,她突然有点心揪着疼。
祝如疏对自己不好,对她也…不好…吧。
自己一个人不知休息,次次受伤了也不知道处理伤口,还总是…欺负她。
二人间的对话没头没尾,就这般不了了之。
祝如疏将被捆着的陆白羽带到井上。
沈若烟见二人捆着妖上来,再看似乎除了祝如疏肩膀之上的血淋淋的伤痕外,其余并无大碍。
“你的伤……”
祝如疏只淡淡的说:“无碍,先解决妖物之事。”
少年失血过多,唇色苍白,从远处看去,好似身影也单薄得摇摇欲坠。
虽如此,沈若烟还是先给祝如疏贴了止血符,暂时控制住,只能缓后再疗伤。
南宫信就司星南捆住,司星南身体极弱,再这风雪中几乎昏厥过去,听到动静才恍惚醒来,看到被捆于地上的陆白羽。
他犹如发狂般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往陆白羽身边靠,他双眸发红,含着近乎癫狂的泪。
“母妃……”
他虽说唤的是“母妃”,语气却仿若虔诚、病态的,还含着些畸形的爱意,几乎从他紧随其后的双眸中呼之欲出。
林鹭闻言,看向他,心中一阵恶寒。
原著中便是这样,司星南自小就恋慕着陆白羽。
陆白羽是他父亲,赤桑先帝司星赫的宠妃。
司星南自小体弱,出生卑微,是贱婢之子,被宫中宫人欺压,被兄弟姊妹看不起,只有陆白羽愿意同他说话。
司星赫宠妃无数,既好美人,更是喜新厌旧。
陆白羽进宫之时初初十四,只比司星南大出两岁。
南宫信将司星南拽了回来,打晕在地,实在是怨不得他,司星南那叫唤声真的让人瘆得慌。
捆妖锁会在妖物的神魂上烙下印记,陆白羽被刺激得发狂,嘶声竭力发出无比怪异的吼叫声,沈若烟指尖翻飞,幻化灵力,尝试着进行超度。
虽说林鹭知晓超度没用,但是超度能够让他们知晓陆白羽的过往,这记忆是非常有必要的。
—
前朝,太和殿中。
“臣妾听闻近日羽妹妹惹得皇上龙颜不悦。何不将羽妹妹…送至那处,让旁人教教羽妹妹如何做女子,又如何侍奉男子。”
女子半跪在皇帝身侧,笑得几分娇媚,眉目间流转着几分别样心思。
她妆容浓颜,却还是能够约莫看出女子这厚重面具之下寡淡如水的容颜。
她心中恨极了。
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她便嫁予他成了侧妃。
谁知几年过去,他成了皇帝,在王府中尚且为侧妃的她,如今却只在妃位。
而陆白羽入宫仅仅一年,凭着那几分狐媚子手段却同她平起平坐。
宫中早有传闻。
陆白羽同那贱婢所出、不受宠的怪胎皇子有染,皇上听闻后,近些时日已有冷落其的趋势。
宫中皆说,羽妃大势已去。
既是如此,她仍然放心不下。
她还是能够察觉到,皇上虽冷落其,却是旁人宫中时,常出神。
皇帝闻言沉吟道:“可若是送去,便会‘脏’了羽儿,朕不愿……”
女子贴心为皇帝轻轻锤着背,香薰缭绕中,好似当真在为其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若是打点一番,便可只让羽妹妹去吃些教训,不会当真如此对她。”
女子呵气如兰,皇帝早已被她哄得迷了双眼,也有几分赞同。
“若是如此,羽儿当真会学着乖一些?不再忤逆朕?”
“臣妾何曾骗过皇上?”
她又言:“皇上不知,这女子呀,才是最懂女子的。”
“那便按爱妃说的做。”
桃木桌面只上,莲型灯盏被阵阵刺骨寒风吹得忽明忽灭,也吹着床榻之上,女子后背前几日绣下的,还未曾恢复长好的绘花,泛疼、发痒,她神色有些扭曲,想伸手去抓,终究只是忍住了。
灯灭了。
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替死鬼”。
女子凝视着那些男人将绘花绣在陆白羽的胸前,艳冶的花盛开在女子裸-露,苍白的皮肤上。
她确实好好“打点”了一番。
陆白羽的神色麻木,破碎在渐落的风声中,犹如被扒光皮毛的柔软兔子,深深嵌入大红色的床榻上,高高挂起的红幡随着风飘摇着。
来来往往的皆是,戴着面具的“人”。
梦中画面骤然转变。
屋外的寒冬几乎破窗而入。
陆白羽一身白裳,跨坐在她身上,掐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问道。
“踩着我的尸骨坐上的太后之位如何?”
陆白羽的瞳孔中一片血色,眼中好似掩着无休的恨意,她倾身将太后掐得面色泛青,说不出话来。
日暮西山,摇摇欲坠中,该将这一切都归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