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破阵

客栈外, 风雪连天。

前一刻见着天空尚且还放着晴, 日出艳阳,屋外那山崖的雪尖儿都隐隐被拔高了些。

谁知。

那一行四人刚走,天上没一会儿便犹如蒙上了雾霭,雪纷扬, 越下越大。

见着越来越的风雪, 那妇人抬眸有些担忧,问了问旁边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

“这雪若下越大, 他们可如何去得了晏清。”

那汉子顺着妻子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见着那瓢泼的大雪, 将料峭的山尖儿都掩了个大概。

脚下更是一踩一个深浅雪印儿。

汉子盯着脚下踩出来的脚印叹了口气。

这客栈是他们夫妻二人苦苦经营起来的,尚有数十年的历史。

往年晏清之处的兵器工厂尚且存在之时, 来往行人匆匆, 住店的人多,自然生意便还不错。

那几年也算是锦衣玉食。

只是后来的那场大火, 葬送了武器工厂,更是葬送了夫妻二人的财路。

靠着这么一间破旧的客栈, 都无法维持着日常生计。

要说为何不走。

那便得说起五年前慕容氏的少主慕容姜雨曾来此处。

那日也是雷雨交加的雪夜, 风霜吹刮过破旧的窗楹,那汉子披了件衣裳打算去将窗户和客栈大门拉严实了。

谁知在风雪大作之时, 诡寂的屋子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来人是个身拥雪绒裘衣的姑娘, 姑娘微微抬眸,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儿,她身后跟着几个粗壮的黑衣侍卫。

小娘子喘着气,抬眸模样清丽, 想来这样的身板在如此风雪中定然难以前行。

汉子本说不让他们进来, 这大半夜的能来些什么好东西。

可是那姑娘身后黑压压的侍卫, 让他实在是不敢拒绝,这便将几人迎了进来。

姑娘进了屋子,摘下头上的雪绒连帽。

妇人见动静大,便也披了衣裳从屋内走出来,见着这姑娘年纪尚轻,生得明艳动人,安安静静的,带着几个随行侍从歇于此处。

青葱指尖都被冻发青了。

妇人见她生得可人,又粉雕玉琢,说话轻声细语,颇有教养。

雪裘衣裳里面是一身淡黄色劲装,青丝高束,背着一把比她高上些的剑,腰间坠着银丝边玉佩。

一见便让人觉着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像出身名门。

再者身后背着一柄剑,妇人虽说在这山野之中,好歹见过晏清来往的修道士,便能辩驳出。

这小娘子约莫是修道士家的女儿。

她见着这小娘子身后几个随行侍从已然上楼进了房,妇人便上前同那貌美小娘子闲谈了两句。

“姑娘,屋外风雪这般大,不知你们从何处而来?”

那小娘子约莫没想着这妇人会同她说话,微微一愣,才抬眸露了个礼貌谦和的笑容,只言二字。

“巽城。”

小娘子话说得含糊,只说了个大概的城池。

妇人又问:“是要去往何处?”

小娘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妇人见着她的眼神却有些心惊。

这年纪看起来尚且不足十六的小娘子,眼神审视过她,看起来比寻常年纪的姑娘更成熟、更多了几分老成。

那姑娘仿若在探究,她究竟想问些什么。

妇人怕她误会便道。

“小娘子你误会了,我只是见着此处偏远,山中风雪又深,夜间尤冷,你看起来年纪尚轻,怎么就在此穷乡僻壤中,就是我见着也有几分心疼。”

那妇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往,没有弯弯勾勾的肠子。

那姑娘本就看起来楚楚可怜,她又身影单薄,听着妇人如此一番话,她一愣神,不知怎得泪花顺着脸庞落了出来。

妇人自己没有孩子,见着这小姑娘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自然也心生几分怜爱。

“谢谢姐姐。”小娘子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眸,朝她脆弱一笑,便不再多言。

晨间,风雪停歇。

几人在此处休整一夜等着雪稍停,才得继续赶路,走前那姑娘将随身携带的令牌交予夫妻二人,只道。

“我名唤慕容姜雨,若有难处,可去巽城慕容氏寻我,见此如见人。”

“诸位留步,就此别过。”

妇人见着那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偌大又白茫茫的雪深处。

后来。

妇人身子久病衰弱,汉子爱妻心切,终日寻医问药,爱妻身子没见好,前几年间的钱财尽数用尽,走投无路之时才去巽城中寻上慕容姜雨。

少女差了巽城最好的医师,将妇人治好。

但是少女开出的条件是,要他们就在那处开着风雪客栈,打听路过那处的每人一个从何处来,又要去往哪里,定期告知予她。

以及,告知过路人关于晏清的传闻,将有意者尽数引到那处。

作为交换,少女每月会给他们补偿月钱,维持夫妻二人的生计。

头顶是救命之恩,夫妻二人自然无法拒绝。

那之后,便在此处呆着,日复一日,一恍又过去了五年。

而前几日,他们却迎来了慕容姜雨自巽城传来的死讯。

汉子盯着那四人的去路道。

“生和死哪儿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决定的,若是他们真的躲不过这风雪,那就是他们命中该有此劫。”

妇人闻言点了点头,虽忧心却也随着他又进了屋子。

直至后来。

来的几位腰间悬剑的修道士将悬赏画像举至二人眼前时,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了然这悬赏令像的人竟是在此处歇脚的四人。

几个五大三粗的修道士也是因为慕容氏高额的悬赏而来。

见着二人的神色不对,便知定然是见过。

妇人一见便觉得那四人纯良至极,不像能做出那般事的人。

最初还帮着掩藏。

妇人被掐着脖颈举过头顶之时,汉子忍着眼中的泪,颤着腿,才如实告知几人去向。

他将爱妻抱在怀中,眼泪长流,恶声恶气道。

“都说了!万般皆是命,我们如何能拦得下来。”

妇人缩在他怀中不敢说话,眼中含着泪花,脖颈被掐得泛着青色。

她只觉得,那四人之中的红衣小娘子像极了慕容姜雨五年前。

人追至门前,这婚是结不成了。

众人面色凝重,听着拍门声过后,门外那些修道士粗声粗气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眼下几人伤势未愈,在慕容氏之时尚且不敌死士,他们不知来人究竟是何种路数,是否是慕容氏内部死士。

若真是,有他们好受的。

死士不顾自身死活,只在意主人交代的任务是否完成。

只靠着祝如疏一人,恐吃力了些。

再者,他们再如何说也是御云峰之人,若是不顾身家贸然同其他世家之人起了冲突,恐污了御云峰名号。

这算是沈若烟需要考虑的。

其余三人,自然不会有此忧虑。

尤其是林鹭只知,若是不将他们打倒,那么死的就是他们几人。

沈若烟已然将血红的盖头掀起来,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面容,却被愁色压得死死的。

林鹭出声问道:“此处可有出口?”

一旁的清露摇了摇头,她自然也没想到会成这样。

“没有,进来便出不去了。”

“若是那几人破门而入,自然是免不了一场恶战的。”

少女转头,抬眸盯着祝如疏,饶是如此危机关头,他也丝毫未有别样神色。

少年神色苍白淡然,抱手立在一旁,闻言这才垂眸,仿若在“看”着林鹭。

少女问他。

“师兄,若是只有你我二人,有几成胜算?”

他闻言,微蹙眉心,似乎思及什么,这才露了个有些微妙的笑容。

“师妹觉得呢?”

林鹭微微思索道。

“七成?八成?”

林鹭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能力的,不对,是原主有几分能力。

即便是没了术法,还是有能够让她保命的能力。

只要关键时刻,她不掉链子手脚发软,那便一切都好说。

少年闻言嗤笑一声,像是她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一般。

“若是我同师妹二人,会有六成胜算。

他微微停顿,笑意又深了些。

“若是只我一人,那便是十成。”

林鹭有些不解,歪头问道。

“为何?”

为何加上她反而胜算下降了?

“因为师妹笨手笨脚,若你在一旁,我需分神出来时时盯着你。”

祝如疏笑容是温柔的,他出口而出的话却带了一稍恶劣。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

气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便有些不愿同少年再多言。

纵使祝如疏如此说,她也不可让他一人去,决定同他一起。

转身同沈若烟、南宫信道。

“师兄师姐身上有伤,自是不方便,在此处等着便好,我同祝师兄能解决。”

她自己都是附加的,主要是祝如疏。

少年闻言抬眸,眉眼越发温柔如水,似乎对接下来的事兴致盎然。

林鹭一眼便知,这疯批男二对杀人是真的感兴趣的。

真是让人后怕啊,还好不是杀的她。

沈若烟闻言一顿,她定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仍然记得这小师妹初来御云峰之时,那副脆弱的模样。

还会因为睡不着觉,哭唧唧去房中寻她陪自己睡觉。

如今却已经成为能够保护师兄师姐的可靠之人。

当然…她知道,这不靠御云峰,全靠这小师妹自己,她这来路不明的小师妹究竟身上藏了多少惊喜呢。

竟有可能是落亭后人。

林鹭亮出袖剑,预备同祝如疏一起绕过长廊,去同那些人面对面。

猝然伸长的昙花藤蔓挡住了二人的去路,迅速将二人面前那扇门缠绕起来,昙花的藤蔓斩不断,其上生着无数尖利的刺,还有那诡异又源源不断扩散的馨香。

林鹭止下脚步。

身后还牵着疯批男二。

少年方才用同样的路数,将他们二人捆绑。

他又道自己看不见,偏生要她牵着才行。

林鹭说:“藤蔓将门挡住了。”

祝如疏闻言,本想用灭灾剑将其斩断,却听着身后的芸娘颤巍巍道。

“绾……”

祝如疏手中握紧的剑一顿,却没斩出去。

这藤蔓是出自绾娘之手,饶是林鹭也能看出来,绾娘似乎想要保护他们,不让外面的修士进来。

林鹭抬眸,看着高垒的昙花花瓣和藤蔓,在空中形成一个坚实的网状,将那入口封住了。

这花瓣柔软却也坚硬,用剑破不开,更是撕不毁,藤蔓紧实无比,轻易无法斩断。

芸娘见此景却落下了泪。

门外那些人已然破门而入,却被这疯狂生长的花瓣藤蔓掩了个大概,他们见此景破口大骂,高举手中火把,想将这些碍事的藤蔓烧毁。

“娘的,这什么东西!”

“挡着哥几个得财路了。”

“一把火给他烧了!”

那女像竟挪到二人眼前,伫立在藤蔓中央,她最初是背对着二人的,缓缓转动石头身子,林鹭这才见着,这石头女像的眼中竟也落了血泪!

那血顺着女像的眼眸往下滑,像是浇灌了几分诡秘的妖冶。

女像的头缓慢移动,直至面对着祝如疏才停下。

她似乎鲜活过来了。

“众人,听令!”

绾娘怒喝一声,却将所有生魂的不安躁动通通驱逐开了,她只一声,似乎将所有生魂都听从指令般聚在了一起。

她咬牙,含泪喊出那二字。

“破!阵!”

无数生魂听此号令,如同发狂一般,争先恐后地撞击着长廊尽头的赤色墙壁。

那上面设有防止逃脱的禁制,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皆无法从那处逃脱。

生魂以首锵之,更会有锥心刺骨之疼痛。

但是他们还是像感受不到痛一般,不要命似地往墙上撞。

直到屋后的墙面上逐渐有着缺口,直至冬日的寒风落雪终是吹进了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