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彩头

那结尾处水渍干涸的褶皱, 林鹭仿若看到绾娘写字之时, 眼眶中落下绵长细腻的泪珠,泪痕长久而恒古的悬于她的两颊。

绾娘分明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祝如疏。

祝如疏心中可能知晓,只是岁月和来路皆是如此,之后的多数时日他便不愿再去承认。

他本能的记得那些母亲缺少的时日, 记起在阑珊处之时昼夜不停息的梦魇, 还有无穷无尽的呻-吟。

母亲弥留之际,插入胸膛的匕首, 宛若解开了她脖颈上的枷锁,她翩然飞走了。

她为他留下, 到最后却只剩着祝如疏长久又孤独的留于这世间。

屋中静极了,只偶尔能听见少女念着手中信件和小心翼翼翻动这枯槁纸张的声音。

少女字音吐露缓慢又温柔。

其实那破本子里没有几个字, 林鹭甚至能看出, 都是匆忙留下的,她从头念至尾也未曾花费许多时间。

她抬眸, 看着眼前的少年同她入门之初,神色几乎无差, 只有淡然, 好似无论何种内容都无法激起他心中的波澜。

林鹭就这般看着他,她想从他神色中察觉出几分异样的情绪, 却始终什么都未曾发现。

少年神色苍白些, 他又着白衣,唇淡而薄,林鹭观之,又觉他浑身上下像是没上色的纸张, 只能见着那手中一隅翩然红蝶。

她往日之中, 只觉得祝如疏此人做事好无厘头, 莫名其妙得紧,后来在阑珊处才知,他幼时活得有多惨。

林鹭早该想到,一般这种神经病都有一个标配的悲惨童年。

毕竟世上之事皆是有因有果。

少年抬眸盯上她,刚好同林鹭走神的眼眸对上,林鹭回过神来,见着他对自己笑。

听着他说。

“冬日大雪,会飘至师妹的衣裳上,我每每触及师妹衣裳上的落雪,却觉我的掌心更冷上几分。”

林鹭没听懂祝如疏这话的含义,却开口道。

“旁人留给自己的痛楚并非只有一瞬,我知道师兄心中的伤疤是持久的,需要时间和他人的救赎。”

少女蜷缩在他的脚边,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祝如疏脸上多了几分难得的茫然之色,少女袖口处毛茸茸的,挠得他似乎心中也变得别扭又奇怪了。

少女还在耳边小声诱哄着他。

“若说我愿意当这个人,师兄愿意吗?”

祝如疏闻言一顿,眸中暗了几分。

他又觉得这一瞬,似乎真的要将自己全盘托出,将自己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交付给她,任凭少女践踏拆卸凌-辱,也会丝毫不知悔改。

他想张口拒绝,少女附身上前,将他所有的话都吞咽进肚子里,温润又湿热的口腔,特有的缠绕,还有少女身上特有的蜜桃香气,他的手被她拾起来,紧贴着自己的脸颊,似乎也变得暖和起来了。

祝如疏又一次回想那寒风簌簌却裹着明艳大火的冬日。

那满天大火是暖的,可偏偏也是那时,他在黑暗中,心却寒凉无比。

真的有那么冷吗?祝如疏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

“好像不冷了。”他说。

少女原本扑在他怀中,却闻言又撑起身子,抬眸盯上他,有些疑惑问着。

“什么?”

少年笑着摇头。

“没什么。”

少女在他怀中安稳睡了过去,这些时日之中,林鹭少有能够睡得如此安稳了。

祝如疏怀抱少女,悄然小心将那破碎的本子收了起来。

他心中想,若是他弄丢或是烧掉,那她又该有多伤心。

第三日。

晨起天色一亮,沈若烟便换了大红喜服,坐在梳妆台面前,任着旁人收拾梳妆。

谁也不知道今日黄历如何、是否宜嫁宜娶,新郎新娘也早已在洞房花烛夜前便见过。

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沈若烟很少画这般浓烈的妆容,少有的浓妆艳抹,同她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却丝毫不冲突,林鹭围在旁边,甚至还窥出几分妖冶。

“师姐,你也太美了!”

少女眼冒金星,盯着沈若烟这张娇媚容颜。

林鹭眼睛都亮了。

沈若烟玲珑的身材被红衣衬得明明白白,不像林鹭,穿了一身红衣分明就同过年那桌子上摆着的喜庆福娃没什么区别。

果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当御姐的天赋,比如她。

像沈若烟这样优质的脸蛋和身段,出生就是当女主的命,林鹭眼睛都要看直了,就差没将口水流在沈若烟裙摆上了。

沈若烟被少女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她第一次穿如此艳丽的颜色,心中尚且有几分不安的忧虑。

“师妹,我这模样当真不奇怪吗?”

“怎么会奇怪,南宫信那小子还不得被师姐迷的团团转。”

林鹭话说着急了,称呼南宫信连一声“师兄”都不唤了。

“林师妹…”

沈若烟没听过林鹭这般这么直白又热情的夸赞,自然羞怯。

清露从屋外走进来,将二人对话听了个大概,再见着林鹭如此模样,更是心生欢喜。

“千真万确,别说我儿子了,就是我这么个女子见了也得多看上几眼哟!”

“伯母怎么也学着师妹笑话我。”

“烟儿怎么还唤伯母?”

清露凑了过去,笑得眼眸都眯成了一条缝。

“怎么也需跟信儿一起唤我一声娘亲才是。”

沈若烟报赧,却还是乖乖唤着。

“娘亲…”

沈若烟自小便没了母亲,是父亲和牧如景一手带大的,两个大老爷们都粗枝大叶的,自然没法照顾着小女孩的性子,所以从小沈若烟都希望有个女子能让她唤娘亲。

就这么一声她的眼中也含着泪花了。

“怎么还哭上了!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落泪呀乖宝。”

清露着急,想去擦沈若烟眼角的珠泪,却又碰不到她,便无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沈若烟自己将眼角的泪擦尽,模样楚楚可怜,她抬眸道。

“娘,我只是太高兴了。”

“那就好那就好,不是南宫信那小子欺负你就好!”

在拜堂之前,按照之前商议的习俗要蒙眼抓新人。

原本给四人都备了蒙眼的布条,沈若烟有盖头,祝如疏本来眼睛便是瞎的,只得南宫信将那布条缠在眼睛上。

少女刚准备抓着手中的布蒙在眼眸之上时,祝如疏却将她的手抓住,把他自己平日里时常用着的那白布条缠着少女的眼眸上。

一片微凉的漆黑后,祝如疏将其系好后,这才松开,林鹭将那白布的四角扯了扯,鼻尖还嗅着少年身上的墨竹香气。

她脸颊一片红,这才又想起昨日同少年那一吻。

林鹭觉得她这一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四个人排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圈,随着清露的声音,四人开始踩着前一人的步子往前走,大圈转动起来了。

直到清露喊停之时,才可以去触碰周边之人。

“停。”

林鹭这种方向感极差的菜鸡,两步就转得头晕目眩了,腿一偏直接撞进了一个人怀中。

直至祝如疏冰凉的指尖贴上她的脸颊,她这才确认。

生魂皆在身后,少年将她搂在怀里,面向着另一边,用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夫人可还满意这个彩头?”

少年的声音是淡的,听不出分毫情绪,只是这称呼却让林鹭觉得恍若隔世。

像是又回到了魇鹩幻境中。

林鹭自然是不甘示弱陪他演着戏。

少女笑,怀中那春桃儿的气息好似尽数散在祝如疏衣襟上,他听见怀中人道。

“王爷要抓,便要抓紧了。”

那边南宫信和沈若烟也碰到了一起。

少年将她拉扯在一边,新人也开始拜堂成亲了,而祝如疏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林鹭的手。

“师兄还要抓多久?”

林鹭还想抬手给新人拍掌,谁知祝如疏勾着根本让她抬不起手。

祝如疏那神色像是这事儿不是他做的。

“不是师妹让我抓紧一些吗?”

林鹭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自然也知晓这疯批手是没那么轻易松开的,她也懒得挣扎了。

反正又不会少两块肉。

高堂之上。

就清露一人坐着,林鹭和祝如疏作为沈若烟的“娘家人”皆站于一旁。

人少魂多,七嘴八舌还算热闹。

在这时,房中忽然飘至一阵浓烈的昙花香。

那阑珊处外的大门之外猝然响起了紧凑又急促的拍门声,一阵一阵,毫不停息。

甚至还能听到门外那些人恶声恶气道。

“听客栈老板说他们就是来了晏清!”

“可是这…附近荒郊野岭的,这里面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呀。”

另一个声音细一些的男人说。

他们是慕容氏周边的修士,自然是为了悬赏而来。

几十个人举着点亮的火把,靠近了阑珊处朱红的大门。

将门撞开了。

昙花气息迅速扩散,甚至传到了他们这里面。

生魂们原本因这喜事神色都还算不错,此时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飘飘忽忽四处逃串。

这拍门的声音让他们无比烦躁、恐惧,像是听到了什么旁人抓耳捞腮的可怖声音。

沈若烟皱紧眉心,她凤冠霞帔衬着容颜越发艳丽。

“人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