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殉情

日刚破晓, 白雾霭霭, 水天连接之处翻起白肚。

铺天盖地的夜雪铺陈远处的山尖,近处四周的地面,少女堪堪睁开眼眸。

见着天色未亮,她在朦胧目色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却正好对着床前少年如玉的苍白面容。

少女眨了眨眼睛,衾被拉过下巴, 只露出一双惺忪眼眸,像是还未从梦中缓过神来, 模样迷糊。

林鹭盯着眼前的少年出神,她觉得他好似比往日里苍白脆弱几分, 同梦中的幼小身影似乎有些重叠上了。

甚至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又觉得能窥得他人的过往经历是相当神奇的事。

就像林鹭抬眼看着祝如疏绝世容颜上宛若假面的笑, 下一刻便能想起他在梦中谦卑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那似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少女抬起一双浑圆的杏眸,瞅着祝如疏脸看了半天, 都未曾回答他的问题。

少年不言,只是含笑坐在床榻边。

二人之间始终保持一臂之距。

林鹭盯着他瞅了半宿, 不知怎么的就下了个结论。

他定然很恨自己的母亲。

少女唇瓣微张, 声音还含着初醒的喑哑娇糯。

“梦见师兄了。”

祝如疏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

耳中突然灌进少女虚浮的声响,像在苍茫的黑夜中, 突然被人拉进溪水中, 眼鼻口都灌了涓涓细流进去,叮叮咚咚作响。

他闻言勾唇,眉梢舒展。

双手撑着床边犹如日出背后的阴影,压了过去, 将少女困于两臂之间。

扑面而来的松香气似乎灌入她的鼻息、恍若游走于身体各处, 林鹭嗅着气味清醒了些。

距离太近了, 林鹭盯着眼前放大的面容,面颊飘起不自在的红晕。

少年肤色苍白细腻,眉目间山水婉转,唇淡而薄,是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难以辩驳的美。

饶是林鹭也顶不住他靠这么近。

她才知小说中原来是真的,不怕反派坏,就怕反派又坏又帅啊。

二人似乎下一刻便要撞上鼻尖。

祝如疏另一只手将翻身险些摇摇欲坠的少女捞起来,笑得温柔如画卷,同她耳鬓厮磨。

“师妹可是梦见我将你杀了?”

少年的声音始终含着几分慢条斯理,恍若风骨柔情的眷侣。

林鹭抬头看了看祝如疏的神色:……

又往被褥里缩了缩。

常言道,醒过来还不如睡过去,有些人活着,她在祝如疏心中已经死了。

林鹭又瞥了一眼旁边横着的灭灾。

……

他说得倒是不像假的。

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鹭算是懂了。

祝如疏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劲儿就是吓她、唬她,甚至还有可能真的杀了她。

即便现在已经有一定的好感度基础了,祝如疏血肉中带出来的那股恶劣的性子,就是想掐着她的脖颈带走她的性命。

少女根本就不吃他这套了,再者本来才醒就有些起床气。

她只想对祝如疏骂四个字。

你大爷的。

少女闻言也不恼,慢条斯理打了个哈欠将灭灾拂开,学了些少年的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是我将师兄杀了。”

祝如疏抬眸,淡然的神色中勾勒几分趣味。

将被少女指尖轻撞的灭灾收了回去。

他在等着下文,等着少女吐露是如何将他杀掉的。

林鹭偏偏弯起杏眼,又眨了眨,盯着眼前少年。

他不说,但她却明了了他想知道些什么。

原主的长相本就天真、少女气,偏偏林鹭附在她身上,天真之下心却被祝如疏熏陶得发黑。

“不过是梦见同师兄成亲后,一杯合卺酒将你毒死。”

这种话要是平常同祝如疏说,林鹭定然是不敢的,可是有这么接近50的好感度支撑着,她自然是不怕的。

祝如疏闻言神色却有几分奇怪,他敛了笑容,多了几分漠然,他问林鹭。

“那你呢?”

祝如疏的问题是林鹭没想到的,他关心的不是自己如何杀他的,更不是为何要杀他,而是问她。

那她自己呢?

少女抬眼盯着少年如美玉的面容瞧了半天。

林鹭早就知道他生得容貌出彩,本就生得苍白,又因鬓若堆鸦,神色淡漠,更是衬得少年脆弱无比。

他拂开鬓边青丝,露出清冷动人的面容,用孱弱无神的双眸直勾勾看着她,像是真的看得见一般。

少女抬手将他青丝勾住,语气喑哑,带着缭绕蛊惑。

“想知道?”

祝如疏的神色过于淡泊,眉目如远山黛月模糊,林鹭从其中竟窥得几分他似乎不经意流露出的。

神伤与虚妄。

林鹭甚至觉得像是透过面前的他,看到了以往年间被母亲抛下的。

那个悲悯至极的少年。

真是可怜啊。

她叹。

少女拽紧他的指尖,那温热攥在祝如疏手中向来是飘渺虚无的,似乎转瞬间就会流逝。

她笑。

少女的声音好似真诚又似逗弄。

鼻息尚在他耳边。

“师兄想让我为你殉情吗?好自私呀。”

林鹭掐着这刚好的度,在祝如疏还有问题脱口而出之前,她先一步从少年怀中挣脱开,同他笑吟吟道。

“也该去寻沈师姐他们了。”

林鹭起身这才发觉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弄脏的衣裳也换了。

这一切自然是她这个黑心眼的攻略对象亲力亲为的。

她知晓,却未曾提及。

反而盯着外面晨间少见又亮丽的天空,雾气霭霭过后,露出了日光的轮廓。

冬日温度极低,风刮着脸颊生疼,而今日却格外暖和。

人都是感性的动物。

林鹭系上衣角的绳子,毛茸茸的领口将她小脸包裹住,少女鼻尖泛着红,身上不疼之时,她就像林中皎洁爱跳的麋鹿。

少女仰面扯住他的衣角。

“师兄,我教你写字吧?”

约莫是因为地处偏僻,客栈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光顾。

除了同行的主角团四人外,再无旁人入住。

老板娘和店小二也悠然坐在客栈门前,晒着难得一见的日光,嗑瓜子聊家常。

林鹭跟祝如疏借了张干净的桌子,打算写字。

“师兄先写。”

祝如疏握住手中的笔,嗯了一声,垂下眼眸。

林鹭在旁边背着手踮脚看。

不出她所料,祝如疏的字倒是不见分毫长进,写得仍旧丑到惨目忍睹,但是她还是能从中隐约能够看出些祝如疏母亲的痕迹。

她知道祝如疏对书法的迷之热爱,多半是受了母亲的影响。

林鹭握着祝如疏的手,她的手很小,像是虚拖在祝如疏的手上一样。

老板娘也乐得见这一幕,她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几个大字,但是就看着这祝如疏好看,还干点她没见过的事儿,便围了上去。

“客官这是在写毛笔字呢?”

本想着夸赞两声,谁知再低头看着桌面宣纸上歪扭的字迹,老板娘笑容一僵,将口中的吃食吞了进去,往后退了一步。

这这这这这么丑,这公子看着容貌上乘,字怎么这幅模样,如何夸得出口?

老板娘不经怀疑,就是让她家中的大黄狗叼着笔随口挥两下,都比这歪歪扭扭好看。

不过她未曾多言,总是要给客人面子的。

再者,这小哥都瞎了,写成这般模样倒也算正常,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林鹭同她对视一眼,几乎能够明了老板娘心中所想。

祝如疏嗯了一声。

老板娘是个嘴闲不住的人,她又同林鹭他们聊起旁的。

“我瞅着客官你们几个人也不像是家贫之人,难道是江湖中人?我们这附近穷乡毗邻的,怎得就想到来这里了。”

她是不懂有钱人的消遣。

林鹭开口。

“我们几人是来此处降妖的游士,敢问姐姐可知这附近有何异常之处?”

那老板娘双手一拍,有些了然,只是见着这两人一人比一人身子单薄,同往日里那些五大三粗的除妖汉子着实不同,她有点怀疑这些人的能力,面前这个姑娘更是看起来像十六岁的官家小姐。

虽如此,她也知人不可貌相,就像慕容氏那少主姜雨姑娘,看着虽说是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能力却也大着哩。

思及此处,她喜笑颜开。

“哎哟!原来是几位仙师,是我眼拙了。”

老板娘再一想,便道。

“这附近呀…倒是没有异常之处,只有一处地方…”

林鹭问道:“可是弯月村?”

老板娘面色疑惑,似乎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弯月村是何处?”

还有一种可能是,“弯月村”在此处之时并不叫“弯月村”,是迁至御云峰脚下才改了这个名字。

此处之人不知倒也正常。

“没什么,那有何奇怪之处?”

那老板娘左右看了一眼,用手挡住嘴巴,似乎要说的是不能让外人听见的玄乎事儿。

她凑到林鹭身边小声道。

“往东南方向走,有一处地儿叫晏清,赤桑前朝皇帝曾在那处造了个兵器厂,还招了周围地区的…不少女子前去。”

“为何招女子?”

“不知道呀,说是要做细致活儿,只能女人来。”

“那这有何奇怪的?”

“怪就怪在,有一日那边突然起了场漫天的大火,也没见着有人逃出来,甚至连哀嚎声都没听到!但是从那天以后,那片工厂就荒废了。”

老板娘小声叮嘱。

“这事儿只有我们这些当地的人,或者离得近些的人知道,其他地方根本没人知道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瞒了消息。”

“这样啊…”

林鹭点头。

“那确实挺奇怪的。”

老板娘说到事儿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还有啊,据说那处风水不好,阴气极重,地下埋了秽物没挖出来。赤桑前朝之时,曾有百余人的除妖队伍到那处还未曾进去,谁知地面突然下沉塌陷,地动山摇将人都埋在里面了,硬是一个都没活下来。后来有人再从那里过,才看到一些埋在面儿上的森森白骨,可吓人哩!”

“这事儿惊动了那时的赤桑皇帝,为了使其安息,便取了这个名字来镇着。”

“只是有传言说,虽说人的尸骨被带走埋起来了,但是他们的灵魂难以安息便汇集在那里,就成了极阴之处,塌陷成一个巨型天坑,连日光都少有见。”

“怪就怪在,这事儿过后,皇帝还要执意将兵工厂建于那处,要我说,那些死在大火中的女子也真是可怜啊……”

林鹭算是听明白了,是那处先有人死,还作了法镇压后,皇帝分明知情,还要执意将工厂建在其上,后来便再造了大火烧厂的惨像。

“那些女子的家人呢?”

“那些女子的家人偏偏在大火前几日都收到多多少少的银两和信件,多数是问安,后来大家想起来都觉得,似乎像在交代后事。”

“那些人搬走的搬走,其余的也不知去向了。”

那些女子大概都死了,这事儿做得像她们提前预知了自己会死,再向亲人交代后事一般。

为何会这样呢?

祝如疏只在旁边听着,什么都没说。

是见着二人不再接话,老板娘觉得没意思便不再说了,又坐回去同店小二晒太阳聊家常。

晌午,客栈的老板急匆匆回来了。

他神色些许凝重。

“慕容氏那边在追杀几个人,已经快寻到这边来了,据说悬赏一万两黄金。”

女人也不避讳他们,问。

“这被悬赏之人究竟做了何事,让慕容氏都不惜花这么多钱也要抓到他们。”

“据说是杀了宗主的儿子慕容晓和女儿慕容姜雨。”

老板娘想起方才自己心中还将慕容姜雨同来此处的四个年级尚轻的除妖师比较,这会儿突然听着人已经死了,心中倒是颇为惋惜。

“可惜了…姜雨姑娘人这么好,怎么就…”

“是啊,那几个人真真儿该千刀万剐了去!”

夫妻二人颇为愤世嫉俗,殊不知被悬赏的二人就这么在他们旁边吃了个自己的瓜。

林鹭扯了扯祝如疏的衣裳,少年垂眼,反手将林鹭的手掐在手心里,他手腕上的蝴蝶扫过林鹭的掌心,痒得她直将手往后缩,却又抽不出来。

少女总觉得祝如疏最近总是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

想抓就任他抓吧,反正自己又不会少几块肉。

她只小声跟祝如疏说。

“要不我们先上去找沈师姐?”

“好。”

那边的老板娘以为他们是小情侣咬耳朵也没管,只是嘱咐他们说。

“几位仙师最近可要小心呀,世道不太平。”

林鹭回眸。

“谢谢姐姐。”

她本就生的乖巧,说话开口就唤姐姐,只是一笑便让老板娘喜笑颜开,还顺道在林鹭头上撸了一把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祝如疏掐着少女的手却紧了一些,林鹭有点发疼,她无辜地抬眸顶着少年毫无差别的笑。

只听少年声音冷冷。

“师妹不是说上去寻沈师姐?”

少女不明所以,动了动被掐得发疼的手。

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啊?

两人一起上了楼,敲沈若烟的房门,却是南宫信打开的。

他似乎没怎么睡好,眼周乌黑,沈若烟醒了,却也沉着脸,似乎是吵了架,谁也不搭理谁。

南宫信当着林鹭祝如疏的面又劝了一次。

“沈师姐你身上的伤太重了…要不就不去了。”

沈若烟也态度坚决。

“我要去。”

林鹭忧心匆匆地唤了一声。

“师姐…”

沈若烟抬头。

“师妹也希望我回去吗?”

林鹭当然不希望,且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沈若烟可是千挑万选的超度师。

再者作为女主,世界线由此处展开,若是没有她,金手指的力量少一半。

少女摇摇头,道。

“我不希望沈师姐回去。”

“南宫师兄,我知道你很担心师姐,但是若是她一个人回去,那不是会更危险吗?那宣纸上的名字,师兄也看到了。

“慕容氏开始通缉和搜寻我们了,沈师姐身体如此,你们两人联合都尚且打不过慕容氏的死士,若是师姐一个人遇上又该如何?”

南宫信闻言一顿,埋头声音有些闷。

“我没想这么多。”

林鹭松了口气,她怎么就每天都在当好人劝男女主啊。

“所以赶紧收拾收拾我们一起走,路还很长。”

祝如疏凝望着她。

从房间里退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沈若烟抓住林鹭的袖口说。

“多谢师妹。”

林鹭抬眸摇摇头,笑道。

“师姐好好休息一下。”

少女刚从房中退出来,耳旁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宿主您好,今天是第七日,请随时做好准备。】

【攻略对象祝如疏当前好感70,请宿主再接再厉。】

先抑后扬算是被苟系统拿捏得死死的了,两个消息听得林鹭一颗心脏上蹿下跳。

林鹭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这是第六次发热,一个半月之后她若再不恢复自身功力,那就要死在这发热中了。

还好祝如疏的好感度已经到了70,还不算特别慢。

林鹭不知是不是系统的话带来了一些心理作用,她的身体确实开始不舒服,病恹恹的,还浑身乏力。

几人收拾后走到楼下,老板娘还问他们去哪里。

林鹭道:“晏清。”

老板娘一脸惊讶,却奉劝他们最好不要去。

林鹭却抬眸说。

“人皆将心向恶,生与死又何妨。”

这一趟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的。

林鹭想起了那些死在缚蝶计划中的人,他们既被迫卷入,更是因此背负不洁的骂名。

少女给自己的定位向来不是圣母,她更像是慕容姜雨,能够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却也同样看不得这些混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