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利剑

只是短短两句话, 林鹭同沈若烟对视了一眼, 便知二人口中的小姐自然就是慕容姜雨了。

在场三人,虽听着,却没有追问。

若是贸然询问,估计会受到猜疑。

林鹭这时道。

“早日便听闻慕容氏嫡亲大小姐貌若天仙, 不知可否有机会见上一面。”

少女话音软糯, 音色又偏生绵软,一双杏眼中藏着些好奇。

林鹭说话虽是直来直去, 奈何这样貌加上看似憨厚的言语,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话语之中藏着其他的心思。

便当真以为她是好奇。

赵兆兴也知自家小姐美名远扬, 闻言便笑道。

“小姐今日才回来,估计休整片刻后便会来见各位, 诸位不如先去房中歇息一会儿。”

三人闻言也没有在多问。

若是当真见不到, 想必赵兆兴自会婉言拒绝,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那自然今日是见得上的。

赵兆兴将三人带到客房中,一路走还出声介绍着府邸之中的景观。

虽说在沈若烟和南宫信来那日, 便早已介绍过一次了, 他这会儿再说一遍却没有丝毫不耐。

林鹭此人也是买单,偶尔接上这么两句, 沈若烟和南宫信不插话, 少女同这和蔼的管家三言两语间,竟也是气氛融洽的。

林鹭边走边心中感叹,慕容府比御云峰的装潢不知华丽多少倍。

这门边窗前,但凡有牌子立字之处, 处处烫金, 厢房中四壁粲然, 推门进去,是桃木雕纹桌,还有桌上名贵的青花瓷纹路杯具。

就连书架上随意摆放着的物件看上去皆是价值不菲。

不像御云峰,就连她房中都未曾摆放物件装饰,四壁空****。

这就不得不说,果然还是经商更赚钱。

淮岭,慕容氏。

一穿着上乘的中年男人摸索着辉煌的四壁,按下书缝隙中的机关后,随着一阵声响,书架往两旁缓缓退让,一条狭长暗黑的密道出现在眼前。

男人面色凝重,踩着漆黑的台阶步步往下走。

暗道的尽头还有一扇门,两旁石壁上通明的昏暗灯火,他从石壁缝隙中取下钥匙,似乎已经打开过千万次的门,即便没有光亮也能准确将钥匙插进孔中。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里面的屋子四壁漆黑,只有正中央的高台上有一盏微弱的灯,男人走上去,将高台之上放着的木盒子打开。

那盒子周边浮雕精细,却边角磕碰,木漆脱落,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男人拿出盒中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

再垂眸仔细瞧着宣纸上的每一个字,像是要将这些字全部都刻进脑中。

这昏黄的灯光不抵用,他早已能将密密麻麻的字句默背下来了。

这些年他日日都来。

上面按满了红手印,旁边似乎还写着手印主人的名讳。

那字迹笔法各异,一见便知出自数人之手。

再仔细一看能辩驳出这纸上的名讳竟皆为赤桑皇族、官场、修道界等不同地界的高门权贵。

而顶端只有「缚蝶」和「共犯」二词,用朱红色勾勒着轮廓,像高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匕首。

这字条在慕容一氏已保存有十年,纸张上的所有人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秘辛。

来人脚步匆匆,只见着黛紫色的裙襟顺着台阶步步往下,紧凑又摇曳,这才知是个女子。

男人似乎知道有人来了,侧身指尖飞出去一个指骨大小的针,“咻”的一声飞过去后定在了女子的左肩上。

女子神色淡然,只微微侧目盯着那处被钉进骨血的针将她的衣裳戳了个洞。

至于埋进身体何处,却看不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氏的嫡女慕容姜雨。

她走到里面的房间里,直直跪在手握宣纸的男人脚边。

针尖端淬着慕容氏特制的毒物,这些年慕容姜雨被刺进去数根,除了最初毒素蔓延之时会浑身麻木逐渐疼痛外,这毒对她并无太大影响。

“父亲。”

她恭敬唤着眼前并未施舍她一份神色的中年男人。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压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用内力阻止着毒素渗向更深处。

慕容谦恭却并没有唤她起来的意思。

慕容姜雨就跪着,昏色的灯盏照不清她淬冷的神色,缩在袖口中的五指微区,握成拳,掐得指骨清白。

再抬眸时,却是莞尔一笑,丝毫不见方才冰冷的神色。

“父亲,慕容晓的药女儿已取回。”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敢自作主张唤慕容晓为“弟弟”。

慕容谦恭闻言这才回神,他听到“慕容晓”这个名字时,眉心微蹙,神色厌恶,拂袖张口便骂道竖子。

“你何故管他,这个竖子不如让他自生自灭,免得丢了慕容家的脸。”

慕容姜雨硬生生受了这火气,不言不语跪在原地。

在慕容谦恭心中,他这个女儿是各方面都出彩的。

只是他的儿子慕容晓让他丢了面子。

参加“缚蝶”的人如此之多,却偏偏只有慕容晓染上了那又脏又怪的病,后来精神失常还时时发疯。

慕容谦恭是要面子的,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慕容晓得了那病,更是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们参与了“缚蝶”。

他曾多次想过将慕容晓杀死,却终是顾及在人前的面子,他需保持自己在外的形象,不能让他这儿子无故死去。

便只对外说幼子体弱多病,不适宜出现在人多的场合。

其次,至少还有他这个女儿慕容姜雨还算得上是一柄顺手的利剑。

“父亲息怒。”

慕容姜雨闻言头埋得低了些,指尖扣进血肉中,掌心模糊着血迹,她却置若罔闻。

慕容谦恭难得低头,盯着脚边乖顺的女子,他恍然觉得她这个女人竟同早逝的妻子有半分相似。

他叹了口气,收了声。

“给你那不成器的弟弟送过去,省得他日日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慕容姜雨微微颔首。

“是,父亲。”

“等等。”

“父亲还有何吩咐?”

慕容姜雨停住了脚步,回眸。

慕容谦恭却道:“晚些时日再去一趟你叔父那里,也该去了。”

慕容姜雨身影一顿,眼眸黝黑深邃,怒意似乎马上就喷薄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将杀意和怒气一同压在了心中。

她父亲窝囊,要她解衣侍人,甚至是她的叔父。

她就是作为这么一柄所谓利剑,替她的父亲穿梭在权贵之间,剥离衣裳,向他人讨得些好处。

“好的父亲。”

她同慕容谦恭的关系一向如此,从来不若旁的父女那般亲昵,冷淡而疏离,她也从来不起慕容谦恭的做派。

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她的母亲是他害死的,如今弟弟这副模样也是他一手造成。

慕容谦恭就是个让她恨透了又自私自利的人。

沈若烟大致跟林鹭说了一下客房外的每一条路大概通往何处,方便到时候出点什么茬子好离开也好躲藏,林鹭听的仔细,旁边南宫信偶尔出声指正。

这些路线都是二人在慕容府呆的那段时日里踩出来的。

林鹭看着南宫信这一接上话,沈若烟神色便有些不自然。

她红着脸轻咳两声,林鹭几乎是肉眼观察到两人情感的进展。

但是这两人确实像小学鸡,稍有一点互动都会脸红心跳半宿。

林鹭心中自然也担心着祝如疏,少女抬起手腕抚开袖口,看着挽在手腕上的赤色珠串

若是溢光珠没什么反应,那估计祝如疏也没什么事。

从上次在魇鹩的幻境中她便明白了,这个溢光珠似乎跟祝如疏的身体挂钩,若是他出现什么问题,那么溢光珠会有所反应。

心中总是挂念着这事,林鹭这一日里抬手看了数十次溢光珠,才稍微安心了些。

少女将手抬过头顶,阳光的照射下溢光珠里流光彩翼,如血液的红温润而缓慢流动,看上去更是价值连城。

这个手链对于林鹭来说确实价值连城,这在游戏中相当于「关键道具」,至于用处,她还不得而知。

从魇鹩的幻境中出来后,林鹭不得不去审视自己的内心,以及她对祝如疏的感情。

首先,不希望祝如疏死,如果祝如疏死了她回不去…甚至还有可能会伤心。

最重要的是,在某些时候,她会觉得祝如疏也挺可爱,甚至对他的变态之处有了一定的包容性。

这算什么?林鹭不懂。

她分明在梦中答应过院长不会喜欢上祝如疏。

林鹭还是觉得大事不妙。

她凝眸一仔细想,得出的结论却是。

难道她是被病娇pua了?

沈若烟在一旁瞅着她脸色凝重,便问。

“师妹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林鹭回神,头摇得像捣蒜泥,她若有所思问沈若烟。

“没什么,师姐。”

“只是我想问祝师兄在师姐眼中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若烟没料到她这个小师妹会突然问她关于祝如疏的事。

“祝如疏吗?他…本心不坏,只是心中藏了事不太愿意说,人也不差。不过,师妹问这个做什么?”

林鹭难免又想起第一天见的时候,她想到自己那时同沈若烟说。

祝如疏好像不喜欢自己。

少女面若桃花,含着些笑。

“就是随便问问,那祝师兄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沈若烟垂眸思索,便道。

“他…对任何事都不会有情绪。”

林鹭不解。

“这个有什么不好的?”

“他对世间任何事似乎都不大在意,像没有喜怒哀愁。”

沈若烟想起过往之事。

“无论是被冤枉还是其他的,他都不会展现出自己的情绪,我初见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林鹭没想到这般细致的观察,会从原著中冷若冰霜的沈若烟口中说出来。

林鹭凝眸一想。

一边觉得沈若烟说的有道理,一边又觉得祝如疏似乎也不像沈若烟说得这么怪。

虽然她是很少能够感受到祝如疏的情绪。

却偶尔也能够感受到祝如疏的兴奋、愤怒、不耐甚至是某些欲望。

沈若烟同林鹭说起,她跟祝如疏第一次见面之时。

她小时候便生得懂事。

第一次见到父亲手中牵着粉雕玉琢的少年时,多少也恍惚过。

倒也不是说怕这少年抢了父亲对她的宠爱,只是他那时的模样惨烈非常,让她现在想起来仍觉触目惊心。

这少年面带微笑,却身体各处都是伤还瞎了眼,瘦得似乎皮包骨头,少女当时看着少年手肘处突出来的骨头,指尖、手臂、脸颊无处不在的可怖划伤,甚至是有些害怕的躲在父亲身后。

少年温柔,却丝毫不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甚至还主动又亲昵地唤过她一声“阿姐。”

沈若烟自小便是外冷内热之人,心中生了怜爱,便决定要守护这个弟弟一世。

沈若烟幼时,最初觉得祝如疏是乐观温和的。

直至某一日她才发现这都是假的。

知道他和煦的笑容是假的,他甚至没有活下去的欲念。

来御云峰的第一年,年幼的眼瞎少年,想尽了一切办法,只为了自戕。

只为了一个死字。

沈若烟最初只知他会自己偷偷划手腕。

她父亲沈知节会想办法将他救回来,给他上药,让伤口痊愈到甚至看不出任何一丝伤痕。

而后再见着少年,他又是那副柔和的笑容。

沈若烟后来又觉得,他这笑似乎是麻木的。

她的父亲一直不愿同她讲,这小少年的过往。

后来她不知父亲用了什么方法,更又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那段时期父亲将她安排到后山修炼,便一年多未曾见过祝如疏。

再归来之时,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也不再想方设法的自戕了。

沈若烟道。

自己同他的关系却从那时开始也变得如履薄冰,变得无比陌生,祝如疏不再唤她阿姐。

林鹭一听又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若烟小时候怕他,长大了还忌讳他。

“原来是这样。”

林鹭确实没想到祝如疏小时候还有这么一段,那么他究竟为何最初会自戕,一年过后就不会了呢。

还有突然同沈若烟生疏的关系。

初来御云峰之时,满身的伤痕。

如果是这样,那么祝如疏喜欢沈若烟这事就无可厚非了。

就像神经病的世界突然出现一个正常人试图去保护他拯救他那样。

虽说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但是她心中还是觉得酸楚。

说不上理由。

这么一看沈若烟确实也算得上是祝如疏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林鹭还在思索之时,沈若烟不确定地问道。

“难道师妹喜欢他…?”

“不是不是!”

林鹭刚端着手中的瓷杯下意识喝进去的水,听了她这话,马上便呛着喷了出来。

少女脸颊通红,直咳嗽着摇头。

“喜欢祝如疏也很正常,御云峰上很多师妹都喜欢他,师妹有何不能承认。”

“只不过若是师妹真的喜欢祝如疏再来招惹他,虽说我同他现在关系一般,但自小我便将他视作亲弟弟,若是有人伤他我自然不会放过那人。”

祝如疏暗恋数年,奈何沈若烟只将他当弟弟,实惨。

因爱生恨,得不到就要毁掉,这倒是跟结局有着相照应了。

林鹭真诚地点了点头,答应沈若烟。

“师姐我是认真的,我对祝师兄绝对一心一意。”

沈若烟大抵没想到林鹭会这么直白,一怔,随后笑道。

“那便麻烦师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