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在咖啡店里,傅错沉默地听完柳眉的一席话,她就是为孟静的事来的,大概是觉得隋轻驰不会听她的,所以才来找他,虽然他不知道柳眉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的,但是这些金牌经纪人一向很有办法。
“他要是还想要他的事业,你就让他不要再这么任性了。”桌上的咖啡柳眉一口都没喝,她说得语重心长,十分恳切。
“我不是很懂,”傅错蹙眉,“孟静为什么还要坚持?”她不会不明白隋轻驰压根没有爱过她,没有连带着恨她已经很好了。
柳眉的表情也很没辙:“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我只知道隋轻驰这么做没有好结果,你知道他给孟寰丰送了什么礼物吗?”
傅错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
“《基督山伯爵》。”柳眉说,看傅错表情凝滞,她耸耸肩,“他就是这么中二。孟老爷子被气到不行。”
说好的正经礼物呢?!傅错只觉得头涨得快晕过去了,他冷静了一下,问:“孟静呢?”
柳眉叹气:“所以她一定要隋轻驰自己回去,并且还要他亲口向她哥哥和老爷子道歉。”
“那不可能。”傅错说。
“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才来找你。”
“那也还是不可能。”傅错摇头。
看得出柳眉憋着很大一口气,她靠向椅背,压抑很久,才开口道:“傅错,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隋轻驰以前就因为和公司高层对着干被雪藏过差不多一年。”
终于说到这里了,傅错低头搅了搅咖啡,问:“他怎么对着干了?”
一个歌手,不想走偶像路线,不想拍电视剧,不想上乱七八糟的综艺,只想好好唱歌,就叫对着干了吗?他不过是不想当傀儡,想当一个有人格的人,就叫对着干了吗?他抬头质问柳眉:“凭什么雪藏他?”
是你从我们手里抢走他,我以为至少你会保护他,为他铺好路,结果他却还要承受这些?还要自己去挣扎?!
柳眉像是也有些一言难尽,她说:“公司给他接了偶像剧,还有一个需要长驻的综艺,他刚开始的时候都拒绝了,还上门和孟安交涉过,两个人话不投机吵起来,孟安说……‘你要是还识字,就自己回去翻翻合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她当时人也在办公室,隋轻驰那时的表情她至今还记得,他坐在孟安办公桌的对面,孟安起身指着他鼻子说了这句话,然后隋轻驰一个字都不再说,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然后他……”柳眉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她都头疼,“他乖乖把那些合同都签了……”
傅错立刻就猜到了,然后他又毁约了。
那之后隋轻驰不只不去片场,不去录综艺,甚至连之前签约的各种代言也都不再履行,他在业内的风评就是这样坏起来的。柳眉说那段时间寰艺收到了各种违约警告,作为经纪人,她比隋轻驰还着急,软的硬的什么话都说过了,隋轻驰铁了心要让公司赔钱,因为寰艺那时也是刚刚起步,不夸张的说公司九成的盈利都要靠隋轻驰一个人,那么高的违约金赔出去,又没有进账,几乎能让公司停摆。孟安气到拍桌子,大骂隋轻驰是赔钱货。
那时她提醒隋轻驰:“你要是真让公司赔了这么多钱,自己也是违约,公司随时可以把你告上法庭!”
隋轻驰背着吉他包站在公司的电梯里,无动于衷地向后靠在电梯壁上,冷哼一声:“我会怕上法庭吗?”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下意识瞄了一眼隋轻驰揣在衣兜里的左手,他的潜台词比他说出来的更可怕,她心里寒了一下,只得问:“那你到底想公司怎么做?”
“简单,”隋轻驰侧头看向她,“我以后的通告我自己接,我不想接的公司不能强迫我接,另外我要开演唱会,要发唱片,公司都必须全力满足。”
柳眉听得倒吸一口气:“这不可能!我可以把你的意思转达给孟安,但孟安不是个软角色,他比你有钱,比你有势,隋轻驰你想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本和公司老总对着干?!”
隋轻驰脸上的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电梯抵达楼层,他挺直腰,背上的吉他包离开电梯壁,往前走时只丢下一句:“我不会妥协的。”
简直油盐不进!
电梯门一滑开,没想到孟安就站在外面,眼神冰冷地盯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隋轻驰,隋轻驰跨出电梯,视若无睹绕过孟安就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吉他包很挑衅地擦过孟总的肩。
孟安喊住柳眉,柳眉停了下来,隋轻驰也没等她,自己进了排练室。
柳眉说了声:“对不起孟总。”
孟安看了眼隋轻驰离开的方向,说:“你不用说了,他是什么态度我看出来了。”
柳眉说:“要不然把他不想要的电视剧和综艺什么的推了吧,这样公司赔违约金也能少一大半……”
“他不愿意接,当然只能推了。”孟安说完就走了。
那时她还想孟安是不是肯让步了,当时寰艺没有那么多现钱去赔违约金,尤其是代言合同,公司倒是也有几个别的艺人,孟安说可以把代言费降到三成给厂商做代言,后来甚至降到了一成,但代言厂商都不接受,他们只要隋轻驰,花十倍的钱也要隋轻驰,这无疑让孟安颜面扫地。
隋轻驰也当真是匹烈狮,一己之力惊动了当时的国内首富孟寰丰。寰艺是孟寰丰给钱让孟安搞的,孟安这人一向自负,本来不准备找他父亲援手,但显然他更不准备让隋轻驰得逞。
孟寰丰来了一趟公司,听完情况,就说了句:“他违约的钱我给他付了吧,然后该怎样就怎样,你这么大个公司被一个戏子搞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孟安心里必定也不好受,态度很强硬地道:“公司打算马上起诉他,和他解约,他下半辈子都得给公司还钱。”
孟寰丰呵呵笑了两声:“你没听小眉说吗?人家压根不怕打官司,”说着还抬头看了她一眼,示意“我没有说错吧”,“这么做耗时又耗力,而且你和他解了约,等于间接帮了他,他现在这么红,立刻就可以跳槽到别家。你让他下半辈子给你赔钱?他现在才多大,和他能赚的钱相比,陪给我们那点钱很快就是九牛一毛了。”
孟安立刻就明白过来,更加咽不下这口气,阴沉着脸道:“可是不能这么就算了。”
孟寰丰又笑着说:“他不怕上法庭,那他怕什么呢,总有他怕的吧。”说着放下二郎腿,把烟在烟灰缸旁抖了抖。
柳眉在场听着,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之后隋轻驰就被雪藏了。
他闹了一个月,终于被孟安一倍又一倍地奉还,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其实什么都没做,但也就是什么都不做,不给他歌唱,不给他舞台,不给他一丁点机会。
那时隋轻驰毕竟才二十二岁,和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没有两样,除了一身天赋和傲气,他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自以为是逼公司就范的手段,在孟安和孟寰丰这样的资本大佬面前,都幼稚得像学龄儿童。孟寰丰有的是钱,隋轻驰那些破釜沉舟的法子,在孟寰丰随手扔出的巨量资本前,就像在大洋的中心打水漂。
孟安在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你微博上上千万的粉丝什么都不是,你的才气你的魅力什么都不是,没有钱,你隋轻驰什么都不是。
隋轻驰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是在某一天发现他后援会的网站打不开的时候,因为服务器托管欠费导致网站关闭了,粉丝们都在询问,但寰艺的官微完全无视了过去。因为孟安的授意,雪藏的事她和隋轻驰从来没有正式沟通过,但隋轻驰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正面询问过她,只是通过她自己联系了一些演出商。这小子是真的够野的,也可能是乐队出身给了他阅历和胆识,他竟然想跳过公司自己去联系演出和录音,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和寰艺还有合约,没有任何演出方敢接他的演唱会。他们像看着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却不敢去碰。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隋轻驰,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她心想。
以前隋轻驰的日程几乎是满的,突然之间他的生活变得空空****。隋轻驰当然不会在乎那些飞掉的通告,但这次他连舞台都无法企及,不可能不在乎。
那之后她被孟安安排去带公司新签下的安洁,刚出道的艺人都很忙,她也跟着连轴转起来,只有在一天的行程结束,歇下来时,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广告,她才会想起隋轻驰,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大街小巷上他所有的广告都消失了,隋轻驰出道的势头是很猛,但毕竟也才刚出道,那点积累少得可怜,再过几个月,还会有多少人记得那个歌唱得爆炸好听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起初隋轻驰还会去公司的排练室,孟安依然默许将排练室拿给他使用,只是必须得和公司别的艺人一样申请使用时间,以前隋轻驰和他的团队可以独占着排练室一天一夜的日子一去不返。其中的用意柳眉也看出来了,只要隋轻驰还来公司排练,他就会更想念舞台,更受不了。
有一次她深夜回公司找文件,看见隋轻驰一个人背着吉他包,走进终于空下来的排练室。他的团队也不再归他使用了,他现在是一个人,连个陪他排练的乐手都没有。深夜里,从排练室的方向传来加载了哇音效果器的电吉他的solo,像一只大猫在吼叫。
她不记得是从何时起隋轻驰没再来公司的,是终于对孟安妥协了,还是放弃了,她不得而知。但对隋轻驰这一年的了解,她悲观地觉得他就算是选择放弃,也不会向孟安低头的。
作为亲手把他挖掘出来的经纪人,她同样不甘心,安洁也很优秀,但绝不会达到隋轻驰那样的高度,难道真的就要看到这样一颗未来巨星完蛋在这里吗?
察觉到寰艺在雪藏隋轻驰的业内人士也不少,直接间接地从她这里探过口风,但是听说寰艺给隋轻驰赔了那么多钱,都犹豫了。国内的经纪公司除了实力雄厚如艺天,大部分公司拿不出这样的天文数字,而且隋轻驰不走影视路线,又不走综艺路线,还玩签约又毁约,也让人颇多诟病。而艺天这样的大公司,旗下支柱又不缺,并不会轻易考虑用天价签下一个隋轻驰,小的公司又有心无力,那段时间连她都替隋轻驰想不出一个办法。
后来她抽出一个周末,去了隋轻驰在蓝田郡的别墅,按了很久门铃,门应那边才传来隋轻驰没什么精神的一声:“谁?”听见她的声音后门应那边有一阵没了声音,她站了一会儿,门还是开了。她走进别墅,已经快中午了,客厅的灯还大亮着,窗帘还拉着,隋轻驰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变长的刘海往前阴郁地堆积着垂下来,他看起来像一晚上没睡,茶几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他手里捏着那份她当初给他的合同,看起来似乎快被翻烂了,他肯定想找出合同里的漏洞和破绽,但寰艺的法务能力非常强,这合同可以说无懈可击。
隋轻驰的嘴唇都是干到泛白的,他抬头问她:“你能帮我找律师吗?我自己也能找,但我没什么人脉……”
柳眉透过刘海看着他被遮得影影绰绰的眼睛:“雪藏你是告不了的,你没有证据,合同也是对寰艺更有利的,如果上法庭,肯定会败诉的。”毕竟是你不配合公司在先啊。
隋轻驰皱眉:“我知道,我只想让他们反诉我,那样我就能解约!”
他情绪已经有些不稳,但她还是只能给他泼冷水:“不可能的,现在你还没明白吗?你根本不是孟总的对手,隋轻驰你听我一次,不要再和他们作对了。”你服一次软能死吗?
“那要我怎么办呢?我就一直等到十年后合同到期吗?!”他把合同甩在地上,埋下头双手揉着头发,他头发已经长得有些长了,末端软软地卷曲在白皙的脖颈上,脖子上青筋蔓延,“我那时候为什么要签这份合同……”
柳眉一向自诩见惯了人情冷暖,已经是个足够铁石心肠的人,也在那一刻感到了揪心。她觉得隋轻驰一定想起了他为了这份合同抛下的那一切,某个人,或某些人。他曾是自由的,自由地站在属于他的舞台上,但他现在别说是万人千人的会场,连一间livehouse都容不得他。从签合约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自由的隋轻驰了,他成了寰艺的隋轻驰。
其实她也搞不懂,明明有那么多条路,为什么隋轻驰每次都会选一条撞南墙的路,又要进入娱乐圈,又一点腰都不肯弯……
也不是完全没弯过腰,最初出道的时候,她也说服他上过几个他不喜欢的综艺,那可能是他最大的妥协了吧。当他发现公司的手越伸越长,已经完全变成他不要的东西的时候,他终于像个中二少年一样发了脾气。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不是对手。
她叹了口气,蹲下捡起那份合同放回沙发上,说:“律师我帮你联系吧。”但其实也没有用,律师只会劝他赶紧道歉和解。律师比你圆滑多了隋轻驰,律师的意见你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的。她在心里默默说了声无解,临走的时候说,“你出去走走吧。”
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了,几年的光景,一代人就会迅速被忘记,更何况隋轻驰出道才多久就被雪藏。哪知隋轻驰差不多退出人们视野大半年后,忽然又上了一次热搜,是路人在KTV偶遇隋轻驰。据说有个妹子走错了门,推门进去居然看到了隋轻驰,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拿着麦克风在唱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ember ends》,妹子见到他惊喜得尖叫,隋轻驰没什么反应,妹子就勇敢地大声说:“可以和你合影吗?”
那个幸运的路人妹子在微博说,她开口的时候,刚好到间奏,隋轻驰没回答她,只是指了指KTV的屏幕,又自己投入地唱了下去,她就傻乎乎地站在门后,听隋轻驰唱完了那首绿日乐队的经典歌曲,她从没想过这首被唱烂了的老歌还能变得这么好听。
——我的天哪我居然能这么近地听他唱歌!他声音一出来整个包厢都是那种四面八方混响的感觉,我浑身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啊为什么他都好久没出来唱歌了?这样的天选嗓音和天选颜值,他应该爆红的啊!
那首歌唱完后隋轻驰起身走过来,和她合了影,他一般不和路人粉丝合影,但那天居然没有拒绝,虽然合影时表情也淡淡的,但是这张合影上热搜后还是羡煞了许多人,因为妹子身高矮,还不到隋轻驰肩膀,隋轻驰为了她弯下了脖子,这张时隔多日再上热搜的照片,也让除了粉丝以外的更多路人好奇他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了。
她这个前经纪人看着那张照片,心头很不是滋味,隋轻驰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他在脑后把它们扎了起来,他还是非常好看的,随便合影,都没什么表情也很上镜,眼神目空一切也很撩人,只是他为了合影而低下的头却让她有些不适。
有一点比较令她意外,她以为隋轻驰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受不了了,他一定会在微博上说出这一切,他还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他都沉寂半年有余了,依然有一露面就能上热搜的能力,别人要靠买热搜,要有渠道才能办到的事,他不花一分钱就办到了,这其实是一个提醒,一次机会,只要他肯开口,舆论一定会震动,他肯露面,公众一定会为他动容,虽然不一定能让他从目前的困境全身而退,但那样公司也会有应付不完的麻烦。然而隋轻驰从始至终没有在微博上说一句自己的处境,这最后一条路,被他用自己的自尊堵死了。
隋轻驰沉寂了大半年后,有一天又出现在公司排练室,他开始规律地健身,甚至自己投钱建了间录音室,她不觉得隋轻驰搞那个录音室有什么长远的想法,他大概只是给自己找了个可以唱歌,录音,学做作曲编曲的地方。公司里关于隋轻驰的流言蜚语不少,隋轻驰戴着红色的耳机进出公司,当别人幽灵,也被别人当成秀色可餐的幽灵。
有一回孟安和隋轻驰又在公司狭路相逢,当时孟安从电梯里出来,正和安洁和她说事儿,他一出电梯就看见了挎着吉他包站在电梯门外的隋轻驰。
隋轻驰那天穿着一套黑得发蓝的工装,袖口都挽到了胳膊,他不再像她之前在蓝田郡看到她时那样俨然瘦了一圈,小臂上是健身后线条紧致的肌肉,绷住工装袖口绰绰有余。这层没有别人,就他一个人正中央站着,电梯门打开前他可能正低头在看手上的手机,门滑开后,他才抬了下头。看见孟安后隋轻驰那眼神柳眉至今记忆犹新。
孟安自然不把这个被雪藏的曾经的“小天王”放在眼里,哪怕对方的眼睛里蕴藏着冰冷血腥,出电梯时孟安还有意提高声音对安洁说:“好好干,公司会捧红你的。”
隋轻驰听到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说:“你捧红你手下所有艺人的钱,都是我当初赚给你的。”
这话如同将一记炮仗扔向一头狮子,隋轻驰的话有夸张,但并不全然离谱。孟安不出所料脸色登时就黑了,虽然克制住没有失态,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隋轻驰的侧影正好走进电梯里。
安洁在后面朝她偷偷对了个眼神,显然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柳眉那时就知道,隋轻驰从头到尾没打算和孟安和解,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妥协”“认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些词儿。公司的排练室也好,乐器也好,既然还可以用他就继续用,因为他觉得那是他应得的。团队都被抽走了,他就一个人弹吉他,一个人打鼓,排练室里半夜经常传来激烈的鼓声和电吉他声。
再然后便有了那一次。那天晚上孟安拜托她去机场接孟静,她开车把孟静接来公司,孟静听见排练室里传来的电吉他声,问这么晚了谁还在练啊,她只好说是隋轻驰。
孟静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比隋轻驰大一岁,虽然是见过世面的富家大小姐,但对明星依然有情结,柳眉一眼就看出她喜欢隋轻驰。
她们去了排练室,门没锁,一推开电吉他声更大了,隋轻驰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色T恤,白色破洞牛仔裤,浑身是汗,他把T恤的短袖都挽到了肩膀上,弹吉他时他头低得很低,好像除了那把吉他什么都不想理,拨片快速地带出一串叫嚣的失真音,他弹得很用力,手臂的肌肉紧绷着。雪藏这么久,他还是那个自带光环的隋轻驰,身上依然有明星的味道。让她想起第一次看西风现场时,她立刻对自己说要签下这个年轻人。
孟静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隋轻驰皱了下眉抬起头,电吉他的声音消失了,孟静说了声“打扰了”就走了进去,她身上带着习惯的上位者的姿态。隋轻驰没见过孟静,柳眉感到隋轻驰往自己这儿看了一眼,大概是怪她带人来打扰他,估计他以为孟静是公司新签的艺人什么的……
孟静主动搭讪,问他刚刚弹的是即兴Solo还是新歌,隋轻驰听到新歌两个字心情明显很烦了,他低头取下电吉他,孟静就说我能弹弹吗?
隋轻驰根本没理她,直接把那把蓝色的电吉他提到了身后,孟静想碰都碰不到的地方。
孟静也有点尴尬,收回了伸出的手,说:“我很喜欢你,你每首歌我都会唱。”
隋轻驰在一只音箱上岔开腿坐下,看孟静以主人的姿态环视这间排练室,他眯着眼,小口小口地啜着水,大概也在想这女人是谁,孟静转身看见喝着水的隋轻驰在看自己,眼中也有一丝小兴奋。差不多每个被偶像直视的粉丝都会有这种反应,只是孟静毕竟地位使然,就连兴奋也是矜持而高贵的。
隋轻驰没等她开口就说:“你要用这间排练室吗?”
柳眉听了就知道,他真的以为孟静是公司新签的艺人,心里又无语又好笑,这绝对是全公司唯一一个不认识老总妹妹脸的艺人。他身上再多明星光环,也掩盖不了本质上是个傻小子。
孟静笑道:“我不用啊,我就是来看看。”
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在参观自家院子一样自然,那是因为她知道这公司有一部分属于她,她想去哪里看看都可以。柳眉心头有些唏嘘,想想也真是不公平,隋轻驰有一句话没说错,这家公司的每一个股东都若无其事地吸着他的血。在他没日没夜地跑通告时,被逼着上他厌恶的综艺节目时,没有假日只有每天不到六个小时睡眠时,那些股东却在坐享其成。可是孟安的看法和隋轻驰不同,他觉得手握资本的自己才是隋轻驰应该感谢的恩人,隋轻驰当然不会买他们的账。
“你来看看?”隋轻驰反问,因为还喘着气,他嗓音显得有点粗,“那你现在看够了,可以出去了吗?”
对女生他还是有所克制的,柳眉知道若是个男的,他可能直接叫人家滚了。
孟静这样的上位者,很少有人拿脸色给她看,但没想到那天她为了隋轻驰忍下来了,隋轻驰让她走她就走了,虽然离开的时候脸色也不很愉快。
离开前柳眉又去了排练室,隋轻驰还没走,她说:“你见到不认识的人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你知道她是谁吗?”
隋轻驰一下下踩着架子鼓,打鼓时他一头柔软的黑发不断跳落到眼前,他就朝后一仰头,把头发扬回去,说:“不知道,不care。”
“她是寰艺的大股东。”柳眉说。
在架子鼓的动静中隋轻驰居然听见了,他停下了打鼓,鼓棒反手拄在大腿上,喘了口气,忽然挂上一脸饶有兴味的笑:“难怪我觉得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怎么的她是想潜规则我吗?”突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神色冷酷地看向她,眼神已然处于暴躁的边缘,“你带她来是这个意思?”
柳眉在心里翻白眼,心说我带她去潜规则谁也不会带来潜规则你:“你胡说什么,她是孟安的妹妹,我刚把人从机场接回来。”
她话说完,隋轻驰愣了一下。那个时候她没有去揣摩隋轻驰那一愣,但后来才知道他在那一刻心里潜入了多少魔鬼,那对隋轻驰来说俨然是百鬼夜行的一愣。
直到今天她都后悔,当时她要是直接离开公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