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文字对于文明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实际上, 只有作为信息载体、方便传播的文字出现之后,文明才能迅速地蓬勃生长起来。信息的传递不再依赖于口口相传,学习文字的过程同样也是在开化智力。

其实现在兽人部落之间已经出现了文字的雏形——在泥土上如同简笔画一样描画大致的事物外形, 就是象形文字的诞生之源。

若要任由这个世界的文字自然演变,等到完整成型的文字系统出来还不知要多久。

陆迩打算直接教授兽人们汉字。

当然,从实用的角度,陆迩不打算教导什么复杂的语法, 只把常用的物品、代称、动作教导一下,至少可以保证兽人们能够通过简单的文字记录或者传达信息。

只是对于原始状态的兽人们而言,直接拿出一整套文字未免太过惊世骇俗。陆迩自认为他的智商光环还没到这种程度, 能够让兽人们相信这套文字是他创造出来。

角瞬间明白了陆迩的担忧, 握着陆迩的手轻轻揉了揉, 仔细思忖了一会, 忽然眼前一亮:“假装你能够和神沟通,从神那里学到了文字怎么样?”

陆迩愣了愣, 有些惊讶地看着角:“你……”

这家伙看起来对神好像没什么敬畏之心?

出生在无神论环境中的自己也就罢了, 角明明在图腾与神的文化环境中长大,竟然会提出这样对神灵有些大不敬的建议?

“神……其实和那些伪神使的感觉不一样。”角拎起泥炉上的陶壶,给陆迩倒了一杯热水, 回想了一下,“虽然我不能和神直接对话, 但陪伴图腾的时候,图腾跟我抱怨过,说神老是捉弄他, 像个坏心眼儿的大孩子——但是很大度,应该不会计较这种事。”

陆迩其实一直对角口中的神是否存在抱着怀疑的态度,听到角这样说倒是愣了一下:“那……神是干什么的?”

神之所以能够称为神,应当是能够给信仰者们提供庇佑。

虚拟的神提供的是心灵的慰藉,所以总要塑造成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形象,性格则大都与崇神文化所处的环境有关,像这样的原始部落,应该形象更偏向暴躁、易怒、杀伐果断的天灾。

如果角所说的神是这样的性格,很难让人产生畏惧之心……难道神真的存在?

“图腾没有说得太明白。”角摇了摇头,“只说神为我们提供了整个世界。”

把不好解释的东西推给虚无缥缈的神倒是一个好办法。陆迩皱了皱眉:“可怎么假装呢?”

他完全没有装神弄鬼的经验。

角摸了摸下巴,一锤定音:“交给我。”

……

角的办法就是让战作为神坛部落的使者,“凑巧”发现了陆迩有和神灵沟通的能力,随后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祭祀大典。

为此角专门出去转了好几圈,收集了七种颜色的鸟羽编织成漂亮的羽冠,亲手戴在了陆迩的头上。

自从他认识陆迩以来,陆迩对外貌打扮一直崇尚着干净简单就好,几乎没有花心思打扮过,简单地穿着单色衣物走来走去。

像其他年轻的亚兽们,哪怕再忙碌的时候,也会注意在身上挂些叮叮当当的骨头和牙齿做装饰,还有追求的兽人送的美丽的鸟羽。

在角的眼里,他的亚兽是最好看的亚兽,当然值得最好看的打扮。

这次找到了机会,角用上了心思,除了家里的兽骨拿来磨成小饰品之外,还把部落附近的鸟类的尾羽挨个拔了一遍。

部落附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看到秃屁股鸟,还有几个变成鸟在附近飞来飞去的兽人差点遭了池鱼之殃。

为陆迩穿上纯白的毛衣、毛裤,在陆迩胸前、手腕、脚踝都挂上磨得十分圆润的兽骨珠串,最后是一顶七彩斑斓的鸟羽冠。

最后还用红树的汁液在陆迩双眼上下描了一道飞痕。

装扮一新的陆迩,身上少了许多平日里淡然的气质,多了几分野性而神圣的魅力,仿佛真正侍奉神灵之人;睁开眼睛时,眼中淡淡的笑意又拉近了距离,让角看得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头一次做这样的盛装打扮,陆迩有些不习惯:“怎么样?”

角凝视着他,感觉喉咙有些干渴,喃喃回答:“好看。”

被角这样专注而热烈地注视,陆迩抿了抿唇,耳后泛起一丝绯红,内心被喜悦悄然填满。

——他竟然会因为这个兽人专注的目光而感到甜蜜和满足。

陆迩心想,自己这下是真的栽了。

忍住想要和角拥抱的冲动,陆迩一步一步走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手持着玄草,故作严肃地仿照角和战昨天晚上特训给他的祭祀动作,最后将玄草举到头顶用火把点燃,看着那些玄草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化为灰烬落下。

这些玄草是战从野外找来的,陆迩从未见过,据说是神坛部落的祭祀才能用的特殊植物。

下面战和那两个神坛部落一起来的兽人把提前抓好的几只野兽一齐断头,让兽血铺洒在地上。

原始而野蛮的祭祀上,本该如此神圣的时刻,陆迩脑袋里却在想着这些玄草的属科和实用价值。

就在玄草尽数燃尽的时候,陆迩准备放下手,忽然感觉手指上那枚沉默了很久的指环轻轻震动了一下。

随后,陆迩那双长长的鹿耳轻轻动了动。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而含糊的咕哝声,仿佛一个旧病的老人叹息、又好像垂髫的孩童在欢呼。

再仔细听过去,又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刚才只是风声太急带来的错觉。

……

祭典很成功,所有人都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陆迩能够和神沟通的事实。

毕竟陆迩带给他们太多的惊喜,和神交流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随后陆迩宣布他从神灵那里学到了文字,开办了“教育班”,要求部落里适龄的兽人全部要上,老兽人、老亚兽根据兴趣选上。

神坛部落来的三个兽人陆迩不作要求。

战对陆迩提出的文字极为好奇,主动参加了课程班,倒是另外两个兽人一个对毛衣感兴趣、一个对食物感兴趣,都没来参加。

给一无所知的人启蒙文字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

陆迩回想着自己上幼儿园时的课程,自己编写了基础的教材,制订了大约的课程安排。

除了识字之外,陆迩还安排了数学的课程。

数学在现在的阶段比识字作用还要大。以前陆迩简单教导过几个比较聪明的兽人基础运算,像小狐狸利,现在甚至可以充当小老师用。

在陆迩“备课”的过程中,一场大雪宣告着寒季的正式降临。

绵长的大雪落下,结束了寒季之前的忙碌期,所有的兽人都窝在家里惬意地休憩。

火炕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让整间屋子都变得暖洋洋,关键是还没有烟气和炭灰,覆盖空间还大,比以前的暖炉强多了。

厚厚土砖墙壁阻拦了热量的流失,铺满柔软兽皮的炕上摆上小桌子,放些肉干红薯,手里把处理过的兽毛缠成毛线,做些细致的手工活,其乐无穷。

陆迩就在这个时候宣布的开课。

一次性教导全部兽人肯定不现实,陆迩给他们分了班,每次来他家里一批,在地上指导他们写字。

数学方面,在陆迩这里上过课之后,会到利那里做二次复习。

利教课虽然不太够,但批改作业还是没问题的。

在所有的“学生”中,角毫无疑问是最认真的一个。

他每天都陪着陆迩一起上课,拿着树枝在地上跟着陆迩一起写,下课之后还会自己琢磨,甚至晚上偶尔也会找陆迩开小灶。

陆迩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带的学弟学妹也不少,像角这样勤奋的学生也不多。

为此陆迩还有点好奇:“这么喜欢识字?”

角在地上工工整整写了个“田”字,抬起头看了陆迩一眼,摸了摸脑袋:“我想早点学会,帮你教课。”

他看陆迩上课时反复叮嘱、挨个检查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心疼。

最初的几天,陆迩上完课之后嗓子都有些哑,喜欢的辣味食物都不敢吃。

“而且……”角又顿了顿,微妙地有些不好意思,眼睛还望着陆迩,声音却放低了一些,“我想多了解你。”

这些充满魅力的方块字都是陆迩诞生的世界里的结晶。通过学习这些问题,角觉得自己距离触摸到真实而完整的陆迩又近了一步。

陆迩怔了怔,在角灼灼的目光下耳根有些发烫,忍不住笑了一声:“那我多教教你。”

角“嗯”了一声,轻轻挠了挠陆迩的手心,目光在陆迩身上流连了一下,喉咙微微动了动。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说。

寒季里窝在家里无事可做,每天都抱着他的亚兽亲昵,如果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他恐怕早就忍不住了。

但是不行,现在陆迩肚子里有个小崽子。

他得克制住。

……

茫也参加了陆迩的启蒙教育。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但不耽误他想识字识数的心思。

因为茫只是看不清、而不是完全看不见,正常上课的时候陆迩提前在他的座位前面用粗一些的树枝写好要学的字,让茫用手指学着描。

茫学起来也很认真,课上会变成胖熊——据说是因为他变成兽型之后的听觉更加敏锐,记忆力也更加深厚。

就是坐在胖熊旁边的战有点不太舒服。

因为茫变成兽型之后占据空间变大,他和红熊毛茸茸的身体靠在一起,经常听课听着听着,就看到一缕红红的毛毛落在身前;

而且站起身来之后,他身上总是会沾上不少熊毛。

战有些无奈:“茫,你掉毛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

红熊侧过头看他一眼,歪着头没太明白。

战这才想起来茫的眼神不好,肯定看不清脱落的毛毛,就把自己身上的毛毛拢起来放在茫的爪子上:“你闻闻。”

茫这才反应过来,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战远一点。

下课之后茫还特意找陆迩问了问:“哥哥,我上课的时候掉很多毛吗?”

“嗯,别担心,正常现象。”陆迩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道,“说明你要长大了。”

之前茫疯狂掉毛的时候,陆迩就担忧地问过腾,腾让他不用担心:“茫到发育期了,他身上的毛会替换成成年熊的硬毛。”

想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茫还是那个站在门口怯生生喊“哥哥”的小少年;不过短短两年,茫就进入发育期,很快就能成年了。

陆迩心里感慨了不少,和角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角反而很高兴。

那只小胖熊仗着弟弟的身份,用柔软的红毛疯狂吸引陆迩,他看得不爽很久了。

等茫彻底进入发育期,身上的毛毛都会换掉。而从目前的情况看,陆迩对硬毛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意味着他就少了一个毛茸茸的“情敌”!

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垮了下来:“哥哥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陆迩没他们想得这么多,顿时一愣:“为什么?”

茫小声道:“因为我没有毛毛了。”

“你只是换毛,又不是彻底没了。”陆迩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他的脑袋,感受到茫的头发的触感已经从以前那种带着点绵细的柔软变成了蓬勃的硬实,笑着安慰他,“不管你的毛毛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弟弟。”

被陆迩安慰之后的茫高兴了不少,脸色也开朗饿起来。

“你记得把毛毛收集起来,以后可以织成毛衣。”

……

除了习字识数课之外,日常的兽人特训也没有停下。

战的到来带来了神坛部落更新颖的训练法,与陆迩提供的现代锻炼经验结合,让兽人们处于痛并快乐着的阶段。

看着角这么尽心尽力地训练红木部落的兽人,战皱了皱眉,找了个时间拉着角私下询问:“哥,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角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的亚兽在这里,他还要去哪?

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恨不得把角脑袋里的水晃出来:“哥,你好歹是我们神坛部落的圣兽、未来的首领,干嘛一直留在这种小部落里?”

角神色不变,淡淡地扫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这阵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红木部落里这些稀奇古怪的好东西都是绿耳研究出来的吧?”战认真地分析,“既然他是你的亚兽,何必留在这种小部落里?等绿耳生了崽儿,带着他回神坛部落不就好了?咱们部落里不论人口还是地盘都比这个小部落强的多。等父亲年纪大了把首领让给你,你想干什么不都可以?”

角看着这个弟弟,眼神琢磨不清,忽然问了一句:“你不想当首领?”

战愣了一下:“什么?”

“如果我不回去,首领就是你的了。”

战这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差点想对着角砸上一拳:“你觉得我是那种为了首领之位就不让亲兄弟回来的人吗!就算你回去了,首领的位置我也会堂堂正正抢过来的!”

角上下打量他一番,“哼”了一声:“小时候我有什么东西你都来抢。”

“那也是我自己凭实力抢的!”战愤愤不平,“而且你哪次让我抢到了?”

每次他去抢角的食物,最后的结局都是被角狠狠揍一顿!

谈到了年少往事,两兄弟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战沉默了一下,又问:“哥,你到底怎么想的?”

角仰起头看了一下风雪弥漫的天空,轻轻拍了拍旁边的砖墙,碧潭一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暖意:“我在这里度过了……嗯,算一下的话,有十年以上。”

他转过头来,“红木部落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

战下意识想解释:“部落当初驱逐你是为了……”

“我知道。”角打断他,“我没有责怪部落的意思,但我确实已经习惯了红木部落的生活;再说……”

角神色严肃了一些,认真地看着自家弟弟,“你以为陆迩是我的附庸吗?我想带他去哪里他就会跟我去哪里?”

战又愣了愣。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没有强悍战斗能力的亚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兽人的附庸甚至奴隶。

富强如神坛部落,没多少温饱压力,亚兽们的地位还算不错,大多数事情也要看他们的伴侣和父兄的意见。

战有些难以理解角的想法。

“你觉得,陆……绿耳必须要依赖我才能活下去吗?”

战刚想毫不犹豫地说“是”,话到了嘴边却顿住了。

如果像其他大部分部落那样,食物全部依赖狩猎,那柔弱无力的亚兽自然必须依托着其他人才能生存;但在陆迩的手下,土地里可以长出丰富的食物,滋味远比野兽肉更好、自己畜养着家畜,甚至还垒起了坚实的墙壁……

兽人们不可或缺的位置,似乎只剩下保护人身安全这一项。

然而一般点燃着火把的部落,野兽们都不会轻易靠近,再加上那威力巨大的弓弩……

战张了张嘴,忽然感觉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他才叹了口气:“哥,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亚兽?”

角笑了,眉眼之间溢满了得意:“我就喜欢他。”

战看着散发着浓郁的甜蜜酸臭味的亲哥,酸溜溜地道:“找个亚兽,把自己赔在这个小部落,也就你能干得出来。”

“红木部落不会一直这么小的。”角对这一点非常自信,“它会越来越大,甚至有一天说不定能超越神坛部落。”

他看向战,眼里带上了一丝嘲笑,“你就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劝我带绿耳回神坛部落的吧?”

战“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这事你担心也没用,红木部落不会是神坛部落的敌人。”角摆摆手,“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合作吧。”

两个人谈完,角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战,神色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件事——关于神坛部落的首领……如果我回去,你是绝对不可能赢过我的。”

说完角拍拍战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战:“……”

好想弑兄。

可惜打不过。

……

为了训练警觉性,角偶尔会在夜晚突然召集兽人们集合。

陆迩入睡的前半夜睡眠很稳,后半夜容易醒,角就在前半夜起床,临走之前在陆迩脸上亲一口,才冒着雪出门突袭不幸的兽人们,把他们叫起来出去特训。

白天上了一天课的兽人们打着哈欠被角拉出去,胳膊和腿上都绑着沙袋,苦哈哈地特训到天都亮了才被允许回家。

角和勇、烈、战一起回来的时候,陆迩正靠在门口看雪。

见他们回来,陆迩回屋提了一壶姜汤,面带微笑:“喝点姜汤吧。”

祛寒保暖,避免感冒。

烈和勇也过来蹭了一下姜汤。

陆迩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有些迟疑:“你们的衣服……?”

角看过去,才注意到烈身上穿着有点紧巴巴的灰色毛衣、勇身上穿着有些宽松的橙黄色毛衣。

以前他们两个的毛衣是互相换的,没想到今天换了过来。

因为毛衣的颜色和他们的头发颜色一致,显得格外和谐,昏昏沉沉特训的兽人们竟然都没注意到。

比起角,陆迩看到的更多。

——勇和烈这像是起床的时候慌慌张张穿错了衣服啊……

他眯了眯眼,冷不防问了一句:“勇,还需要治疗撕裂的药草吗?”

勇正从烈手里接过一杯热腾腾的姜汤,正要喝,被陆迩的话一吓,手一抖,姜汤泼在了手上,“嗷”地一声直接被烫成了花豹。

花豹甩了一下爪子,舌头轻轻舔了舔,胆战心惊地看向了陆迩。

陆迩的眼光却被花豹的身体吸引过去了。

他惊讶地打量着花豹光滑流畅的身形:“勇,你身上的毛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