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衙门里, 负责看守着寒冰玉棺材的衙役们东倒西歪的倒了?一地,面?如土色,张姑娘简单把完脉后, 面?色凝重。

“性命无虞, 只是脉相虚弱,气血极度亏缺,需要休息一段时日。”

林沉玉看向那棺材,只见棺材盖已经碎为齑粉,地上?零落了?一地的玉渣, 里面?的鲜花系数凋零,兰跋雪的尸体却不知何处去了?。

“傲天去哪里了?”

负责看守监狱房狱卒摇摇头, 面?色惨白:

“不?知道, 放走后他就径直离开了?, 什么?也没说。”

林沉玉沉思片刻,离开了?衙门, 她径直来到了?家门前的街道上?,这条街上?有华州府最大的书肆。她策马行?至门口,果然看见了?傲天兄的背影。

高大挺拔, 上?身披纱带,下面?穿着西域风情的绸裤, 脚踝带着铃铛,仿佛壁画上?的菩萨跳下来活了?起来, 惹眼的很。

只是这位菩萨似乎对?于传奇画本有着格外?的痴迷, 他将一金锭搁在柜台上?,豪气万丈的指点江山:

“吾挑选了?三十二本新出的传奇画本, 老板,一样?要十本, 搬到吾车上?吧。”

书肆老板都吓到了?:“少侠,您一本要那么?多做什么??要拿回去卖吗?”

这年头,菩萨也要倒卖?

傲天兄睥睨他道:“一本带在车中,旅行?时阅览,一本与朋友分享。另外?本尊有八座宫殿,一间宫殿搁一本,随时想看随时就可取阅。”

“另外?,吾非侠客,乃是天阐教的傲天狂尊。”

书肆老板从善如流道:“好的,傲天狂尊。”

笑话,这么?个出手阔绰的大客户,让他喊爹都行?。

林沉玉三两步走上?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低眉顺眼道:

“傲天狂尊,兰跋雪的尸体失踪了?!”

傲天兄看见她就气的不?打一处来,他冷笑:“你是谁?本尊不?认识你,无缘无故的不?要攀附本座。”

林沉玉挤出来一抹笑:

“哎呀,昨天夜里太?晚了?,我身为朋友,不?是担心你们夜里出行?不?安全嘛,华州府的客栈都满了?,怕你们风餐露宿,就想着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嘛,我和华州知州是好朋友嘛,索性带你去衙门休息,我是好心的!”

“真的?”

“真的。”林沉玉目光真挚。

傲天兄面?容缓和了?些,他倨傲的点点头:

“谅你也不?敢欺骗本座,姑且信你一次,来吧,陪本座继续挑选书籍。”

“先搁一边,你姑姑的尸体失踪了?。”

“哦,她醒了?。”

傲天兄反应冷淡,似乎这件事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林沉玉愣住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型:

兰跋雪,不?会?还活着吧。死?人为什么?还能活着,她已?经无暇顾及这点,只愣愣道:

“那她去了?哪里?”

傲天兄忽的笑了?,深邃的琥珀色眉眼有些柔和之意,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昨儿?本座就说过,天阐教来南朝,是来灭灵枢门的。”

*

林沉玉背着傲天兄买的一袋子书,气喘吁吁的驾着车直奔灵枢门走去,她忍着把傲天兄丢下去的冲动,好言好语问着傲天兄。

傲天兄满意的坐在后座上?,漫不?经心的解释起来:

“我姑姑并没有死?。你知道的,唐家堡与明教有婚约,我姑姑本来应该嫁给唐家堡门主,也就是她的好姐妹唐蛾娘的哥哥。”

“可她看上?了?张岱松,她性子随性。为了?张岱松,不?惜撕毁婚约与他私奔,因此两人遭到唐家堡和明教的追杀。私奔路上?,张岱松背叛了?她,他联合了?唐蛾娘,给我姑姑下了?一种唐家堡的秘毒——僵毒。把她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这种毒极为狠毒,慢性而折磨。中毒者所有痛觉感觉都丧失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身体僵硬恍惚僵尸一般,了?无生机。吃喝也只需要几日进一次,其余时间都沉睡不?醒。”

“当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了?哪里,到如今,已?经躺了?十六年了?。”

林沉玉紧张:“那她现在,还能杀人吗?”

兰跋雪的实力?她是略有耳闻的,善蛊,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灵枢门都是些学医的弟子,一旦她大开杀戒,他们连抵抗的本事都没有。

傲天兄慈眉善目,笑意浅浅:

“木兄不?会?觉得,蛊女杀人,是靠挥舞刀剑的吧。”

*

“传我命令,灵枢门即日起大闭关,弟子们各自回房静坐!任何?人不?得进入山门!”

钟鹤衣一道命令,连夜封锁了?山门。

灵枢门虽然是医馆,可规模规格都是按照山门来建造的,依山而建的雄伟山门一霎时闭了?,将几百名弟子都围在了?其中。

整个灵枢门大体可分为前院后院,前院是接待病人的屋子并药房,还有弟子们修习学习的药院医楼,后院才是弟子们生活的地方。十几座合院厢房,密密麻麻的挤住着几百位弟子,好几人一个屋子,若是长老,等的就高级些,一个人一间屋子。

而后院往里,又起了?一个鹤苑,内有一宝楼,旁边假山楼台,养着仙鹤梅花,恍惚凌波仙境,钟鹤衣就住在其中。

他性格孤僻冷淡,严苛不?近人,平素并不?令人在里头伺候,只让门童在外?通报。

是夜,钟鹤衣连门童亦遣散离开。

*

鹤苑的楼阁内

风过,门倏然一开。

钟鹤衣正怔怔的看着屋内人,他抬手秉烛,照亮了?眼前人的样?貌,又悄然放下,生怕是幻觉,如此循环往复数次,他忽然笑出声音来。

这是他多少年梦寐以?求的梦啊,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只怕似梦非醒,一场美丽成空。

一女子穿着血红嫁衣,正背对?他悄然立在门外?,月色烛光,一暗一明里照见她全身来。头戴凤冠,外?套绣花红袍,肩披霞帔,素手如玉,正纤纤的缠着一双银镯子。

那嫁衣似乎有些年代了?,微微发?白,金线发?暗,散发?着一股陈年的腐味,霉味。

女子一头银白柔软的长发?垂在廊下,好似夜间倾泻而下的迢迢银河,星月辉映,清冷又梦幻,恍惚姑射仙人。

背影一立,便知道她是绝色佳人。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雪娘,真的是你吗……”

钟鹤衣快步走出去,抓住她肩膀,去看她面?容,瞳仁却猛的一缩:“雪娘!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依稀可以?窥见女子五官,深邃而精致,恍惚雪域上?盛开的雪莲花,花容月貌,美艳绝伦。

可她的肌肤,惨白无光泽,泛着青黑的气息,眼睛处也被布条死?死?的绑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

见有人来,兰跋雪僵硬的蹦了?起来,她似乎连路都走不?成了?,身体僵直,直能依靠蹦来移动。

她望他的方向蹦了?一下。

钟鹤衣只觉得狂喜涌上?心头,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兰跋雪连他都不?愿意看一眼,而现在她却朝他蹦了?一步!

她朝他蹦过来了?!

兰跋雪僵硬的张开冻的发?紫的唇:“冷,冷……”

钟鹤衣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只觉得她体温低若寒冰,接触到她的一瞬间,自己身上?的温度都被抽干了?似的,浑身激起战栗。

她无动于衷,似乎只把他当成个暖炉,又开口:“饿……”

钟鹤衣沉吟片刻,把她抱进了?暗室,熏上?炉火温暖她,又命人端进来各种菜肴点心,他用筷子夹了?亲自喂她:“雪娘,吃。”

兰跋雪张口,任由他放了?食物进去。

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他做梦都想这样?,喂她吃饭。

兰跋雪咳嗽一声,吐了?菜,面?色瞬间灰败了?下去。

“你怎么?了?雪娘。”

钟鹤衣扶住她:“可是不?好吃?我叫人换一批菜如何??”

到第八遍叫菜时,兰跋雪还是一入口就吐,他正焦急之时,忽然感觉手上?一刺痛。

他低头看去,只见兰跋雪雪白如银的发?丝,轻轻缠绕上?他的手。他不?自禁的抚上?那发?丝,低吟道:“往昔西岭雪,今朝绕指柔。”

张岱松那杂役弟子,如何?配得上?雪娘?一想到雪娘这些年跟着他流离失所,以?至于如此境地,他就心疼。

还没吟完,那发?丝微微移动,泛起来粉红的光泽。钟鹤衣只觉得手指一疼,仔细看去,那头发?丝好似活物一般,钻进了?他的手指,微微蠕动着,汲取血液。

他低声一笑,任由她吸取,一双桃花眼灼然:“雪娘,这莫不?是你们明教的双丝蛊?”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双丝蛊是由西域一种银虫制成的蛊,此虫细如发?丝,将其接在发?上?,能汲取他人血液,养得一头发?亮丽光泽,如情丝万缕,动人心弦。

兰跋雪并不?回应他,只静静的躺在榻上?,一个劲的催动着双丝蛊,汲取人的血液。

钟鹤衣面?色微白,直到头晕目眩时,才忍痛收了?手,他看向兰跋雪,只见她面?色已?经恢复了?七八次,花容月貌,鲜妍一如当年初见。

岁月偏爱她,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风霜的痕迹,二十年不?见,她依稀少女。

他伸手,抚摸上?兰跋雪的脸。

忽的收手,猛然回头看向窗外?:“胡七!”

*

“嘿嘿!门主,您封锁山门几个意思啊?老朽想不?明白只好来问你了?!”

钟鹤衣恨极:“你阻挠我杀那孽种,我未曾加罪与你,如今你又卷土重来,滋扰我清修,莫不?是活腻了??”

“清修,谁清修还吃宵夜啊,我闻见里面?烤鸡味道了?,嘿嘿,要不?让老朽进去陪你喝一杯如何??”

钟鹤衣起身,将兰跋雪放在暖阁中,锁上?了?暗室的门,出来,闻声而动,一掌拍向门去,那窗户一霎时碎裂炸开,胡七被拍的倒退几丈地,狼狈的站起来:

“不?喝就不?喝,您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夜里风大,您打碎了?窗户,当心着凉啊。”

胡七起身凑过来,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往里面?探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看你是活腻了?。”

钟鹤衣不?着痕迹的瞥一眼暗室的地方,走了?出来,持剑在手,剑剑斩他要害,那胡七跟个泥鳅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避他的锋芒,两人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钟鹤衣也未能杀了?他,只伤了?他几处。

他冷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胡七。”

胡七摊摊手,起身,眼里一片清明:“我只想问你要个真相,钟鹤衣,当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还能发?生了?什么??他勾结妖女,忘恩负义。被废了?武功赶下山门,还能有什么?事?”

“是!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以?为他离开山门后,和兰跋雪私奔过日子去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张岱松会?进宫!”

“那我如何?知道?也许是兰跋雪不?要他了?吧!”

林沉玉持剑,一跃而下立在胡七身前,横剑在前,直指向钟鹤衣,她冷笑道:

“废人武功,是不?会?影响一个人正常的行?走生活的。可张岱松到金陵时,已?经连摔倒都不?能爬起来了?,分明不?止是被废了?武功,已?经是经脉尽毁!身体残废了?!”

“当年是你对?他行?刑的吧,钟门主。你到底是单纯废他武功。还是暗中断了?他的经脉,害得他残疾了?呢?”

钟鹤衣眼神?一暗,并不?搭理她:“胡说八道!”

林沉玉笑了?,眼神?锐利如刀:

“胡七,张姑娘,傲天兄。三人对?于张岱松和兰跋雪的去向各执一词,很显然,当年的消息传递出现了?差池。而源头就在于你,钟鹤衣。”

“我猜,你是不?是撒谎了?呢?”

钟鹤衣冷笑:“那你倒是说说,我撒了?什么?慌?”

“十六年前,你不?仅仅废了?他的武功,还毁了?他的经脉,试图杀死?他,占有兰跋雪。明面?上?却骗了?胡七,说他们二人已?经私奔离开。”

“而他侥幸未死?,又因为一些误会?和兰跋雪分开,带着孩子一路漂泊到了?金陵,将孩子交给当地人抚养,一个人只身进宫而去。”

钟鹤衣嗤之以?鼻:“那你倒是说说,他进宫做什么??”

林沉玉摇摇头:“为了?制作安乐香,至于为什么?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兰跋雪已?经找到了?。”

她就是来找兰跋雪的。

钟鹤衣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只看见顾盼生背着个尸体,气喘吁吁的走了?出来。

“师父!找到了?!”

钟鹤衣目眦欲裂:“来人,围住这几个小贼!格杀勿论!休想带雪娘离开!”

不?过一时,一百多名弟子一齐围住了?鹤苑。

*

林沉玉将兰跋雪背在背上?,她丝毫不?畏惧这百十来号人,她的目的就是带走兰跋雪,继续埋藏到冰棺把她冻起来。

绝不?能让兰跋雪醒来!

否则她一个人真的能灭了?灵枢门。

不?过,她忽然感觉背上?一阵瘙痒,她回头一看,吓住了?,兰跋雪伸手,似乎在她身上?探寻什么?。嘴里也溢出些破碎的语句来:

“飞蛾投火,家破人亡……”

“傲天兄!你姑姑醒了?怎么?办!”

傲天兄刚刚爬上?墙,喘着气擦擦额头的汗,道:“啊?你们谁暖和了?她吗?怎么?会?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现在醒来会?有问题吗?”

“当然有了?,木兄弟,快放下尸体跑吧,我姑姑完全醒来后,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哦,来不?及了?。”

风起,兰跋雪动了?。

她扬起头颅,如雪如银丝的长发?如活了?一般涌动起来,飘飘扬扬撒向四周,扎向四周灵枢门弟子的命门,弟子们躲闪都做不?做,眼睁睁看着那发?丝扎进自己的肌肤,一点点汲取掉自己的生机。

她的白发?梢一片嫣红,雪色深处,渐变为繁花颜色,美的妖治而诡谲。

弟子们一个个面?色灰白下去,倒下来。

她站了?起来,亭亭如雪中美。

月色里,她就好似如地狱路上?的曼珠沙华,汲取着够了?足够的灵魄并血肉,盛开起来,邪而美。她穿着嫁衣,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雪娘!你回来了?!”

钟鹤衣呆呆的看着她完全恢复的面?容,满脸惊艳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二十年前叱咤风云的魔教妖女。

灵枢门的弟子一个个倒下,面?色灰白,痛苦哀嚎,他却丝毫看不?见。

他满心满眼只有兰跋雪。

兰跋雪伸出手。

一掌狠而厉,轰向了?钟鹤衣的头颅!

“张岱松……该死?,灵枢门……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