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钟鹤衣的身体, 轰然?倒地。他脸上保持着笑容,痴痴的看着她:“你终于回来了……”
他牵住兰跋雪嫣红的发丝,眼里满是爱意:
“雪娘啊, 你不是喜欢血食吗?你不是喜欢杀人吗?跟着张岱松的日子苦了你了, 他一个杂役一个傻子,只会?压抑你的天性?!我不一样,我心?悦你,你看,整个灵枢门都是我为你准备的食物, 我已经命人封锁了山门,你尽情的食血食肉……尽情的杀吧!”
他瘫软到底, 死了过去。
听见动静赶来的灵枢弟子们看见眼前这?一幕, 彻底慌了, 林沉玉怒吼一声:“不要过来!你们快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兰跋雪的发丝一根根飘飞起来, 在风中织成一张银丝网,根根发丝如针,扎向他们的太阳穴!
被扎中的弟子, 哀嚎一声倒在地上。一时?间哀嚎之声遍地。
秦雪蛟眼看就要防被扎中,秦雪雁一把推开了哥哥, 自己?却被扎中,她惨叫一声, 摔倒在地:“哥哥!救我!”
秦雪蛟看着妹妹倒下的哀嚎模样, 面露惊恐,他看着追上来的银丝, 说了句抱歉,然?后拔腿就跑。生死面前, 亲情算什么呢!
秦雪雁绝望的哭了起来,忽然?感觉银光一斩,那钻入身体汲取血肉的窒息感一霎消失了。
林沉玉半跪在她身边,一刀斩断了银丝。她举剑,一边躲着那些个朝自己?扎过来的情丝蛊,一边朝空中那铺天盖地的情丝网砍去。
嘶嘶声过,一寸寸血色长发掉落地上。
灵枢门弟子们哭嚎着哭嚎着,忽然?发现那疼痛消失了,他们纷纷起身,地上掉落一地长发,迅速枯萎下去,变成一缕缕灰烟,他们敬畏的看着空中仗剑斩情丝的少年?。
“跑啊!”
林沉玉一剑削去缠斗上来的发丝,冲秦雪雁吼起来。
秦雪雁擦擦眼泪,扶起来旁边的同门,互相搀扶着跑起来。
约摸几十个回合,兰跋雪的长发,从空中无力跌落,她逶迤拖地的长发,已经被砍到大半,只到腰间的长度了。
林沉玉笑,擦了擦额头的汗滴:“傲天兄,看我给你姑姑剪的头发。”
“木兄弟好手艺。”傲天兄在屋檐上鼓掌,他挑挑眉。
兰跋雪眼看跑了许多人,她停下脚步,看向林沉玉——搁着眼罩,林沉玉却已经感觉到,她能看见自己?。
林沉玉眼神一凌:
“兰跋前辈!还请收手吧!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张岱松,钟鹤衣,都已经死了。唐蛾娘也走?了,你现在已经大仇得报,人世间飘飘茫茫只剩你一人还在,你又为何执着屠门,要杀无辜的人呢?”
兰跋雪僵硬道:“张岱松,唐蛾娘……死了?”
“是。”
她一个踉跄,身体平衡还未恢复,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扶住竹子,才稳过来:
“狗男女,走?了……”
林沉玉只觉得奇怪,张岱松不是兰跋雪的丈夫吗?唐蛾娘不是她的好朋友吗?为什么她又喊他们狗男女呢?
“张,背叛我,毒害我……我……发誓,灭了灵枢一门,少杀一个人,都不可以……”
“拦我的人,也该死……”
她喃喃开口,发丝卷起来一把地上的断剑,禀剑运气,剑走?龙蛇,以吞天刺地之势,朝林沉玉直刺过来。
林沉玉提剑就去挡。
金石铮铮,声震九天,一霎时?飞尘走?地,林沉玉硬生生扛住了那一剑的力道。
兰跋雪一动未动,林沉玉却被逼着后移了几分。
见林沉玉居然?接下来自己?的一剑,兰跋雪愣住了,她的剑丢在地上,碎成齑粉。
“你是第二个,能接我一招的人,强者,值得我改变誓言。”
她款款走?上前,伸出手来:
“你,用头颅接我一掌,我,放过灵枢门。”
*
兰跋雪的一掌威力多大?
林沉玉看向死去的钟鹤衣,呼吸急促起来,以钟鹤衣的内力,尚且不能接住她轻飘飘的一掌,自己?的头又不是铁打的,怎么能接得住呢?
林沉玉喉头一滚,不做声。
兰跋雪却不是和她商量,是告知她,林沉玉还没开口,她已经一掌砸下来,重重的摧向林沉玉的头颅。
林沉玉正想?挣扎,忽然?感觉自己?被死死的定在了那里,她余光瞥见丝丝缕缕的银丝缠住自己?的四?肢,扎了进去撕扯自己?的血肉,不让自己?乱跑,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真是不怕用武的,就怕用蛊的!
她闭上眼,想?让自己?死的不那么难看。
*
只见马蹄阵阵,有人猛然?的扑上来,一把将她掀翻在地,重重的倒在她身上。她感觉胸口一疼,几乎窒息一般,缓过来时?,她只听见一声凄惨又柔弱的:
“师父。”
林沉玉睁眼,就看见顾盼生绝艳的面容。
他替自己?,硬生生的接了这?一掌。
顾盼生俊美?的脸上瞬间面色煞白,幽黑的凤眸一霎时?失了神采,涣散了起来。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俯身罩着林沉玉,只喘着气儿,捂住胸口——刚刚兰跋雪拍的地方。
他忽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林沉玉的脸颊旁,好似一点点的梅花。
他深深的看了林沉玉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随后,结结实实的倒在林沉玉的身上。
“桃花……不要吓师父啊……”
林沉玉颤巍巍的抚摸向顾盼生,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只感觉自己?心?都碎了,这?么乖巧这?么漂亮的少女,为了保护自己?硬生生接了死招。
她红着眼眶,抱住他,他气息微弱,已经是连根手指都动不得了。只是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似乎吊着一口气,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
“师父对不起你……”
林沉玉感觉天天都要塌了,死死抱着顾盼生不肯撒手。
忽然?,她感觉眼眶一阵温暖,有人伸手拭去了她的泪。
是顾盼生,他说:“师父别?哭,我没事?的。”
说罢,他闭上了眼。
*
庭院寂静,兰跋雪漠然?的听着撕心?肺裂的哭声。
她的□□舒展苏醒了,连带着一些个渺远的记忆也在脑海里苏醒。
很多年?前,好像也有一个人抱着她哭过。
她**强迫了那个武林魁首张岱松,隐秘的关系持续了三四?年?,他们恩爱,有了两个孩子。事?情败露后,明教,灵枢门都受不了他们的结合,唐门也受不了她的背叛,三教联合起来追杀他们。
她无所谓,只想?和张岱松成亲,私奔——或者说威胁他和自己?成亲,私奔。
可张岱松却失约了,新婚夜,他带着孩子消失了。
她等不来张岱松,只能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山路上,却被唐家堡的人所害,中了唐家堡的剧毒噬心?莲——时?时?刻刻都有锥心?刺骨的痛苦纠缠着她,她痛到跌落山涧,七窍流血,双目也失去了视力。
她躲到山洞里,那是个昏暗又温暖潮湿的山洞,滴滴答答的雨如帘幕,隔绝了她和整个世界。
她就这?样等死,直到有一日,一个男人发现了她。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兰跋雪能感觉到的是,那个男人手脚不利索,似乎是个残疾,声音也呕哑嘲哳,十分难听。
她想?杀他,可却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人似乎把她当成孩子照顾,他给她疗伤,帮她擦拭身上的污渍,夜里疼痛起来的时?候,用温暖的手掌抚摸按揉着她的穴位,为了帮她减轻哪怕一点点的疼痛,他成日成夜的不睡觉。
白日里,他会?给她熬粥,烤鱼。他沙哑的喉咙里几乎吐不出完整的话,可她还是能完完整整的听懂他的意思?。
“好好用膳……好好活下去。”
“病会?好的……”
“不要杀人了……”
兰跋雪并不理会?他,她满心?满眼都是恨,她恨背叛她的张岱松,恨棒打鸳鸯的明教和灵枢门,恨心?量狭小的唐门。
她心?里的仇恨如火山一般燃烧,绝望的风吹着她,噬心?的毒腐蚀着她,她痛苦一日胜过一日,一天赛过一天。
她受不了了,她把自己?浑身皮肤抓烂,哭闹着掀翻了山洞里所有的东西,把山洞弄的一团糟:“我想?死……”
她哭,她闹,他默默的捡起来打翻在地上的饭碗,将饭菜收拾起来。
“杀了我!”她命令那个陌生男人。
男人顺从的拿起刀,割向她,刀锋划破她皮肤的一瞬间,她如被千刀万剐般,浑身渗出冷汗来。
唐家堡门主为了报复她撕毁婚约,对她下的噬心?莲极为狠毒,他要她报偿负心?的果报,任何疼痛,在她的身上都会?被放大千倍万倍!
“痛……我不要死了……”
她瘫软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男人丢了刀,用破碎残缺的四?肢紧紧抱住了她,紧紧的把她揽在宽厚的胸膛里,他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有泪水滴落兰跋雪的额头。
男人曾未哭过,可那一刻,他落泪如雨。
他问她:“你想?死吗?”
她说:“我想?没有痛苦的死掉……”
男人答应了她。
他要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忽然?凑近去问她:“你,还爱那个混蛋吗?”
她与他说过,她爱过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叫张岱松。
她漠然?道:“不爱了,不想?见了,我只想?他死。他倒也可怜,被我这?个魔头看上,他现在应该也后悔遇见我吧。”
她毁了他的清白,断了他的前程。
她的爱来的如疾风骤雨,去也匆匆随意,如今的她对张岱松没有爱,只有恨意。
男人沉默着离开了,埋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身边。
可那夜男人滴落的泪,却滴进了她的心?里。
人是会?流泪的,在极度悲伤的时?候。
兰跋雪沉默的看向林沉玉。
那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要流泪呢?
*
林沉玉封住了顾盼生的脉络,她站起身,咬牙看向兰跋雪,她眼里头一回有了如此肃然?嗜血的恨意,她举剑挥向兰跋雪:
“我们,不死不休。”
兰跋雪一言不发,只拔剑刺来。
林沉玉之前只是格挡,意在护身。可现在,她已经从格挡变成了出招,招招要致人死地。除去一切的花里胡哨,拔剑,挥剑,回身砍去。才三两招下去,两人手中的剑已经断成了几寸。
林沉玉索性?丢了剑,赤手空拳朝兰跋雪袭去。兰跋雪也并不含糊,朝她打去。
美?人白发,剑客白衣,缠斗在一起,一个柔如水,一个矫如龙,分明是赏心?悦目行?云流水的场面,一招一式间却蕴含着无限的杀机和气势。
整个鹤苑,已经在打斗中,摧败凋零,化为废墟。
张姑娘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兰跋雪正一掌拍向林沉玉的太阳穴,她尖叫一声,扑上去哭着喊了句:
“娘!”
兰跋雪愣住了。
“我是您亲生的女儿啊娘!不要再打了好不好?您看看我好不好?您也杀够了吧,我接您回去,给您疗伤好不好?不要杀她!求求您了。”
兰跋雪轻轻摘下了眼罩,露出琥珀色晶莹剔透的眼眸来,她眉毛浅淡,眼眸也极浅,似乎没有事?物能入得了她的眼。
包括哭的梨花带雨的张姑娘。
她纤长的指尖掐住张姑娘的下巴:“你就是张岱松的女儿?”
张姑娘点点头。
兰跋雪面容不改,一掌轰向了她。
“冤孽之种,休活世上!”
张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本书?砸了过来,轻飘飘的挡住了兰跋雪的一掌。
傲天兄跳下墙来,有些不满:“姑姑,你把我未来的妻子打死了,我可就要守活寡了!”
他一把拉过惊魂未定的张姑娘,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初次见面,吾是你的表兄,天阐教右使,也是你未婚的夫婿,轩辕傲天。”
明教内部,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表亲世代间往往会?默认通婚。
兰跋雪抿着薄唇,漠然?的看着两个人。好像在看两个陌生人。
细细密密的疼痛回笼,她忽然?想?起来这?段婚约来,收了手。
“走?吧,冬狗。我的棺材在何处?”
兰跋雪拂袖离去。
她别?无牵挂了,大仇得报,可以离开了。如果醒来的时?间过长,她的身体又会?陷入噬心?莲带来的疼痛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傲天兄一囧:“姑姑,别?喊吾大名啊,我现在改名了,不叫兰跋冬狗,记得叫吾轩辕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