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林沉玉是听?见了门外动静的。她睡觉的时候枕畔放着一把剑——这剑是沿路买的, 没有开刃的那种最普通的练武剑。

可这剑在她手里,便能翻江倒海。

她听?见动?静,手就搁在了剑上。

那动静一会就没了, 她心知是那两个家伙, 就没理会了。

*

她翻个身,朝向窗那边。

忽听?见一声急促又流利的哨声,林沉玉眯着眼起身。

窗忽然被人从外面踹开,穿着黑靴的小?腿勾上窗台,燕洄一个挺腰, 就利落的坐在?了窗台上,朝她笑?的灿烂, 他调整了坐姿, 侧着坐在?窄窄的窗台上, 单腿曲起。少年动?作实在?行云流水,潇洒又轻快。

林沉玉觉得头疼, 她这么就忘记把窗锁起来了呢?

燕洄笑?的狡黠,看?向账中人:“我睡不着,小?侯爷也睡不着吗?”

林沉玉:“有没有可能, 是你来了我才睡不着。”

“那不是正好嘛。睡不着,我给您吹个助眠的曲儿?吧。”

“……”

燕洄不由分说?的强买强卖, 将竹叶对折放入口中,轻轻吹起来。

昏暗的房间里, 唯开着这两扇小?窗, 明月在?上,少年独坐吹叶, 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美的好似一框画,唯有少年飘动?的鬓发和?悦耳轻快的竹音在?提醒着人, 这不是画。

“吹完了吗?”林沉玉打个哈欠。

燕洄回头看?她,抬起手,手上拎着一瓮小?酒坛,笑?道:“有酒有月,月白风清,如此良夜,自?当酌酒自?宽,要?不要?来陪我喝两杯,看?星星?”

看?见那酒,林沉玉也被勾起了些馋意,这些日子赶路为了保持清醒,她滴酒未沾,想着,她披了衣就要?起身。

忽然,一块灰掉到她衣上来。

林沉玉面色古怪看?向屋顶。

屋顶瓦块被人掰开一块,一根线钓着什么东西被人轻轻垂下来,底下一端系着一条烤鱼,香喷喷的冒着烟儿?,显然是刚烤好的,鳞片都处理的干净,撒着些盐,简朴又扎实的香气,叫人深夜闻见,顿觉饥肠辘辘。

鱼儿?一点点放下了,到了林沉玉的位置,就停住了。烤鱼被人晃了晃,似乎想用?香气**着下面的人。

海东青熟悉的声音从屋顶上响起:“林沉玉!我知道你没睡!起来起来!我刚去捉了鱼,要?不要?上来一起烤了吃!”

林沉玉:“……”

她忽然觉得,她就不应该手欠,当初就该把他们一个丢海里一个丢河里,自?生自?灭。

*

“林沉玉!”

这两个人都搅的很,执拗的要?命。

她叹口气,认命的爬起来。

手腕却被人一把缠住,顾盼生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噩梦,他的呓语都在?发颤,带着不安和?恐怖:“师父……我怕,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林沉玉思考片刻,到底是酒和?烤鱼的香气,胜过了她对徒儿?的爱,她悄悄挪过枕头,抽身出来,把枕头当成自?己塞进顾盼生怀里。

“徒儿?乖啊,师父去喝个酒吃个鱼就回来。”林沉玉摸摸他的头,轻语。

“睡梦”中的顾盼生,嘴角一抽。

下一瞬,他也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副被吵醒的样子,他紧紧跟着林沉玉,蹦下床:“师父,怎么了?您要?去哪儿??我也陪您去嘛……”

*

最后的结果?是,四个人一齐坐在?了篝火架前。

篝火燃的正旺,架子上的烤鱼散发出焦香的味道,粗糙的瓷碗里盛上满满的酒液,酒波晃漾,碎了一碗月光,又被人连月带酒,一口咽入喉中。

林沉玉披着袍,端着酒碗,连喝了三碗,晕生双颊,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好月!好酒!再来!”

顾盼生给她又倒了一杯。

燕洄正和?海东青大眼瞪大眼。

燕洄笑?的梨涡都僵了:“你不是半夜起来,去小?解去了吗?怎么,小?解到河里去,顺便捞了几条鱼来了?”

海东青自?顾自?的烤着鱼,冷眼看?他:“你不是说?自?己口渴,去楼下喝水了吗?怎么,喝水了还不够,顺了一坛酒出来?”

他们互相嘲讽的时候,顾盼生已经缠住了林沉玉,他紧紧依偎着林沉玉的肩膀,略显单薄的臂膀在?风中瑟缩着:“师父,我冷。”

林沉玉把自?己的外袍脱下,要?递给他。

“不用?,师父分徒儿?一半就好啦。”

顾盼生牵住一半的袍儿?,头一矮就钻了进来,和?林沉玉共披着一件外袍,胳膊和?胳膊紧紧挨着,只隔着薄而柔软的亵衣。

同袍而坐,顾盼生深深的看?着林沉玉的侧脸,不忍挪开。

顾盼生娴熟的烤起来鱼,自?己却不吃,只是递给林沉玉:“师父快吃。”

“好。”林沉玉笑?着接下了。

*

林沉玉收紧半边外袍,一边喝酒一边吃烤鱼,看?见天上的月,许多思绪涌上心头,随着这酒一起下了肚,萦绕在?五脏中散不去,忽又思起来不知何处的爹娘,她不由得吟起来:

“一从鸿雁辞南翔,淹留枕上楝风凉。

何忍望乡春月里,万里秋风续恨长。”

她委实有些想爹娘了,已经一年多未曾与爹娘相见,更何况爹娘现在?不知在?何处,他们为国征战,如今却不得不假死脱身,不知遭遇了什么艰难的困境,逼迫他们到了这个地步,她思来想去,只觉得有些凄楚。

今夜月实在?好,顾盼生心也飘了起来,他悄悄瞥了眼林沉玉清隽的侧脸,低语道:

“惟愿天上月,皎皎不蒙瑕。

照伊魂梦里,长乐永无涯。”

和?师父在?一起,他身是燥热的,可心只觉得宁静又静谧,那些个仇恨都被他抛却到了一边,自?从师父失踪后,他终于认清了他的心。

师父在?,天下在?。师父平安长乐,他才觉得这个人间,是值得的。

“哟,你们还对诗对上了?不行不行,我虽武将,亦会几个字,带我玩一个。”

燕洄刚和?海东青吵完,听?见这两个人吟诗,笑?着转过来,他也看?了看?天上明月,即可吟起来:

“三千里地浑如雪,一轮皎皎似吴钩。”

斩尽春风归何处,回首当照陇西头。”

诗言志,他自?有他的理想和?打算。平时不怎么对人说?,可喝多了酒,却也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三个人吟完了,一齐看?向海东青。

海东青皱眉,他正大口嚼着烤鱼呢,就听?见这三个人文绉绉的念着什么月啊什么梦啊什么春风啊,他丢了骨头,擦擦油光的嘴,不解道:“看?我干什么?”

“我们吟完了,该你了。”

海东青:?

啊?什么东西就轮到他了?

林沉玉笑?:“酒冽而月明,鱼肥而风清,如此良夜,岂能无诗?随便吟两句就好,不许拘泥古体格律。咱们三个都吟完了,该你了。”

海东青面色一黑:“你们文人喝酒,可真歹毒啊!我不会我不会,你们自?己玩去。”

燕洄在?旁边笑?的刻薄:“也是,你一个粗人,如何能和?我们小?侯爷玩到一起去,连她的话你都不懂,你还是洗洗睡,当你的海盗去吧!”

海东青可不乐意了,他拍拍大腿怒道:“谁说?我不会写诗!”

“那你写一个。”

“……我酝酿酝酿。”

酝酿了很久,海东青气沉丹田,声音铿锵有力?:“天上一个月,大如芝麻饼。”

“噗!”林沉玉一口酒喷出来,咳嗽了起来。

海东青不满:“怎么,这诗不好吗?”

“好好好。”林沉玉顺从他。

海东青这才满意起来,清清嗓子继续念:

“五文钱一个,一顿吃半斤。”

“好诗,好诗。”

“还有呢,我和?你们说?,你们的诗都不行,就四句,还得看?我的。”海东青越发自?得,感觉自?己打通了诗歌的任督二脉,继续念起来:

“我哥个子高,能吃一斤半。

小?爷身体壮,能吃整两斤。

林沉玉太矮,吃不到半斤。

燕洄长太丑,一个不给他……”

林沉玉:……

燕洄:……

“睡觉了睡觉了。”林沉玉打个哈欠,拉着顾盼生离开。

“困死了困死了。”燕洄也呵欠连天的起身。

等海东青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走?了。他气急败坏,灭了篝火也走?了进去。这些人太过分了!他写的诗那么长,比他们的长的多,居然都不夸他 !

太歹毒了!

*

一夜无眠。

第二天,四个人结算了房钱,准备离店,店小?二检查了房间,犹豫的看?向林沉玉:“这位林少爷,燕少爷房间里面床板塌了……按照小?店规定这需要?赔偿的……”

林沉玉莫名其妙看?向燕洄和?海东青,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心虚的看?向远方。

她叹口气:“从银子里扣吧。”

“那床板毁的彻底,整个床都要?换掉,可能银子不够……”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忍着气又补了些钱给他,冷着脸带着一行人出来,店小?二看?着这财大气粗的人离开,堆着笑?送他们:

“两位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呀!”

海东青眉头一皱,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你就只喊他们两个公?子,我呢?”

店小?二委婉的开口:“实在?不好意思,我本来以为您是那两位公?子的下人,忽略了您,抱歉抱歉,那,壮汉您也慢走?。”

凭什么他们两个是公?子,到自?己就是壮汉?

海东青不爽了,他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并没有觉得不妥,可昨天吟诗作对的耻辱他还耿耿于怀,现在?的他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哼一声松开了店小?二,跟上林沉玉。

林沉玉白衣翩然,燕洄黑袍沉稳,两个人俱是身姿挺拔的俊秀,并肩走?在?一起,说?不出的风流蕴藉,清贵难言。

海东青低头看?看?自?己的黑裤子和?草鞋,忽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他在?海上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若是在?城里继续这样,再被当成林沉玉的下人,怎么办?

他跟上林沉玉,一把按住她肩膀,语气霸道:“林沉玉!你给我买个衣裳穿呗!我也想当个公?子哥,钱你先垫着,回头我找我哥要?了后,加倍给你。”

*

一刻钟后,海东青从绸缎铺子里出来了。

林沉玉眼睛一亮。

人靠衣裳并不是虚言,只见他短发利落,五官冷峻,一身玄黑色劲装得体裁量,肩上挂紧了睚眦铁兽,暗银色云纹从衣襟处绣到腰身,勾勒出他宽肩窄腰。自?黑靴朝上,一双长腿被裹在?墨绿裤里,用?肉眼都能感受到他衣裳下那结实遒劲的肌肉。

“像个公?子哥了吗?”海东青绕了一圈,给他看?。

“哟,这不是我家门口看?门的人穿的东西吗?”燕洄笑?。

“你闭嘴。”海东青看?林沉玉:“我要?你说?。”

林沉玉点点头:“倒像个将门虎子,威武霸气,这下谁也不会把你认成下人,见到了都会恭恭敬敬喊你了。”

海东青满意了,下一瞬,他把衣襟拉开了,脱了袖子,就这样松松垮垮的把上衣挂在?腰间。又恢复了他那赤*裸上身的土里土气的穿法。

林沉玉:……

所以,他买衣服的意义在?哪里呢?

*

大家正准备去找地方落脚,海东青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扭头进了旁边的书肆,他得买两本书熏陶熏陶,不然下次喝酒林沉玉还得笑?话他。

“你这儿?有什么好书吗?”

书肆老板愣住了:“经史子集,传奇戏本,您要?哪一种?”

“字少的,给我来两本。”海东青随手翻到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抽出了一本崭新的书。书肆老板一看?笑?了:

“这是最近大街小?巷最流行的传奇,大家都争着买了看?呢,故事?有趣极了,要?不您买一本?”

海东青翻向书页,看?着那几个字皱眉:“这书啥名字啊,林沉玉!你帮我念念!”

林沉玉不耐烦走?过来,拿过书,愣住了。

只见深蓝的书封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六个字:

《珠沉玉碎·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