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衡山派师徒们围聚一处如坐针毡。

船漂浮在海上?, 海浪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大家的面色也一个赛一个的白,衡山派的十一位人坐在会客厅里, 还?有林沉玉师徒二人, 是这艘船上?仅剩的人。

从鲤城到更九州需要航行十日左右,而现在不过才第三?天日?头上?,现在他们前不着陆,后不近岛。所有的船员都消失不见了。漂泊在茫茫大海上?,只要稍微碰到海礁海浪, 他们就会葬身海底。

会客厅安静的可怕,唯余海浪涛声。

失去了船员意味着什么?

意味的不仅仅是没有人能伺候他们, 而且舵工等一系列操纵船的人都没了, 一旦风浪一起, 或者有些暗礁,他们将躲无可躲, 只能等死。

大厅安静的可怕。

终于,向来不言不语的二师兄魏敏开?口了,他眼眶一片红, 直勾勾的看着师父,语气很?冲:

“是您非要带着我们来海外的。现在出了事情?, 我们在船上?还?有好几天!没有船员!我们的船在这海上?任意漂浮着,您说该怎么办!”

有人附和他, 暗自抱怨:“是啊!我们怎么办啊!”

“凉拌。”

大家齐刷刷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有些尴尬:“刚刚徒弟问我, 正午的莴笋想?怎么做,炒着吃还?是煮汤, 我说凉拌着吃。”

“就是‘脆琅玕’这道菜嘛,把莴苣去叶去皮, 切成薄片,过沸水里汆一边,用姜末、盐、熟油、醋拌了腌制一会?,口感脆爽,蛮好吃的。”

她低声嘱咐顾盼生:“记得少给我放姜,我不爱吃。”

顾盼生一一记下来:“知道了师父。”

魏敏有些气恼,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一个劲冲林沉玉发?火:“吃吃吃,你就酒囊饭袋吗!就知道吃,我们都快死了啊!你都不知道着急的吗!”

牧归拦住他:“魏师兄,慎言!”

“你少管我!牧归!”

他神色狰狞起来:

“要不是师父非要去看那么个死人!我们会?来这里吗?要不是大小姐非要急着上?船,我们会?遇到这么多事情?吗!我做错什么了要和你们一起!我拜师学艺是为了成为侠客的!不是来送死的!好端端的衡山我们不待着,跑到这里来,不都是为了满足叶掌门你的一己私欲吗!”

“师兄你冷静些!不要发?火了!”

“我命都要没了,我发?个脾气怎么了!”

钱为站起来和他对骂:

“放你爹的狗屁!当初是你舔着脸要跟着师父来的!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现在龇牙咧嘴反过来咬人了!好狗不挡道好驴不乱叫!我看你是吊死鬼卖屁股——死不要脸你!”

“大家都没慌呢你慌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有侯爷和掌门镇着船,肯定能平安无事的。你怕你跳海里不就行了!风浪怕什么!多大的风浪本少爷都不怕!”

一阵海涛卷席着飞沫,撞到船身?,溅起来数十尺的浪,飞沫扑到会?客厅里来,淅淅沥沥的,湿了桌角船身?剧烈的摇晃起来。

钱为被晃的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吓眼泪都吓出来了,清秀的脸蛋哭的梨花带雨,一把抱着林沉玉的腿:

“我怕!我错了,别这样啊!风浪别来啊呜呜呜。”

*

船剧烈的摇晃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可大家的心都沉了下去。

叶蓁蓁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她看着师兄们的目光,往日?满是溺爱的眼里,如今一片冰凉,嫌弃,厌恶,责备,怪罪,种种情?绪毫无保留的宣泄出来,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紧紧攥着手?绢,低头看着绣花鞋上?的穗儿,有些脏了,还?没来得及去洗。

啪嗒啪嗒,她抽泣起来。

“对不起......”

想?到葬身?海里,想?到她还?要去见?她娘亲,她还?没有和玉交枝成婚,她还?没有看见?爹爹堂堂正正的成为武林第一......

她不想?死......

她哭哭啼啼,牵动了其他人的心,大家也都红了眼眶,思想?到很?快可能要葬身?海底,纷纷垂泪。

钱为表面嘴硬,其实内心也在难受。

他本来是衡州府大富商的儿子,因为看地摊传奇,看的走?火入魔鬼迷心窍,天天幻想?着仗剑天涯,拿个桃木剑在家神神叨叨的跳大神,自封为玉面小郎君,吵吵闹闹要去行走?江湖。爹娘看不下去了,把他送去衡山学武。学武三?年,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把他那一腔热血给浇的透透的了。

他有病啊,放着万贯家财不继承,跑来吃苦,现在更是莫名其妙要死在海上?了。

眼见?大家情?绪不定,最终还?是叶维桢出来说话了。

“抱歉,是我的失职大意,才使得大家陷入如此?穷山恶水的境地。维桢向列位致歉。”

他放下了掌门的尊严,向各位弟子行了礼。

大家红着眼眶,生死门前,父母都管不着了,难道还?能管师父吗?倒是牧归站出来安慰他:“原不是师父的责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叶维桢叹口气,转身?看向林沉玉:“侯爷,接下来如何,您怎么看?”

他已然失去了威信,此?时需要一位地位更高的人来服众。

林沉玉笑:“担心什么呢,既然船上?的另一个人还?没慌,我们怎么能自乱阵脚?我们死了他也别想?独活,此?时他在暗,我们在明,更不能慌了手?脚。凡事要往好处看,我们会?平安无事吧。”

“这几日?,大家不要去别的地方活动,除了睡觉,就待在会?客厅里面,无论去哪里都要和大家告知。另外晚上?我也建议大家最好三?三?两两的在一起睡觉。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吃饭吧,大家早上?都没用膳,别还?没淹死,倒先饿死了。用完膳,我们再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钱为弱弱开?口:“我们吃什么?谁做饭。”

“厨房应该还?剩些菜品,足够我们维持这几日?了。”林沉玉往椅子上?一靠,拍拍顾盼生肩膀:

“我家徒弟会?烧饭,你们的饭你们自己想?办法。”

她心疼她自己的徒弟,不可能叫他做一船人的饭。

衡山派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找不出一个会?烧饭的人来。

顾盼生凤眸微眨,柔声对林沉玉道:

“师父,不若我来帮大家吧。衡山派的师兄们每日?专心习武,勤奋刻苦,自然是不管俗事的。”

“不像我,学武学的不好,只能帮师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烧烧饭,洗洗衣裳,给师父捏捏肩膀,泡泡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因此?关键时候能帮上?一些忙,弟子就很?开?心了……”

衡山派弟子:……

怎么这话好像在夸他们,又好像在贬低他们?怎么空气里莫名的弥漫起来了一股子芬芳的茶香呢?

“不必,你才伤了胳膊,一日?三?餐都你来,十几个人的量,会?生病的。衡山派那么多人,总得有一个会?烧饭的吧。”林沉玉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衡山派弟子们:可恶!但是他们真的不会?烧饭啊!

叶维桢叹口气,心想?若是这次自己能带着弟子们逃出生天,他一定要在衡山派的早晚功课里面加一个:

烧火做饭

这一混科打岔,倒是把大家害怕的气氛给驱散了一些。

*

终于,在衡山派弟子的软磨硬泡下,顾盼生勉强答应了教他们做饭。

林沉玉陪着他去厨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实在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独处,生怕出什么事情?来。

顾盼生一边走?,一边盘算着烧什么。

他倒不是没心没肺,只是见?过的波澜也不少,看的稀疏平常了。

最重要的是——

他悄悄的瞥了一眼身?边人,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他也不怎么害怕了,再诡谲的境地,和她在一起,就是安心之所。

给师父烧什么呢?他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他眼眸微深,其实他并不想?整日?浪费在庖厨间,可这是一个机会?,和师父拉近距离的机会?,虽则师父教了他武功,可远远不够。他需要用自己的关怀,换取师父更多更多的偏爱。

烧饭乃是讨好林沉玉的事情?,他就算不情?不愿,也不得不格外用心准备,心里盘算着,心思也活泛起来:

林沉玉点?名的凉拌莴笋,再来碗素面,煎两个鸡蛋,他依稀记得后厨有一块火腿,他打算用火腿切了煮底汤,将冬笋并干香菇炖在里面,又鲜又没有肥肉味,师父一定喜欢。

哦对了,得注意,凉拌莴笋里面不能加多姜末,师父不喜欢。

教给衡山派师徒们烧的菜,他也想?好了。

小葱拌豆腐,爱吃不吃。

*

林沉玉推开?了厨房门。

“我烧火洗菜哈,你先歇着。”

她再厚颜无耻也不好意思让顾盼生全揽全包了,她也得干干活分担一下。

可下一秒,她就愣住了。

厨房的米面和蔬菜呢,还?有水缸呢?

顾盼生也愣住了,他看着空空****的厨房,不言语,他记得昨日?做完饭时候,米面都摆放的好好的啊。

“是不是在地下舱库里面?”

两人赶紧去看了一眼,舱里面空空****,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

“啊!”

船舱里面传来尖叫声音。林沉玉赶紧回去,顾盼生紧随其后。叶蓁蓁面白如纸,颤抖如筛糠,几乎要昏倒。别的弟子,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连叶维桢,也喘着气,面露恐惧。

林沉玉发?觉不对劲,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她,目光呆滞。

“怎么了?”

叶蓁蓁颤巍巍的指着屏风后:“房间走?廊门口,有人送饭来了。”

林沉玉不信邪,一把走?到屏风后,也呆住了。

长?长?的走?廊,左右十六扇门紧紧关闭着,每个人的门口贴着白纸,上?面写着的都是他们昨儿点?的菜,白纸上?新盖了红戳,如往常一样,意思是已经按照纸上?吩咐,做完了菜端上?来的意思。

每个人的门前,都放着餐盘。

十三?扇门,十三?个木餐盘,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里面放着的,都是三?样东西。

毒药,绳子,并短刀。

林沉玉冷了脸,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了自己房门前。

不对,并不是十三?个餐盘都是这三?样。

她门口的餐盘,是个例外。

她门口的餐盘,上?面摆着金盏玉碗,盛着一盘又大又圆的蜜柑橘,琉璃细腰瓶盛着樱桃酒酿,四碟青丝丝的小菜,八格各色的精致糕点?。

中间白玉碗里,银丝面根根分明,五色软丝排练的整齐,香油滴在上?面,依稀冒着热气。

她看向了自己房间门口的白纸,上?面写着她昨天的要求:

三?餐不拘,来几碟蔬果就好,面条切莫加荤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