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正是黄昏, 斜阳里林沉玉梳洗才罢,来到了偏院里,墙外桃花已落, 梨花才?雪, 不觉间已是一半春休。
她见梨花簇簇,如团云飞絮,实在可爱,便攀摘了朵笼在袖里,敲响了顾盼生的门扉。
门未曾上锁, 轻敲一声便自开了。
“桃花?”
她放轻了脚步,轻坐到床边, 顾盼生侧卧背对着她, 睡的正香甜。
林沉玉略伸着脖子去敲她, 只见少女残妆粉腻,松髻敧云, 紧裹着红被?半抱着鸳枕,许是睡足,也?许是暖香, 只偎的脸颊粉红,艳色中带着些娇憨, 媚态十足。
林沉玉见她容貌,先是一愣。她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两个人的脸, 一个俊美, 一个秾纤,居然诡异的重合在了一起。她有一瞬间恍惚感觉, 顾盼生就是慕玉。
她面色微沉,又?想起来海东青的话:“这些天那?小?兔崽子生病了, 一直待在房里很少出来……”
难道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惊起。
顾盼生睫毛微眨,好似轻罗小?扇轻扑蝴蝶。
林沉玉单手撑着床,自袖里掏出梨花来,去逗弄他的鼻尖,他微颤,睫毛眨动?的更?厉害,林沉玉逗的更?紧,他似乎有些受不住,笑着睁开眼。
少女瞢腾春醉,眉眼慵开。若是旁人看见,不知又?有多少男人神魂颠倒。
“师父坏,这么多天杳无音信,一回来又?拿我?寻开心?。”
他声音甜腻,去挠林沉玉的腰,林沉玉腰一软倒在**,被?他扑住,嬉闹了一番。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病了?很少出门?”
林沉玉闹够了起身,眼神清明里,带着丝探究。
她果起了疑心?。
顾盼生面色不改,只揉着红红的脸道:
“不过是我?着了凉……那?事儿来的急,肚子有些疼罢了。并不是生病,不过是身子不爽利,贪睡在房里不怎么出去。您一回来,我?的病就好啦!”
他利落的起身,亵衣半褪,露出半片肚兜来,红艳艳的肚兜勾勒出一抹独属于少女的柔软的弧度,他羞怯怯的眨眨眼,捂住身子,撒娇道:“师父!”
林沉玉自知失礼,出了门。
过了一会,顾盼生出来了,林沉玉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嗯,只比自己略高一点点。
慕玉是比自己高一个个头的。
林沉玉皱皱眉,看着撒娇的少女,把那?荒唐的念头抛到脑后,这两个人一眼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她真是昏了脑子了,居然在想两个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顾盼生亲昵的蹭蹭她的肩,然后将她按在椅上,道:“我?去给师父重新烧些饭菜,您在这里好好歇息。”
*
华山
官道之上,一匹烈马呼啸于山风间,但见为首之人绯衣烈烈,从者如云,不多时便抵华山脚下。山门大开,他骑着马带着部下,鱼贯而入。
他动?作恣意嚣张,似乎觉得平常。可这排场在旁人眼里,就是张扬。
“那?是谁,怎么敢骑马进山门?”
“新来的指挥使燕大人啊,这都不认识?”
燕洄带着人到了非人间,他勒紧缰绳,冷眼看着拦路之人,华山派掌门玉敦儒已经在侯着了,玉敦儒面色严肃:
“燕大人大驾光临,华山派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燕洄冷眼看他:“哪是大驾光临,我?看玉掌门的威风,远比我?这个指挥使大啊。”
“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昨儿我?就撂了话在这里,叫你?等我?们走?后,炸了非人间,将里面那?些劳什子的齧鼠蚀蠹,通通抓起来。怎么,本官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我?给了你?一日时间,玉敦儒。你?毫无作为,非要?本官亲自再?跑一趟吗?”
玉敦儒闻言,跪在地上,身后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弟子。
“大人!非是玉某不作为,实在是祖师之命不可违啊,华山派自全真七子中郝真人开山立派以来,传到玉某手中已有三十一代之久,薪火相传,历代人恪守华山,依山而居,依山而行?,不敢轻易动?改分毫!”
“您要?我?们炸开山头,无异于让华山派自掘根基,断华山派的香火命脉啊。”
他长跪不起:“玉某诚惶诚恐,死罪死罪,还请大人收回成命。”
“请大人收回成命!”众多弟子乌压压的跪了一片,喊声震彻云霄。
燕洄的亲信低语:“大人,弹药已填装完毕,直接强炸?”
练武之人,耳根灵敏,大家都听见了那?亲信的话,见燕洄不语,纷纷紧张起来。
玉敦儒重重的磕起头来,他泪流满面:
“大人!别的要?求玉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唯独这炸山一条,委实做不到啊!”
“哦?是吗?”
燕洄忽的笑了,少年眯着眼,有些狡黠的意味:
“那?好啊,我?换一个要?求,玉掌门,上刀山下火海你?都能做到,这可是你?说的,君子无戏言,若是您再?做不到,可就休怪我?无情了。”
玉敦儒忽觉得有些不妙,可他已经答应了人在先,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请问?是什么要?求?玉敦儒必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
“三天之内,交出玉交枝的人头来。做不到的话,就自己提着自己的头来吧。”
燕洄调转马头离开,马蹄踏过他身边时,他一扬眉,梨涡浅笑:
“你?的头,和玉交枝的头,三日之内,我?总要?见到一个。”
*
燕洄本就不是去炸山的,他是要?捉玉交枝的。领着兵马封锁了整个华山,各个山门都是重兵把守,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因为林沉玉的一句话:“玉交枝此人还未死,就在华山非人间内。”
他和玉交枝未曾正面交锋过,可他知道自己曾经中的蛊,就是玉交枝下的手。加上林沉玉又?指明了必须杀了他,燕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玉交枝。
布置好一切后,他才?独自下山,回程华阴。
他没忘记买上几份小?吃,放在马背的褡裢里,带去给林沉玉尝尝鲜。
官道上,迎面撞见辆朴素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人,即使不说话,他也?能从马车认出来那?人身份。
他心?中一颤,不由得下了马,让开道来。下马的一瞬他甚至有些鄙夷自己,这骨子里洗刷不去的鹰犬气。
他下马让路,可马车却停住了,并不走?。
时光好似凝滞住了,唯有月光下,粼粼闪动?的波光和徐徐吹拂的清风告诉燕洄,不,时光还在走?着。
无声的对峙。
沉默是萧匪石惯用的手段,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静静的坐着,让你?跪在旁边,也?不许你?说话,也?不许你?起身。
沉默是最煎熬的刑法。
他折磨着人,去回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去揣摩他的意思。
燕洄面色微沉,到底是掀开了车帘,行?了个礼:“督公,幸会。”
车内,萧匪石正半坐半卧,他手里拿着卷竹简,悠悠开口?:“燕指挥使说笑了,你?我?之间情谊深重,何来幸会一说?莫不是忘记,你?是谁的看门犬了吗?”
燕洄瞳孔猛然一缩,倒退半步,按住了腰间宝刀。
林沉玉不是说他失去记忆了吗?怎么会这样!
*
狭小?的车内,一人半坐卧,一人半俯跪。
尊卑分明,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那?么紧张冷淡做什么?坐。我?并非失忆,只是身边出了奸细,佯装失忆去试探罢了,可我?怎么感觉,燕大人更?像失忆的那?个人?浑然不记得我?们旧日的主仆情谊,倒叫本督,好是伤心?啊。”
萧匪石轻笑。
“喏。”
燕洄抿着唇,贴着车壁坐下了。他也?笑了,只是手下意识按在刀鞘上,道:
“自从燕某离开督公出去独立门户后,就未曾见到督公,乍然相逢,有些诧异罢了,谈不上冷淡。督公大恩大德,燕洄没齿难忘啊,怎么会忘记呢?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是今年还是去年来着……”
燕洄皱眉:
“抱歉,燕某这记性,一日不如一日了,督公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什么时候吗?”
他抬眸,直勾勾看向萧匪石。
萧匪石多诡近妖,他不可轻信他的一面之词,需试探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失忆。
萧匪石面对着明晃晃的试探,不动?声色的挡回去:“你?确实是记性不行?了,二月十五夜,是我?们见的最后一次,你?跳下悬崖,我?被?人追杀。怎么,还要?我?具体说说,你?为什么跳崖吗?”
他似笑非笑,似有嗤意。
燕洄心?里乱如麻,他喉头一滚,艰难道:“为何?”
萧匪石面上笑意淡去:
“背叛了主子的狗,我?是不会留的。”
燕洄如遭雷击。
萧匪石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坐,冷声道:
“不过,狗心?养野了,人心?养大了,自是留不住了,你?背叛本督,本督也?认了。现在,只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杀了林沉玉身边这个人。”
燕洄看着萧匪石递过来的纸,上面画着的,俨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盼生。
*
燕洄垂眸答应,收了画,正要?下车,忽的回头问?了句话:“督公,您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林姑娘?”
萧匪石愣住了。
燕洄面露疑惑:“您之前不是总和下官说,您和林沉玉是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吗?挨着林浮光的阻挠一直没成,莫不是忘记了?”
萧匪石薄唇紧抿,眯着眼看他,似乎想辨认他这句话的真假。看了会,嗤笑一声:
“我?和她之间的事,要?你?多嘴?”
萧匪石在半真半假的试探,燕洄亦然。
*
辞别了萧匪石,燕洄重新上马,面色明显疲惫了起来。
督公和林沉玉青梅竹马一事,不假。可他从来没有自己主动?说过,多少年来,他只敢阴暗的觊觎着林沉玉,从不出手。
所以燕洄说了半真半假的话来,试探萧匪石。
萧匪石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说明他也?不清楚,或者说,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燕洄陷入沉思,萧匪石恢复记忆了吗?恢复了多少?还记得多少?
褡裢有些歪了,他放正些,手摸到那?鼓鼓囊囊的上面,还带着食物出炉的余温,他忽然笑了,心?中郁气消散。
少年策马于官道上,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往家中攒。
无论督公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不再?是当年那?个马首是瞻的走?狗了。他是人,名叫燕洄,是梁州指挥使。
不管督公想怎么样,他都能挡下来,护住林沉玉。
少年摸摸褡裢,眸色中泛起温柔之意来,也?不知道林沉玉喜欢吃什么味的,索性他都买了些,待会给她个惊喜。
*
燕洄马不停蹄,终于赶回了家中。林沉玉睡了一天,必然不可能这么早休,他就放心?大胆的寻她。
拿着褡裢下了马,他笑眯眯的推开门。
笑容僵在了少年脸上。
他的那?亲哥哥,燕卿白,正小?心?翼翼的扶着林沉玉上了他的马车,声音温润:“上车小?心?些,那?边府里的丫鬟下人我?都备好了,你?安心?过去便好,万事有我?,你?且安心?养身体。”
啪的一声,燕洄把褡裢甩肩膀上,冷着声音走?过去:
“你?们要?去哪里?林沉玉,你?要?跟着他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