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劝
卫央坐在那儿不说话,就跟封了口的泥菩萨,眼中一派柔和,任她们说什么也不恼,微微颔首致以笑意。
良妃跟着淑妃的话道:“我自是没听说过的。自古以来女子留守家中,男子上前线杀敌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我们女子只需主持好家中事务便可,岂可染上那等血腥之事?”
贤妃也道:“我等女儿家自是要以夫君为主的,夫君在外累了,我们须得在家做好热乎的饭菜,夫君在外苦了,我们在家中给他捶捶腿捏捏肩,这是平常人家的日子。我们身在皇家,每日里无非得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多读些书,练好棋艺,等皇上闷了便来我们宫里走走,给他派遣一下心中烦闷。人生来便是有分工的,身为女子,就得有女子的觉悟。”
德妃清了清嗓子,道:“王妃自幼学医,跟着沈神医走了许多地方,是故才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来。外面那些女子抛头露面,不过是为生计所迫,若是有可能,谁都想往这高门大院里走,谁都想让人伺候着。她们不想么?她们也想的。咱们女子拼了命的想嫁一个好人家,如今你嫁到皇家来,锦衣玉食都缺不了你的,若是闲了便找几个小姐妹打打马吊,让人把铺子里最新的首饰和衣服拿来看看,便是都买下来也不成问题,这日子都过得如此舒坦了,你何苦给自己找那些不舒坦呢?”
淑妃道:“德妃妹妹说得有理,王妃从小觉着抛头露面没什么,但在皇家,这可是大忌。更遑论远赴前线了。你也须得仔细想想,前线除了军妓可还有别的女子?便是连做饭的,都是男人。你一个王妃混在男人堆里像什么样子?七王爷性子温和,你也得把握着个度,莫得惹人嫌恶,再被休弃回家,到时候一根白绫都不够你用的,怕是卫夫人也得跟着去了。”
良妃叹了口气,上前握着卫央的柔胰,温声道:“我们姐妹都是过来人了,在这深宫之中待了多少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倒也不是说你错了,舍不得夫君是正常的,在无关紧要的时候使使小性子倒也无可厚非,但要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候无理取闹,可真是要遭夫君厌弃的。”
卫央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心道:我现在巴不得他厌弃了我,那样就不用在这里受你们的折磨了。
皇后也听得差不多了,喝了口清茶温声道:“四位娘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都给你分析透了。本宫不管你以前是作何的,进了我皇家的门,就得守皇家的规矩。你嫁给七王爷,不感激皇恩浩**也就罢了,还试图用这种腌臜手段留住王爷,真是好大的胆子!”
卫央又看向皇后,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像是在嘲讽,但卫央心中可没这想法,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悲罢了,身居高位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不过还是男人的玩物,这些妃子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翻身的一日,更没把自己当人看,既是玩物大概也觉着自己与其他玩物不同的吧。
她是真的想和离,或是去边疆看看,毕竟前世她在江南待的时间更久一些,还未见识过边疆是个什么样子,落在她们眼中,一是为留住夫君,二是为刷存在感。
她还能说什么?只好缄默不言。
但她的缄默落在皇后眼中,便是极大的不恭敬。皇后本是当朝宰相的嫡女,自当初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便嫁了过来,如今已二十载有余,膝下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皇上虽然封了四妃,后宫也从未停过纳新人进来,但她的地位一直是无人动摇的,无论是外国使节来京,还是宫中大事一概由她负责,还未见过敢如此公然和她叫板之人。
皇后冷笑道:“若是王妃还想不通,那今夜只能在本宫这里仔细想想,身为女子该如何伺候夫君,如何遵从礼教。卫夫人在家中没教好,便由本宫这个婆母代劳,免得出去以后口出狂言,丢了我皇家的脸。”
卫央不卑不亢的看向她,“我娘在家中教我自是极好的,《女训》《女诫》《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些书我也是都背过的,只是有些道理须听,有些道理便没有听得必要。一个人和一个人不一样,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自是要母仪天下,胸襟开阔,而我不过是小门小户中走出来的女子,家中教导我要贤良淑德,凡事以夫君为先,我也是如此做的,不知为何落在各位娘娘的眼里便是大逆不道,好似我要逆天改命一般?”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番话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宫中安静了一会儿,德妃讷讷道:“女子相夫教子,不可抛头露面乃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我们投了个好胎,又嫁了一户好人家,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荣耀,你怎地如此不珍惜?”
良妃翻了个白眼,冲着卫央道:“你这也是些小女儿的把戏。我们在宫里斗了这么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之前有个青楼里的妓子被三王爷纳了妾,真以为自己飞黄腾达,从此跃上枝头变凤凰,把那青楼里的腌臜手段都用在了王爷身上,还想着跟三王爷下江南巡游,结果被三王妃用了点手段给弄死了,王爷不也没说些什么?你是正妻,就得有正妻的样子,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卫央诧异,这是把她比作青楼妓子了?
但上一世,她真遇到过一个青楼妓子,在她看来,可比宫里的这些人高尚的多。那妓子名唤阿芜,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她唯一的记忆是家中有七个孩子,遇上荒年,根本养不活,于是阿芜就被父母用二两银子卖给了青楼里的老鸨,阿芜长大后成了青楼里的头牌,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都很精通。
卫央遇见阿芜之时,阿芜所在的那家青楼正被恶霸所欺,老鸨被扣押在牢里,阿芜凭借一己之力重镇青楼,她带着青楼里的女子跪在县衙门口力求一个公道,彼时的阿芜已经患上了恶疾,就算拿了银子离开也无人会说半句闲话,毕竟她自及笄后接客以来,为那青楼做的可够多了。
但阿芜跪在衙门口,字字铿锵,“我们为何沦落风尘?若不是家中吃不饱饭,何至于将我们卖到这种地方来?青楼又何如?你们这些人进去之时卿卿我我,心肝宝贝的,出来之后便一口一个妓子,一口一个贱/人?我们做的是这一行,却从没轻贱过自己,你们欺压于人还不让诉之于口,这是哪里的公道?便是说破了天去也没这般道理!”
彼时的卫央就站在她们身后,看阿芜跪得笔直,她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
妓子又何如?依旧是将自己当成人的。
不像京城里的这些贵女,看起来好似将天下都踩在脚下,但却没把自己当成人来看待的。
卫央轻笑了声,脆生生的问道:“不知各位娘娘,何为正妻之道?何为妓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