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劝告

郁良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建国以来,还未曾见过有女子随军出征的,打仗本就是血腥之事,一路颠簸,风餐露宿,少有女子能承受得住。

更何况,豪门贵女自一出生便要求读书识字,能够背诵《女诫》《女训》《女论语》等教化书籍,原先待到女子十一二岁还要裹脚的,上一朝皇帝刚刚革除此项陋习,但时至今日,依旧有父母给女儿裹小脚,只是为了嫁个好人家。

卫央此番行径简直就是在挑战众人的下限。豪门贵女削尖了脑袋想嫁入皇家,恪守礼仪是基本规范,但她却想跟着上战场?开什么玩笑!

这种做法就好似大家都在想尽办法吃肉糜,你却道,肉糜有什么好吃的,我觉着还是清粥小菜更合我胃口一些。你虽真是这么想的,但也不能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容易招人嫉恨。

干元帝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棘手的难题。让郁良去领兵打仗是他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如今终于逮着机会践行,虽说是在新婚之夜,但男子汉大丈夫其会在乎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好好建功立业才是最要紧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七王妃。

干元帝霎时皱紧了眉头,不怒自威,“沙场刀剑无眼,你当是在开玩笑?闹小女儿的脾气也太过了些。”

卫央站得笔直,一双杏眼里满是坚毅,“卫央自是晓得沙场刀剑无眼,战火无情,但也不愿在新婚之夜便与夫君分隔两地。皇上您一直体恤百姓,卫央如今既是您的儿媳,便也该为这天下出一份力。卫央不才,幼时跟着师父学过些岐黄之术,不敢说包治百病,却也比这京城一般的大夫要好上几分,是故此番跟着夫君出征,卫央也是能尽些绵薄之力的。”

干元帝一甩袖子,眼睛一凛,声音比这三九天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胡闹!征战并非儿戏,岂容你等妇人胡闹!郁良!”

“儿臣在。”郁良拱了拱手,作揖道:“王妃刚嫁到王府来,定是无所适从,如今不过刚及笄,想找个依靠也是应该的,还望父皇体恤。”

“体恤?”干元帝气得一口老血哽咽在喉头,冷哼一声,“若今日你的王妃开了这头,改日京城贵女纷纷效仿,这天下还不让她们都反了去?!我倒要问问,卫家到底是如何教养女儿的!”

卫央闻言,急忙上前一步,坚定道:“此乃卫央一人之责,和父兄无关,还望圣上莫要迁怒。”

干元帝心里不痛快,看着卫央的脸都没原来喜人了。之前赐婚时看着是个乖巧的小丫头,如今怎么就和朵有刺的花似的?他指着城下的五千骁骑兵,“卫央,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保家卫国向来是男儿分内之事,岂有妇道人家上战场的道理?自古以来,内外分明,你的《女诫》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么?!”

卫央道:“儿媳并非不知这礼仪教化,父亲在家时也时常教导我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但儿媳认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夫君在新婚之夜须得保家卫国,出征塞外,我自当尊崇,但让我在家中安静等候夫君归来,自是万万做不到的,还望父皇体恤。”

“好一个体恤!”干元帝冷哼道:“郁良说体恤,你也说体恤,倒是显得我这个皇帝不近人情了!”

“儿臣惶恐。”

“儿媳惶恐。”

郁良和卫央并肩跪下,声音清脆,伴随着沙沙风声在漆黑夜空中响起,卫央的眼角余光瞟向郁良,看到了他眸中的无奈。

郁良也是不想让自己去的吧?卫央想,但她这一世不想看着别人的眼色过活,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不去做别人认为对的。

京门贵女为何不能抛头露面?为何不能随军出征?她偏偏要打破这世俗常规,打破别人眼中的偏见。

卫央挺直了脊背,任寒风吹在她的身上也岿然不动,前一世她时常下跪,如今跪在这寒凉的地上也没什么感觉。干元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闷声不语,皇后站在他身侧,低眉顺眼道:“皇上,七王妃年纪小,两人新婚又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一时割舍不下也实属正常,不若先让常副将带着骁骑营先行出发,七王爷和王妃之事容后再议。如今夜里寒凉,您须得保重龙体。”

听着身边解语花的话,干元帝的心才宽慰了一些,顺带斜睨了卫央一眼。看看!这才是身为女子该做的,乖乖呆在夫君身后,为他着想,而不是在关键时刻无理取闹,胡作非为!偏偏郁良还纵着,若不是念及沈神医之前救过他一命,卫景在天下学子中颇有名望,卫央如今怎可能跪着和他辩驳。

身为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模样和教养!

皇后贴心道:“七王爷和王妃鹣鲽情深,如今在此处耗着也难以解决,不若回宫里细细商议,再商讨出个对策来也不迟。”

干元帝有了台阶,冷哼一声道,“回宫!”

五千骁骑兵在常副将的带领之下率先出发,浩浩****的部队扬起满地尘灰,在漆黑夜色中渐行渐远,卫央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思索:上一世郁良是当夜便出发了的,这一世却因为她的折腾导致事件走向的变化,郁良到底还会不会出征?

心里存了事儿,再加上皇宫那地方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是故走路之时,她都觉着飘飘然的。一入宫,她和郁良便被分了开来,郁良随着皇上去御书房,她则跟着皇后来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和前世一样,富丽堂皇,单是守夜的宫女便有十二位,人虽多,却没什么烟火气儿。卫央跟着皇后进了宫,立马便有宫女递了热茶来,皇后端坐于主位之上,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高冷矜贵的样子,身上那股子傲劲儿肉眼可见,卫央心想,皇后家可能有独门绝技——变脸。

在皇上面前是一个样,在四妃面前是一个样,在她面前又是一个样,每一种样子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两人刚刚坐下,卫央的屁股还未坐热,便听得皇后道:“本宫让你坐了么?”

卫央的杏眼看着她,想起来前世的一件事。那时郁良刚走,她到宫里来参加宫宴,以往也没参加过这些大场合,当时只觉新奇的紧,眼睛四处乱瞟,看见几位贵女坐下,她便也跟着坐下,直接坐到了皇后娘娘的下手,尔后便是这一句:“本宫让你坐了么?”

当时的卫央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但此时的卫央却是扯了扯嘴角,温声道:“母后母仪天下,体恤儿媳,自是要赐座的。”语罢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下,故作惊讶道:“难不成是儿媳悟错了母后的意思?该罚该罚。”

虽如是说着,却并未站起来,皇后盯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咬牙切齿道:“本宫自是要给你赐座的。”

卫央笑道:“那便好,儿媳还以为自己愚笨了呢。”

皇后:“……”我看你精得很呢。

卫央喝了口热茶,这才感觉自己身子的温度回还了一些,外面天寒地冻,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只听皇后道:“王妃刚刚嫁进皇家来,定对许多规矩不了解。如今王爷虽已过弱冠之年封了郡王,但本质还未变的,依旧是皇子,他的肩上担着百姓民生大计,自然和那平常人家的夫君不同。他得首先是王爷,才能是你的夫君,你可明白?”

卫央点头。

皇后又道:“既是明白这个道理,那就好说了女子出嫁从夫,自是要替夫君分担内宅之事,其中便包括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让夫君担忧,这点你可明白?”

卫央点头,“自是明白的。”

“如今边关危急,朝中无可用之人,皇上迫不得已才让七王爷去前线领兵打仗,你身为王妃应当鼎力支持,而不是无理取闹着要追随着上战场。只有后宅安宁,七王爷在前线才能放心。我们做女子的,自是要以夫君为先,而夫君要以天下为先,你可明白?”

卫央点头,“自是明白。”

但她做不到,她认同郁良去前线,却不愿把自己困在这金丝笼里。

皇后问,“那你可还要同七王爷去前线?”

卫央依旧点头,“自是要去的。”

皇后:“……本宫同你讲的那一番道理难不成都白讲了?”

卫央看着她脸色铁青,竟不由得想笑,上一世她一进宫便唯唯诺诺,做得最勇敢的决定便是去宫门口跪求和离,其余时候大多都要看皇后的脸色,她甚至都不明白,为何皇后在皇上面前是一个样子,在她和后妃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

后来她几经漂泊才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皇上是她的夫,是她必须尊崇的人,而这些妃子只不过是她脚下的蝼蚁,谁会对一堆蝼蚁和颜悦色呢?皇后又不是菩萨。

卫央也是第一次尝试着拒绝,想不到竟比意向之中更好用一些。

再晚些时候,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四妃陆续赶到,她们都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叮当环佩,看不出一点倦色,若不是卫央刚从外边回来,倒还以为如今正是青天白日。

四妃皆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儿,礼仪自是无话可说,听闻卫央之事后,一个个皆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首当其冲的是淑妃,“难道是我久居宫中思想落伍?怎么现如今女子都能跟着上前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