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在与浜田贺子在梅布里克公司的地下车库分手之后,麦卡锡取回自己的车,开上了回警局的路。两分钟前,他刚刚拒绝了日本女人共进午餐的邀约。老实说,在这个关键的日子,他应该尽量延长留在“准受害者”身边的时间才对,但今天是他和劳拉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在上个时间轮回中,他已经让妻子失望了,现在他有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已经为这个日本女人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却几乎从没想过能为妻子和孩子们补救些什么,当想到这一点时,他无法为自己辩解,虽然根本没人要他解释。

或许应该给劳拉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里,然后和她一起为一顿丰盛的晚餐做准备。但如果浜田贺子依旧逃不过这一劫,如果他晚上依旧要让妻子失望,这样做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在警局附近的一家中餐馆用一份宫保鸡丁配米饭填饱了肚子之后,麦卡锡回到了他那个可怜的玻璃隔间。在经过行政秘书安妮小姐的办公桌时,安妮小姐告诉他,局长曾来电话找过他一次,让他回来之后给他回个电话;他的妻子劳拉曾打电话来询问案件的进度,以及他今天是否有什么紧急任务。她搪塞过去了,什么都没跟她说。虽然探长确信两次与浜田贺子的会面并没有别人知道,但说到劳拉的来电的时候,安妮小姐略带嘲讽的古怪表情仍是让麦卡锡感到有些尴尬。

麦卡锡关上隔间的毛玻璃门,大办公室的嘈杂瞬间轻了下去。桌上留着一杯已经冷透了的咖啡,那是安妮小姐在早上的上班时间给他冲的,而他甚至来不及喝上一口。探长端起冷咖啡,灌了一大口,然后拎起电话,拨通了局长的号码。欧文局长的声音从另一种嘈杂的背景噪音中响起来——阳光、海滩、游艇、香槟酒和满眼的比基尼美女。仅凭那些欢快的背景噪音,麦卡锡就可以幻想出电话对面佛罗里达海滩的迷人景色,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关于夏威夷的承诺。

“嗨,伊恩,今天上午我接到了肖恩的一个电话,他说你手上的那个案子情况似乎不太好,所以我想听听你怎么说,调查究竟进行得怎么样?”

“调查进度比预想的要缓慢一些,但一切顺利,局长。罪犯很狡猾,不过我们手上已经有了不少线索,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他。”

“好的,伊恩,听到你这么说太好了。肖恩希望我能搭周四一早的航班回来,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不是吗?希望我下周一回来的时候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好的,局长,我尽力。”

“听着,小心那些记者,好吗?肖恩说媒体已经得到风声,已经有人在警局附近探头探脑了。关照你的人,别把事儿搞砸了。”

“当然,局长,这你不用担心。”

“好了,那就这样,别让我失望,伊恩,下周一警局见。”

“再见,局长。”

麦卡锡挂上电话,不知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浜田贺子能挺过这一关——目前麦卡锡对此有八成把握——那么局长将度完一个难得的完整假期,还能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得到一个好消息,而他无疑将坐稳这个位置,并成为下一轮副局长晋升的热门人选——那将是最完美的结局。而即使事情不像麦卡锡想象中那么顺利,局长回到这个城市对于破案也于事无补,而且会带回来一个FBI特工,事情将回到“时震”之前的状况,那个糟得不能再糟的状况。好吧,如果那已经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状况,那么任何一点改变都可能是有积极意义的,不是吗?

麦卡锡就着冷掉的咖啡,开始一字一句地从头翻阅那份案卷,对于像他这样的一位老派侦探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完美的谋杀,线索就隐藏在案卷的角落之中,只是他还没有从重重的假象之中把它们串联起来而已。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案卷上来。浜田贺子、劳拉、大Z、基尔戈·特劳特、结婚纪念日……所有相关的事一件件地从脑海中冒出来,然后搅在一起,时间变得难熬起来,麦卡锡试图将干扰因素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从起点开始重新审视整个案件,不过他的尝试并不成功,除了闭上眼睛深呼吸,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的头脑回复清明。毕竟在这之前,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状况。

角落里的座钟渐渐指向下午四点三十分,他耐着性子听完了杰森在第一个受害者史黛拉工作的餐馆所做的所有问讯录音。问讯工作做得有点漫不经心,或许是因为弗兰克没有跟他一起去的缘故,杰森几乎没用什么问讯技巧,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在问讯中经常使用的那些旁敲侧击的手段被完全忽略了,他的第一或第二个问题往往就是不在场证明,当得到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之后,他就对其他可能从被讯者那里得到的线索不再感兴趣,而直接换到下一个被讯者。好吧,虽然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被查证了,但这依旧是一份并不完整的嫌疑人访谈,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迫,麦卡锡不得不自己将这一部分的调查重新来一遍。杰森那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麦卡锡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家里打来的,劳拉想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接起电话,妻子亲切的声音传入耳中:“亲爱的,今天你会回来吃饭的,对吧?”

麦卡锡很想对妻子说“当然,没问题”,然而犹豫片刻之后,从他嘴里说出的却是:“我不知道,亲爱的。案子很紧张,我刚接到局长从佛罗里达打来的电话,他要求我在他下周一回来之前破案。”

“可是今天是我们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呀,你难道忘了吗?”

“不,亲爱的,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但是听我说,我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能回来吃饭,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

但这种搪塞的话是无法在一个嫁给警察十五年的妻子这里起作用的,劳拉的语气已经由失望转为愤怒:“伊恩·麦卡锡,你真的觉得你的工作比这个家、比我更重要吗?你们全都一个样,互相包庇,我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那个接电话的臭娘们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我打电话给你的老搭档杰森,那个混蛋竟然关机。我嫁给你已经十五年了,到头来,这就是我应得的?”

“劳拉……”

“见你的鬼!”随着一声摔电话的声音,听筒里响起长长的断线音,劳拉没给麦卡锡任何解释的机会。

麦卡锡握着手机,愣了足有半分钟,在过去的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根本不是“对不起”这样的单词。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那些遮挡在凶手身前的迷雾一层层被揭开,在那个最为关键的线索的引导下,一切都被串了起来,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念头不可阻挡地涌入了麦卡锡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