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追昔

嵯峨殿殿门开启,郭三立在门内。许观见了大喜,叫道:“郭兄,你怎么在这里?”郭三也奇道:“兄弟,你又怎么到了这里?”小宴听到殿外人声,也走了出来。许观与小宴没料到能在这里相见,都是又惊又喜。许观冲上去握住小宴的双手,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小宴见他一副痴痴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嗔道:“你真不听话,不在唐营等我,居然追到这里来了。”许观道:“那日你不是也来马邑寻我吗?还说若有一日当真分开了,记得来找你呢。”小宴抿嘴笑道:“你记下的是这句啊,还真听话呢。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二人久别重逢,都有满腹言语倾诉,却听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郭三与那黄袍人已交上了手。

只见那黄袍人袍袖拂动,手中已多了把巨剑。这巨剑长逾五尺,宽逾六寸,远远看去好似一把长刀重戟。那黄袍人双手握柄将这把巨剑使开,剑气直如黑云压城,又似大海风涛,浩浩****无可抵挡。郭三也拔了宝剑小青在手,却只是招架躲闪,满场腾挪跳跃,每每到避无可避之际才挥剑反击。二人斗了三十余合,忽然一起罢手,各自跳开,相对而立。

过了半晌,那黄袍人开口道:“再比道术。”郭三道:“好!”念动御剑咒,小青嗡的一声便朝那黄袍人疾飞而去。那黄袍人挥动巨剑,横扫而出。眼看两柄剑要撞在一起,忽见青光闪动,小青竟不与巨剑相碰向上飞去,在半空中绕了个圈儿才又俯冲而下。那黄袍人将巨剑向上举,又将双手一撤,巨剑好似有了生命一样也迎着小青飞去。这一大一小两柄剑便在空中缠斗到一处,巨剑虽重却招招轻灵迅捷,小青虽轻却每式沉雄古拙。常常是巨剑如暴风骤雨般连攻七八剑,小青才还了一剑。这场斗剑当真前所未见,许观与小宴也都不再说话,携手定睛观瞧。一时间嵯峨殿外剑气漫天,连许观带来的灵犬乌球也不吠一声,只瞪着一对圆眼直直盯着在半空争斗的那对宝剑。

渐渐小青现出青色火焰,巨剑却通体透出红光,两剑相交如同雷电击撞,激出无数火花,发出的声响也越来越大。两柄宝剑在空中纵横往来,许观只觉小青飞近时彻骨寒冷,巨剑飞近时热浪灼人,好似自己一会儿到了雪山峰顶,一会儿又到了铁匠炉前。他又站了片刻,额上已满是汗水。小宴见他抵受不住,忙扶他走入殿内靠墙坐下。却听轰隆隆一声大响,许观所贴墙壁上现出个大洞,射入一青一红两条光芒,接着两条人影又飞掠而入。郭三与那黄袍人竟从殿外又打到了殿内。两柄宝剑在空中又拆了几招,忽然一起朝那黄袍人飞去,眼看就要刺中他胸口,那黄袍人双手一分,将两柄剑都抄在手中。郭三见了拜倒在地,声音哽咽,叫道:“师兄,可算找到你了。这十五年来,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黄袍怪客,竟正是郭三一直苦苦找寻的师兄韦法昭。

郭三此言一出,许观与小宴都是惊讶不已。小宴低声道:“你知道他就是郭三的师兄,才把他带上山的?”许观摇头道:“是他把我带上山的。”殿中那长须老者却一言不发,只是全神贯注看着韦法昭与郭三。韦法昭将巨剑抛在地上,双手托起小青,仔细瞧了瞧道:“这把小青,我小时候在茅山时常见到。原来师父把它送给你了。”又将郭三扶起,道:“小师弟,你的御剑术不坏。不错!不错!”郭三摇头道:“再斗十招,我必定输给师兄了。”韦法昭伸手比在自己胸口道:“小师弟,我走的时候你才到我这儿,现在你比我还要高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郭三道:“师父一切都好。师兄,你容貌都变了。你使出御剑术来我就疑心,可直到见你能收了这把小青我才敢相认。你可知这十五年来师父时常挂念你,我们都道你已不在人世了。你究竟为何不回茅山啊?”韦法昭将小青还给郭三,叹了口气,忽然手指长须老者与那白眉少年怒道:“都是他们害的!”郭三惊道:“什么?”此时只听殿外靴履声响由远而近,似有几人奔跑而至。过了片刻,敖虎、敖梦、敖野三人冲了进来。这三人瞧见韦法昭都是脸色大变,神情又是惊惶又是气愤,一齐朝大殿正中跪倒,齐声道:“弟子无能,让敌人闯上山来,还请师尊恕罪。”

韦法昭连正眼都不瞧这三人一眼,冷笑道:“小师弟,这三个家伙本来是被安排来阻我上山的,没想到都让你给料理了。哼哼,其实就凭这一个大饭桶,一个瞌睡虫和一个臭花匠,向来都费不了我许多功夫。”敖野等三人听了,都是一脸愤愤然。敖虎按捺不住,怒道:“你说什么!”长须老者却仍默然不语。韦法昭道:“小师弟,我今日上山便是要把这嵯峨殿给拆了。动手之前,先将这十五年来我不回茅山的缘由说与你听。”郭三道:“师兄,你快说!”众人见他说起旧事,也都不再作声。韦法昭呆呆出神了半晌,方道:“十五年前,我奉了师父之命到敦煌寻找一把叫作奈何天刃的宝剑。这把宝剑大有来历,是当年梁武帝赠与茅山宗第九代宗师陶弘景的,据说比袄教三大神兵之一的龙渊虎彻剑还要锋利三分。这把名剑已从茅山散佚多年,不知怎的当时出现在敦煌。临行之时,师父吩咐若找到宝剑,不可有片刻停留,立刻便要返回茅山。我查访了一个多月,才知此剑落在一家开肉铺的人家手中。等我赶到肉铺,却发现那家人一家七口都被杀得干干净净。几伙人为了抢这把宝剑,正在那里大打出手。我见这些人居然敢争抢我们茅山的宝贝,便出手把他们全都打倒。这些家伙中,嘿嘿,就有那边坐着的三位仁兄。”敖虎听到这里“哼”了一声,却并不反驳,显是韦法昭所言非虚。韦法昭又拾起地上的巨剑道:“这便是奈何天刃。十五年来,虽然没有回到茅山却仍在茅山弟子手中。”

郭三问道:“师兄,你既然已得了宝剑,为何不返回茅山?”韦法昭叹了口气,道:“按师父吩咐,我自是该马上赶回。可我打败许多敌人,又抢到了奈何天刃,觉得甚是得意。便在左近找了个酒家,想喝上几杯再回茅山去。谁知就此惹上了一场大麻烦。”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闭目仰头,似乎又陷入往日追思之中。郭三道:“什么大麻烦?莫非又来了什么想抢宝剑的厉害角色?”韦法昭睁开眼道:“嘿嘿。小师弟,你说的不错,果然是来抢宝剑的厉害角色。那日我饮到五成醉,正打算启程返回茅山。小酒店里忽然走进个黑衣女子。她进得店来也不点酒菜,站在门口道:‘有些人学了点武功道术就到处恃强凌弱,实在讨厌。’我只道她自言自语,也不理会。那女子又道:‘打翻几个三脚猫,就自以为是,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听了觉得她似在说我,可又想起师父的嘱咐,仍不理她,径往外走。那女子在背后又道:‘都说茅山道术了得,我看也是浪得虚名,遇到当真厉害的人物就全不管用了。’她这话辱及咱们师门,我可再也忍耐不住了,便道:‘谁说茅山道术浪得虚名,你究竟是什么人?咱们比划比划?’那女子道:‘好啊,难道怕你不成?’我们二人就动上了手。”

郭三道:“后来如何?莫非师兄败给那女子了?”韦法昭摇头道:“她本事当真不弱,我们斗了四十余招难分胜败。我当时求胜心切,心里一急便使出了师父禁用的‘临兵斗者咒’。这咒儿非同小可,能招十方雷电,只是易发难收,稍有不慎就会伤人性命。我念完咒语,万千雷电齐降。那女子身法虽快,却仍被一道电光射中,倒在地上。茅山弟子怎可无故杀生,我见了心头大震,心想:‘这下可糟了,没想到当真失手伤了人命。’连忙过去察看,伸手一探她鼻息,才知她只是昏死过去。我将她带到镇上旅店中,悉心照顾。这黑衣女子将养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转过来。她一醒来立时便要离去,临走时说:‘我虽然输了。可你却绝非我大师兄对手,有胆子就上蹈歌山来找我们。’”郭三道:“因此你就上了蹈歌山?”韦法昭道:“还没呢。我当时心想:‘不听师父的话,没立刻返回果然有麻烦。还是赶紧回茅山去吧!’谁知我在半路经过敦煌附近的流沙时,救了个妇人。这妇人的丈夫好生感激,定要拉我去他家中小住几日。”

小宴忽道:“那妇人的丈夫是不是叫火井王?他家里还有一块宝贝石头叫观心石,能照人心头所想,对不对?你当时在石头上看到了什么?”韦法昭惊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郭三道:“她是我的朋友小宴。我们一道见过火井王。也得了一节紫焰藤,才能上这蹈歌山。”韦法昭叹道:“真是天意。”他把头埋下沉思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当年在火井王的石头上看到的正是那位黑衣女子。”他这话说完,敖野等三人都是脸上变色,敖虎更是骂出声来:“你这个丑八怪,真是癞蛤蟆……”癞蛤蟆究竟如何,还没说完,敖虎已是“啊哟”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手抚胸口痛得弯下腰去,再也说不出话来。却是韦法昭暗运神功,击中他胸口。

韦法昭悻悻喝道:“我自喜欢她,关你这厮鸟事!”接着对郭三道:“自从那黑衣女子离开,我便一直心神不宁。本来我只道是自己老憋着想与她大师兄比试,见了那观心石才知我心里原来想的就是她。思前想后,还是来了蹈歌山。来到紧罗那城,一路打到嵯峨殿门口。当时那女子就站在广场中,同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在练剑。殿门口一个老头儿坐在地上乐呵呵看着二人比试。那女子见到我一愣,道:‘你还真到这里来了?当真想同我大师兄比试吗?’同她练剑的男子也问道:‘西棠,这人是谁?’那女子笑道:‘大师兄,我说你剑法很高,这人不服气,所以找上山来了。’我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作西棠。她既然问我,我便答道:‘我不是为比试来的。我想再来看看你才来的。’”他说到这里,郭三摇头道:“师兄,你倒心直。”小宴忽对许观小声道:“你在马邑,我也是想看看你才去的。”许观道:“你在这里,我也是想看看你才来的。”二人相视一笑,敖梦与敖野却都面色铁青,想要发作却又不敢。

只听韦法昭接着道:“我说完之后,西棠脸变得通红,怒道:‘你瞎说什么!’与她练剑那男子倒并不言语,只是盯着我看。那老头儿哈哈大笑道:‘西棠,敖墨,人家远来是客,你们怎可无礼。快回去换件衣衫,再出来见客。’他又问了我师承来历,知晓之后道:‘原来是茅山弟子,难怪有这般能耐。我少年时云游四方,也曾听过贵派陶弘景祖师讲道,获益良多。你远来辛苦,先在山上安歇一晚吧。’后来我才知道,那老头儿就是紧罗那城城主元无咎。”听他说到元无咎的名字,郭三、小宴与许观三人都向殿中那名长须老者看去。那老者与白眉少年却都面无表情,倾听不语。

韦法昭又道:“当晚元无咎设下酒宴款待我,西棠与敖墨都在旁相陪。大饭桶,瞌睡虫和臭花匠这三个家伙也坐在旁边,我才明白他们五人都是元无咎的弟子。我们各饮了几杯,又聊了些江湖上的旧事,元无咎忽道:‘法昭,你是个直性的人。你说你上山是为了小徒西棠,可惜她已经许给了我的大徒弟敖墨。自古以来哪有一女许配给两家的道理?不过我在蹈歌山开宗立派,追本溯源,茅山陶祖师实是恩德非浅。你既然是茅山弟子,又为了小徒来到蹈歌山,我若一口回绝了你,却也不妥。我有个主意,却不知你敢不敢试试?’他这话说完,我忙道:‘你快讲来!’西棠与敖墨却都睁大了眼,满脸惊异。”

“元无咎道:‘西棠是我弟子,我常盼她能嫁个本领高强之人。我近年于道术剑法都有二三新鲜心得,自觉已窥前人之未见,常想向陶祖师请教,可惜再无缘分相见。你这次上蹈歌山来正好能印证印证。你是我晚辈,我不能与你平手过招。好在我大徒弟敖墨已得了我四五分真传。你与敖墨比试,若能胜他,可见茅山道术果然远胜我蹈歌山,我就将小徒西棠许配给你;你若输了,只需把那柄奈何天刃留下,你看好是不好?’他这话说完,我可明白了,原来元无咎想要的就是这把宝剑,而他碍于身份又不便明抢。不过除了敖墨,我已经和元无咎其他四名弟子交过手,其中三个都本事平平,西棠的道术虽然不差,可只要我使出‘临兵斗者咒’,她也远不是对手。敖墨虽然是大师兄,本事想来比这四人要高,可也应高出有限。何况胜了他就能带走西棠,我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日清晨,我与敖墨都来到这嵯峨殿外的广场之中。这一场比试,不光关乎茅山与蹈歌山两派的声名,也关系到西棠与奈何天刃。我们二人谁也不敢大意,行礼已毕便各自使出绝招。我一出手使的就是‘临兵斗者咒’。一时间蹈歌山上黑云压城,雷鸣电闪。谁知敖墨的本事竟比我所想高出许多,一通雷电击过,广场上被炸得满是坑洞,可连他的衣角也没伤着。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师兄妹五人中,只有敖墨一人是元无咎亲传,其余四人的道术大多都是敖墨代授的。”

“这下我心里可没了底,心想:‘没料到他果然了得,我怕还真不是他对手。’谁知敖墨道:‘我们比试道术只怕会毁了这嵯峨殿,不如先比剑法吧。’我用最厉害的道术都赢不了他,他这提议正合我意。我寻思自己手里还有一把宝剑,比试剑法未必输他,便应允下来。”

忽听殿中那长须老者缓缓说道:“其实我避开‘临兵斗者咒’,已经竭尽平生全力。当时我想你刚一出手已经如此凌厉,再比道术我必输无疑。倒不如比试剑法,或许还有胜机。却不知你也已使出了看家本领。”此言一出,郭三、小宴与许观三人才明白这长须老者便是敖墨。小宴道:“原来你们各自忌惮对方,才都同意比剑法,后来怎样?”

韦法昭叹道:“元无咎说他在剑道上见前人之未见,果然不假。我与敖墨斗剑,前五十招两人不分胜负。斗到一百招开外,我只觉得他每一剑后都藏了七八个后着,我看不明白只好一味防守,且战且退。斗到一百五十招时,偌大一个广场尽被他剑光所罩,连退也无处可退。我越斗越是心惊,心想若不再图反击决无胜理,索性门户大开,仗着奈何天刃剑利直捣中宫,孤注一掷!敖墨没料到我如此拼命,也慌了手脚,连剑都落在地上。我见有机可乘,哪肯放过。奈何天刃一抖,结结实实刺中他的肩头。这场比试我可就赢了下来,便对元无咎道:‘既然我胜了,西棠我就带走了。’这时西棠忽然掩着脸跑开,敖墨也面如死灰退了下去。元无咎道:‘我从不打诳语。可他们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明日清晨你再到嵯峨殿来,我让你带西棠下山。’”

“又过了一日,天不亮我就来到嵯峨殿,却见只有元无咎一人站在殿中。我道:‘城主,我来接西棠了。她在哪里?’元无咎道:‘她不在紧罗那城中。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一听就急了,道:‘你昨日说从不打诳语,怎么说话不算话。’他苦笑道:‘我素来不说假话。昨夜不光西棠还有别人也离开蹈歌山了。’我认定元无咎想要耍赖,将西棠藏了起来,和他越说越僵终于动起手来。元无咎的道术可比敖墨强出太多了,我当时觉得只怕咱们师父也未必是他对手。我和元无咎过了不到十招,就被他用沙罗无双指射中,翻倒在地。他说:‘你再练五年,或许能和我过上二十招。你走吧。’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和人家相差太远,只得忍气下山。闯出这场祸来,我也不敢回茅山去,便在西域呆了下来苦苦修行。苦练了五年,我自觉已经长进许多,可一回想起当年元无咎出手的模样,觉得还差得太远,于是就又埋头练了十年。”

小宴听到这里,奇道:“你一个人练功练了十五年?也不觉得闷吗?”韦法昭道:“武功道术都有许多学问,越练才越觉得有趣。何况我一想到打赢元无咎或许就能见到西棠,就更不觉得闷了。”此时敖墨忽道:“你这十五年一直在独自练功?”他说话声音微微颤抖,好似听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奇闻。韦法昭道:“你怕了不成?嘿嘿,十五年前你就不是我对手,如今自然更是远远不及。你师父到哪里去了?叫他出来,我与他再比一场!”敖墨踏上几步,瞪着韦法昭道:“难道……难道西棠这十五年不是和你在一起吗?”韦法昭怒道:“你说什么?她若同我在一起,我还来这里作甚?”

敖墨双手抱头,弯下腰来苦苦思索,低声道:“什么?这些年她不是同你在一起……”韦法昭只道对方赚他,退开一步喝道:“要动手便动手,休想使诈。”敖墨慢慢站起身来,面色惨白,说道:“韦兄,这中间定有重大误会,你听我慢慢说来。”韦法昭道:“有什么误会?你讲!你讲!”敖墨道:“那日我与韦兄比剑,斗到一百四十九招时,我使出‘昆吾剑气’罩住全场,有两道剑气这么攻去,韦兄矮身躲过。‘昆吾剑气’妙在回转如意,那两道剑气又这么追了回来,直奔韦兄后脑,此时韦兄忽然弃守为攻,门户大开。”敖墨一边说一边比划二人当年相斗时的招数,韦法昭频频点头,示意他所说的不错,又接着道:“然后你的剑便落在地上,被我刺中肩头。”敖墨道:“其实当时我并非败给了韦兄,而败给我自己手中的那柄剑。”韦法昭冷笑道:“输便是输了,生意不好怪柜台。”

敖墨正色道:“奈何天刃是名动天下的宝剑,当年我也犯愁用什么兵器来与韦兄比试。谁知就在比试前一天夜里,西棠跑来将她的佩剑送给了我。她的剑是师父所赠,叫作子夫剑,虽不如奈何天刃出名,却也是柄大有来历的古剑。据说是西汉名将卫青送给姐姐卫子夫的。因为太过锋利,卫子夫有次把玩时不小心还割伤了手指,由此得名。”小宴道:“西棠很喜欢你啊,所以才送宝剑给你,可惜你第二日打输了。”

敖墨道:“我当时也这么想,谁知第二日就在这柄子夫剑上出了差错。”小宴惊道:“什么?”敖墨道:“我与西棠从小一起长大,最是交好。她的本事也都是我教的,后来又有了婚姻之约。”他说到这里,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似乎回想起了童年时光。韦法昭道:“呸!呸!”敖墨并不理会,继续讲述道:“我们本来只在山上修炼,不怎么理会山下的世界。有一年不知为何,奈何天刃忽然现于世间,让师父给知道了,就派了西棠和三位师弟下山去寻找。当时我想奈何天刃既然是把宝剑,天下高手只怕人人都想抢夺,少不得有场龙争虎斗。当时西棠与三位师弟的修为尚未大成,不如我下山去走这一遭,可师父就是不让,后来三位师弟果然都败在别人手里。再后来又听到些风言风语说西棠也被打败了,还让敌人照顾了一夜。那日韦兄驾临蹈歌山,我心里的惶恐实是难以言说。”小宴道:“你担心你师妹喜欢上打败她的人了?怎么会?你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敖墨看了小宴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小姑娘,不明白情不知所起。喜不喜欢一个人,同相处了多长也没什么关系。有时候情之所生只在转念之间,何况他与师妹还……还相处了一夜。”韦法昭骂道:“什么相处了一夜!我只是照顾了她一夜,你若敢动什么肮脏念头亵渎了她,我一剑劈了你!”小宴却在思索敖墨的话,心想:“敖墨说的倒也不错啊,我在成都遇到许观的时候,好像便觉得从前认识他,忽然就喜欢上他了。”抬头去找许观,却正瞧见郭三怀抱铁剑,在阳光下闭目微笑,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只听敖墨接着道:“你说的不错,可我心里爱极了西棠。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因此生出许多糊涂念头。直到西棠送给我子夫剑,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心想师妹原来还是喜欢我的。”小宴忍不住又问道:“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子夫剑上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呢。”敖墨道:“第二日我与韦兄斗到一百五十招时,韦兄贸然抢攻,露出极大破绽。我心中大喜,寻思:‘你若稳守,我虽占上风可若想击败你倒也不易,这般打法岂不正是自寻死路。’正想出手进攻,不知怎的子夫剑的剑柄处忽然钻出一只黑色小虫,狠狠叮了我一口。我手上一痛,剑就落在地上。我当时心如死灰,心中雪亮:‘原来师妹当真喜欢的是他!’”许观奇道:“为什么你被小虫叮了,就认定你师妹喜欢他?”敖墨叹道:“这门忽然生出小虫叮人的本事正是蹈歌山的独门道术幻虫咒。施咒者先对某件物事下咒,便能让只毒虫之类附在其中,常人却瞧不见。等到需要之时,念动咒语就能让那只毒虫现身暴起伤人。师父只将幻虫咒传了西棠一人,连我都不会。这柄种了幻虫咒的子夫剑是西棠给我的,她想助韦兄取胜,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到了第二日清晨,西棠与韦兄都已不在蹈歌山了。师父见我神情恍惚,心绪不宁,便让我去镇魂峰面壁,收敛心神。后来日子久了,慢慢许多心思也就淡了……这些年来,我心灰意冷,只道西棠与韦兄作了神仙眷属,逍遥自在。可依韦兄所说,这十五年来韦兄却在独自修炼,这中间……中间究竟有什么隐情……”说到此处,敖墨声音颤抖,长须抖动,显是情难自已。

忽听殿外古琴声悠扬,由远而近,有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师哥,我在觉有情殿外种的樱桃树都长得好高了,是你在帮忙照看吗?”众人回头看去,见一名玄衣白发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女子年岁虽已不小,却姿容端丽,行动轻盈。小宴见了,奔了上去,拉住她的手大声叫道:“五娘,你怎么来了?”敖墨几乎要站立不稳,揉了揉眼睛颤声道:“西棠,你……”韦法昭见了她,心中迷迷糊糊,想要上前相认却又迈不开脚步。原来燕婉园的五娘正是蹈歌山的小师妹西棠。

西棠对小宴道:“你还真到这里来了。”小宴道:“五娘,你身子不好,干嘛还出远门?”西棠道:“不妨事,该走的路总要走完。”又招呼韦法昭道:“韦师兄,好久不见了。”说着松开小宴的手,走到殿中朝那名白眉少年面前跪倒在地,拜了三拜,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安好。”

众人都大吃一惊,韦法昭道:“什么?你是元无咎?”他又走近仔细看了看那白眉少年,满腹诧异,说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小宴暗想:“按说这城主十五年前已是老人,怎么今日看来倒如同十八九岁少年。难道他果真通晓长生之秘以至能返老还童?”却见西棠拜罢站起身来,对元无咎道:“师父,拜你三拜是为了谢你养育之恩。可我后半生的痛楚苦难,却也是拜你所赐。”敖墨惊道:“西棠,你说什么?”西棠苦笑道:“大师哥,你道茅山上只有我一人会幻虫咒吗?错啦!还有一人,就是咱们的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