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而生忧

今日的柱国公府内的仆从皆是低着头,匆匆避开府内正厅。

唐伯与他的小孙孙两人并排站在门外,忧心厅内的小郎君。

厅内的唐高翔等到他夫人走到正厅就迎上前,才一照面就被他夫人狠狠甩了一眼刀。

在镇北燕关面对北燕十万大军临危不惧的大司马对上夫人,也只能摸摸鼻尖。

唐高翔默默的侧身退开一步,笑着给他夫人让了路。

而他夫人,孟淑清全心全意都扑在站在厅中做鹌鹑的唐昂驹身上,就顾不上扮笑脸的他。

她快快走到唐昂驹面前,满眼心疼地左右打量着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

孟淑清像是心有余悸似得,抚摸着唐昂驹的手臂与胸腹细细查看。

再三确认唐昂驹全身上下都安然无恙后才敢稍稍松开手,柔声地问他。

“麒奴儿,为娘刚刚听你唐伯说是在青龙大街前的集市有人冲撞了追风,险些害你落马是吗?”

听孟淑清询问唐昂驹的话,落在她身后才走到旁边的唐高翔也是心头一惊。

唐高翔杵在夫人的身旁,悄悄的打量着次子,眼前妻儿都在,他也不将思虑展现在脸上。

实则他心中则暗想,这廉王竟如此迫不及待施展报复。

“刚刚听到这事时,可把娘吓坏了,你到底有没有哪儿伤着了?”

“有些伤娘可看不出来的,要不请太医来瞧瞧吧。”

说着说着,孟淑清一双与唐昂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便蓄满泪水,摇摇欲坠。

看得唐高翔心焦万分,他哪还顾得此事是否出自廉王手笔,在孟淑清身侧用眼神示意小儿子开口劝劝。

唐昂驹一见到早就站直身子,很是习惯的任孟淑清打量抚摸。

并且他还自己顺着孟淑清的力道左右转着,方便孟淑清看的更清楚。

唐昂驹见孟淑清说着说着便要落泪,又收到父亲暗中示意,他笑眯眯的边说边抬手擦去孟淑清脸上泪痕。

“阿娘,哪有那般严重,多是那些侍卫添油加醋告知唐伯来吓唬你们的,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完还抬手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膛,拍得咚咚两声响,心疼得孟淑清连忙拦住他。

孟淑清握着小儿子的手,看他确实无恙,才算安心,可想到那冲撞的人,柳眉蹙紧。

“是哪个人如此不识趣,不知道平林道是允许世家子弟策马而归的,竟还能冲撞你的马?可有好好教训”

唐昂驹认为此事与周二脱不了关系,可不愿自己的母亲继续在此事上纠缠。

他向来惯会与家中女眷撒娇,便拉着他母亲作小儿姿态,敷衍过去。

“阿娘,还有一月便是朝宴,多得是外乡人来来往往,儿已经处理好了,你且放心吧。”

孟淑清被唐昂驹难得的撒娇消了些心中怨气,慈爱的抬手摸摸唐昂驹的脑袋。

母子正亲热着,身后的唐高翔被单独冷落一旁,连连咳嗽两声,以体现自己的存在。

这一咳嗽,令唐昂驹想起刚刚父亲怕是还没训斥完他,立即松开孟淑清的手,退回原位乖乖站好。

唐高翔为此又受他夫人一记眼刀。

他本正要严肃同唐昂驹说道说道此事,让他近来要不加小心,可夫人在前,他就怕她为此多虑。

见夫人的眼神越发凌厉,他还想起在后院更是偏宠唐昂驹的父母。

他想如果再对唐昂驹训斥几句,他那爱孙如命的父母也是要跟他秋后算账。

家中唯一不畏这几人的长子如今也还在营中练军未回,他也只能退让一步。

等唐凌恒回来后亲自来教训这个令他束手无策的次子,再与他好好说清利害,让他日后务必不要再如此嚣张行事,

唐高翔如此一想,觉得甚是有理,挥手就让站在旁边乖乖候着的唐昂驹先退下。

唐昂驹得了令,恭敬的朝双亲行礼后慢慢退下,走前还悄悄给孟淑清递去一个眼神。

等他离开正厅从长廊往后院走时,步伐虽稳,看上去端正有理,可频率极快,唯恐他阿爹反悔将他留下来教育一番。

倒是他退下后,唐高翔坐回位置,想到廉王,止不住的又叹气。

而受到小儿子眼神求救的孟淑清则端了刚刚让下人新上的茶,递给她忧心忡忡的夫君。

“怎么了,这次怎么冲麒奴儿发这么大的火气。”

孟淑清知道唐昂驹这孩子自幼被宠坏了,难免惹些乱子,但平日她也没见过唐高翔发如此大的火。

唐高翔想起这事,不免又有了些火气,端着茶的手下意识又要一砸。

才抬起手,唐高翔想到是这是孟淑清端给他的,连忙收回手,低头抿了一口。

“他啊,这次就为了匹马驹教唆鹰扬一同动手打了廉王的世子,实在是越发胆大妄为了!”

孟淑清听闻此事,抬手捂住微张的嘴,惊讶的看着饮茶的唐高翔。

她心知幼子虽有些顽劣,可也是有分寸的,这次教唆他人动手打了亲王的世子,的确有些过头。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端正相貌,恢复原本文雅的气质。

她两步上前依着唐高翔的手臂,靠着他微微蹲着。

一双秀手轻轻的拍着唐高翔的胸脯,给他顺气,她的语气间多还是偏袒幼子。

“昂驹还小,不懂事,日后有你与恒儿在,好好与他说,他会慢慢改正的。”

“如今唐府势大,庇护一顽儿有何俱,只是廉王此人,心胸狭小,只怕日后会伺机报复。”

唐高翔想到如今私下流传武帝身体欠佳的流言,忧虑不已,正还要说,孟淑清就打断他。

“莫再多想,如今唐府,有公爹和你以及桓儿,岂会出事。”

孟淑清连连安慰着唐高翔,他这番话说的她也心惊胆战的。

“况且唐府世代英烈也会庇佑唐府,护佑两个孩子成人成家的。”

唐高翔被夫人安慰两句,就知是她不爱听,便也不在她面前多说,只将此事放在心里。

他随后伸手握住他夫人的手,算是宽慰的笑了笑。

“好好好,夫人说的是。”

离开的唐昂驹不知他父的用心良苦,只顾一路匆匆迈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而他身后跟着的唐安也是学他埋首迈步,紧紧跟随着。

唐昂驹面上的笑早早隐了去,神色间的不愉着实明显。

途中周遭下人瞧见他也是远远避开,生怕触及这位小阎王的怒火,遭受无妄之灾可就惨了。

毕竟这位小阎王也是出名的阴晴不定,凭着深厚家世为非作歹,也是屡见不鲜。

唐昂驹此人是柱国公唐扬启的嫡次孙,祖母是当今武帝的姑姑,元阳长公主,周如云。

其父唐高翔乃当朝大司马,生母乃南檀孟氏前紫微令嫡长女,孟淑清。

而他唯一的兄长,唐凌恒十四上战场,随父立下赫赫战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年纪轻轻便是骁骑将军。

唐昂驹出生前有麒麟入梦的先兆,得先帝赐下麒奴小字。

年少更是聪慧,面圣时得帝喜,虽未及冠,武帝便赐了长光的表字给他,以表喜爱。

如此家世,在胜安之显赫,除去京宫内的皇子帝姬,一时无人可比。

这般显赫家世也使得他在胜安城内行事乖张,倨傲顽劣,领着一众好友在胜安城内为恶。

听闻死在这位爷手中的人命也是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就渐渐传出唐小阎王的名号。

可以说唐昂驹这三字,胜安的百姓各个都是避如蛇蝎。

唐昂驹初闻此名号,更是直言受之无愧,任凭世人如何评说,他只随心而活。

如今这般洒脱的唐昂驹顾不得其他,步履匆匆的府内往住处而去,仿若受什么追赶般。

他身后的唐安也不敢在此时招惹他家公子,只恨年岁尚小,身形未展开,咬着牙半跑的跟上。

避退的奴仆见此多半也了然,唐小公子这般焦急,是唯恐一人突然将他逮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要说唐昂驹自小目无法度,做事任意妄为,家中虽畏惧长辈,可多有法子避开,唯有一人,避无可避。

那便是,他的同胞兄长,当今骠骑将军,唐凌恒。

唐凌恒平日因家中长辈疼惜他,不曾管教他,但凡他真让这位兄长气急,无论是何人来劝都没有用。

他阿兄会将他关在麒麟阁内,让他一人抄写兵法,直到抄完才会将他放出。

今日的唐昂驹还真是庆幸大哥还在军营练兵尚未归家,否则这事被他哥知晓,连他爹也在气头上的情况下,他怕是神仙难救了,怕是月余出不得院门。

【柱国公府·麒麟阁】

唐昂驹的楼阁也算是这柱国公府里最精细的地方了,赤金九龙赤底大匾上书麒麟阁三字,是当今武帝亲赐墨宝。

入门见紫檀雕螭案摆紫铜鎏金鼎,临窗的花梨木案几旁设绿釉狻猊香炉。

上头又摆文房四宝与数块砚台,后黑檀木书架内有数本孤本法帖,一侧挂有前朝大家的书法真品。

内铺地龙,凡是目之所及处皆铺设着厚厚的地毯,一侧摆放的罗汉榻上更是铺设当年柱国公秋狩所猎的虎皮。

周遭尖锐之物皆为锦织罩而裹,就唯恐这金贵的小公子出了差池,下人们照料的比其他世家的小姐还要精细几分。

他回到楼阁里,阁内伺候的奴仆纷纷行礼退出去。

他们的这位主子向来不喜欢休息的时候旁边还站着伺候的人,退的晚些怕还会受些责罚。

故不一会儿,楼阁内的仆从都退干净了。

偌大屋内只留了自幼随侍唐昂驹的唐伯小孙,唐安,乖巧的跪坐在木榻上。

唐昂驹侧躺在黄花梨雕瑞兽的罗汉**,手上把玩着御赐的一对五彩琉璃貔貅。

他眼睛盯着香炉袅袅而上的白烟,眸中黑沉沉,里头的情绪令人看不清。

若是旁人瞧见唐昂驹这阴沉的脸色,多是要碎嘴几句。

说这唐府蜜罐里养出的小阎王怎么也有这种烦闷的神色,这般泼天的荣华富贵还不够他享受富贵的满足。

而随侍的唐安见唐昂驹这幅模样,便站起身将香炉的宁神香以火点着。

须臾醒神的烟雾透过香炉的镂空炉盖袅袅升起,布满屋内。

唐昂驹停下手,瞧着唐安点香后飘散而来的檀香味,清醒脑子后,冷凝的面色也柔和些,心中默默地将今日的事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