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法(一)
“剑快有什么用?没有一点力气,像个娘们!”松桢用剑尖指着夜白的鼻子,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嘲弄。围观的弟子们顿时哄笑起来。
夜白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死死咬着,一言不发。胸口结结实实挨了师兄一脚,剑也被打落在一边,不远处还滚落了一个馒头。
夜白是掌门亲收的弟子,柏杨道长收徒极严,不是品性资质兼有之辈绝不亲自传授。之前他总共只收过三名弟子,全都艺成下山,其中大弟子松杭最为出类拔萃,可惜加入了王植的黑衣军,兵败后不知所踪。柏杨道长心痛之余,之后便不再亲自授徒,直到遇到小夜白。
虽然夜白在全观上下近千名弟子中年龄最小,且体弱多病,但众弟子碍于掌门的面子,一般都不去招惹他,但也不大和他亲近,一来年龄小,二来不在一起受教,彼此并不熟悉。只有这个松桢,比夜白只大了两岁,但长的人高马大,非但比同龄人要壮硕不少,就是比普通成年人也要粗壮一圈。块头虽大,却依旧是少年心性,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仗着力气大时常去找夜白的麻烦。
刚才夜白又揣了馒头去后山找师姐,刚刚跑过三清殿,便在演武场上撞到了松桢师兄和一帮子山字辈青年弟子。
松桢似乎没看到夜白,直直的就撞了过来。夜白侧身一让,不知松桢是故意还是凑巧也往同侧一让,两人顿时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夜白人小体弱,就像一只小猴子撞到了一头熊身上,顿时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居然还是收势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松桢却是纹丝不动,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松桢赶紧走过去伸出巴掌,语气十分歉疚,“哎哟不好意思,撞到小师弟了!快起来快起来!”
师兄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被夜白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有些犹豫。
“快起来吧!”松桢又晃了一下手,目光中都是真诚。
“谢谢师兄。”夜白迟疑了一会,还是伸出了手。对方立即紧紧握住,将他用力往上提,夜白顺势站了起来。谁知道腿弯尚未完全站直,忽然一股大力从对方手上传来直撞自己胸口,夜白猝不及防,顿时仰天栽倒,这一下摔得极重,脊背狠狠的砸在地板上,疼的眼泪在框里打转。
“你是故意的!”夜白带着哭腔爬起身来,怀里的馒头滚落在地上。
“站都站不稳,还去讨好女人!你以为松弦师妹会喜欢你这样的咳嗽虫吗?”松桢学着大人的腔调,叉着腰哈哈大笑。
“关你什么事!”夜白气的浑身发抖,“你这种只会欺负弱小的蠢猪,溧歌师姐更不会喜欢!”
“哟,还溧歌师姐,叫的真是亲热啊!”松桢妒火中烧,“师妹的名字是你随便乱叫的么?弱小的咳嗽虫!”
夜白不理他,强忍了怒火,弯腰去捡地上的馒头。
松桢抢过来,一脚将馒头踢飞,“我叫你捡!”
“我的馒头!”夜白大叫一声,转过头来狠狠盯着松桢,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
“哟哟哟,这小眼神戳的我心窝好疼——松弦师妹是不是这样?这样?”松桢学了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大块头的娇颦状惹的众人捧腹大笑。
第二个“这样”话音刚落,夜白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师兄左肋之上。
松桢不料这瘦瘦弱弱一直躲着自己的师弟会突然动手,这一拳挨的不偏不倚,众目睽睽之下,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你敢打我!”松桢面上渐渐变色,上唇掀起露出牙齿,“别人怕你是掌门弟子,我可不怕!”
“谁让你怕了?”夜白冷冷盯着师兄,眼神变得凌厉。
松桢虽然经常找夜白的茬,但夜白总是不与他纠缠,能避便避,就像拳头砸在棉花上,软乎乎的总是不得劲,所以一直也没闹出什么事情。头一次见到师弟凌厉如刀的眼神,松桢心下就有些虚了,拳头攒了好久也没有打上去。
“打!打!打呀!”几个看热闹的松字辈师兄不闲事大,嬉笑着起哄,“松桢,怂了么?”
“就是,打算让我们看你俩斗嘴吗?哎,没劲没劲!”
“饿的没力气了吧?连咳嗽虫都怕了?”一名刚长出胡须,十七八岁的少年弟子叫道,让他动手去揍掌门弟子是断然不敢的,但过过嘴瘾还是相当乐意。
松桢一张脸涨的通红,咬了咬牙,呼的一拳飞出。
夜白仰身让过。
松桢拳脚连施,到底身高臂长,招式使出来虎虎生风,看起来颇具威力。夜白知道力气远没他大,不敢和他硬碰,便以灵巧的身法左闪右躲,偶尔抽空劈出一拳一掌。两人来来回回十几个回合,松桢气喘吁吁,连夜白半点衣角也没沾到。
“哎呀,这样打法打到明天也没个高下!小师弟你别跑呀,揍他揍他!”
“打偏了打偏了!松桢你这招使得不对,低了低了!”观中规矩严格,弟子之间是绝对不能动手的,今天看到两个松字辈的高阶弟子打架,实在是难得一见,这些看热闹的家伙们兴奋得就差敲锣打鼓了。
松桢越打越烦躁,自己比对面大了两岁,个子高了一头有余,也远比对方孔武有力,满以为几招下去就能揍得对方跪地求饶,然而偏偏拳拳打空,力气全白使了。双方都是青阳弟子,虽师傅不同,但所学武功招式一样,夜白天资聪颖,受掌门亲授,所学更繁杂一些,因而不论松桢怎么变招,怎么使绊,夜白都能轻松避过——这些东西本身就是滚瓜烂熟。
再打下去,自己得把自己累死,这人真是要丢大了。松桢打的心头火起,忽然呛啷一声从背后拔出了长剑,想也不想一招花开枝头平平横削过去。
夜白不料师兄狗急跳墙竟然拔剑相向,大骇之下双足蹬地全力后跃,清冷的剑锋擦着胸前而过,将道袍拉出一道口子。
众人齐齐一惊。原本只是起哄看场热闹,即便是闹到掌门那里,也不过少年人打架,最多责骂几句也就过去了,现在竟然动上了剑,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观规严令同门弟子之间除了有师父监督之下的比武切磋,严禁私自亮剑,这松桢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违反观规。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自知也逃不了干系,统统闭上了嘴,神情凝重。
场上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夜白出来给师姐送馒头,没有随身带剑,这时候只能全力躲闪。松桢本就比他高大,使上剑以后攻势范围顿时大了两倍有余,对方为了找回面子,全力施展,夜白顿时险象环生。
场上形势越来越糟糕。夜白额上开始冒汗,师兄却并没有停手的意思。
“师弟,接剑!”刚才闹得最凶的那个少年弟子解下自己的长剑抛了过去。夜白双足一蹬接连几个翻滚腾跃,伸手接住飞来的长剑顺着去势甩出剑鞘,回身迎着剑光猱身而上,这几下身形轻灵利落之极,小小年纪尽显师门真传,众人心中都是又惊又妒。
青阳观剑法讲究灵动飘逸,如落叶飞花,夜白身形瘦小灵活,恰与剑法神韵暗合,因此招式使出来远比人高马大的师兄潇洒好看,长剑在手,登时高下立判,松桢左支右绌,败相立现。
柏岳在三清殿中远远的看着二人过招,松桢拔剑相向的时候,就有弟子怕事情闹大匆匆跑去通知了他,松桢正是他最小的弟子。柏岳的功夫虽不及掌门师弟精纯,但也是个中高手,行家一瞧,便知单论剑招,夜白已经颇具火候,招式纯熟且留有余力,所欠只是内力和临敌经验,掌门师兄果然是不不遗余力的**这个小东西。见徒弟虽败局已定但并无性命之虞,于是阴沉着脸凝神细看二人过招。
夜白手腕一抖,刷的一剑平平横削,正是松桢使出的第一招花开枝头,剑锋微微颤动画出一个小小圆弧,眼见立时便会还对方一个道袍裂口,夜白突然觉得喉头一阵发痒,胳膊不由轻轻抖了一下,招式稍慢,松桢竖剑于胸,两剑相交发出铮铮轻响。夜白只觉喉头奇痒难耐,胸口阵阵发紧,终于忍不住咳嗽出声,剑招顿时变形,剑尖软软下垂,松桢见状大喜,挥剑猛斫,夜白气息不匀只得挥剑硬挡,铮铮铮挡到第三剑,终于虎口发麻,长剑脱手飞出。松桢猛攻奏效,不给师弟喘息之机,当胸便是一脚,夜白失去平衡躲闪不及,重重的摔倒在地。松桢大喜过望,赶上前去一脚踏住师弟胸口,长剑指着对方鼻尖,本想着今日吃个大亏颜面扫地,没想到局面忽然逆转,对方竟然败得如此狼狈,实在大出意料之外,不免心花怒放,得意忘形。
“放开他!”伴随一声怒斥,一条娇小的青色人影倏忽而至,原来是溧歌到了。
溧歌在橡树上左等右等不见夜白上来,放心不下,便下山来寻,正好撞见这一幕。
“哟,师妹心疼了吗?”看着溧歌清丽的面庞流露出真切的紧张神色,松桢的妒忌心越烧越旺,脚下也加了点力道,“是他先动手打我的!”
夜白胸口收到重压,忍不住又一阵咳嗽。
“你放开他!小白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会先动手打你!一定是你先欺负他!”溧歌看到地上掉落的馒头,心里隐约明白了大概,看着师弟苍白的脸色和乌青的嘴唇,心里越发紧张,连声质问松桢。
“明明就是他先打我的!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都看见了!”见师妹如此护着脚下这个人,松桢越发恼怒。
“你放不放?不放我叫师傅了!”溧歌指着师兄的鼻子,一张俏脸气的泛上红晕。
“松开他。”柏岳知道,事情差不多该收场了,从殿中走了出来。他脚程极快,片刻便到了三人身后。
陡然听见师傅的声音,松桢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收了脚站到一侧,剑也扔在地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还不赶快把他扶起来!”师傅的声音十分严厉。
松桢赶紧老老实实将夜白拉了起来,还不忘拍拍他背上的尘土。
“师伯!师哥他欺负小白!你看他把小白打的!”溧歌见来了救星,赶紧向师伯告状。
“我都看见了。”柏岳淡淡的说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馒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多好的馒头,拿着。没受伤吧?”柏岳将馒头递给夜白,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夜白摇摇头,没有抬眼。
“没事就好,都回去吧,此事我自会处理。松桢,你跟我来。”柏岳声音不大,但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师伯突然出现,众人都提心吊胆,此刻听师伯语气似乎并没有责罚的意思,顿时一哄而散,片刻之间跑了个干净。
“小白,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我应该早点下来。”溧歌极为自责,眼圈都红了。
“我没事,只是挨了一脚而已,”夜白忽然咧嘴一笑,“只是这馒头被师兄踢了一脚,怕是不能给你吃了。”夜白看着手里又脏又瘪的馒头,很是懊丧。
“都是因为给我送馒头,下次不用给我送了,我不饿,真的。”溧歌仍旧愧疚不已,话音刚落,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夜白嘻嘻笑了起来,溧歌脸一下子红到耳根,“都怪你,天天给我送吃的,弄的我一到这个时候肚子就乱叫。”
夜白把馒头外面的脏东西细心的撕掉,然后塞到溧歌手里,“肚子里馋虫造反了!要不将就吃一点吧?”
“我们还去上面,那里没人!”溧歌提议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