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阴魂(一)
舒阳从狂奔的马上坠落,右肩脱臼,肋骨断了两根,经受不起任何颠簸,高将军一行只好在南泉关外的胡林镇上暂住了下来。好在出门时携带的金银不少,这一路上铁狼又细心从那些杀手身上搜集了许多,筠娘精打细算,一行人的吃穿住行尚不成问题。只是这个舒阳少爷着实有些让人头疼。王相爷老来得子,而且是个男丁,少不得有些宠溺,相爷公务繁忙,平日里也疏于管教,因而这个小少爷有些骄横跋扈,稍不合心意就摔东砸西,高声哭闹。
“我要吃百合酥,我就是要吃百合酥!”舒阳躺在**,又发起了少爷脾气。身上的伤还很重,稍稍一动哪怕是高声说话都会扯着伤骨之处,疼痛不已,因而他也不敢乱动,只好不停的哼哼要这要那。
“我的小少爷,这里可不是西阳城,这个小地方上哪里去找百合酥去?咱吃胡麻饼行不?”筠娘柔声劝道,手里晃着云坊刚出去跑了半天才买来的胡麻饼。
“不吃不吃,我就要吃百合酥。买不到你不会做吗?你不是什么都会做吗?”舒阳不依不饶,这家伙有个本事,就是在他可以忍受的疼痛范围内,最大程度的骚扰你,持续不断的用同一种音量跟你磨叽到你发疯。
断刀、铁郎、黑风和雷火这几天算是领教了这个小瘟神的厉害,早早的躲出了屋外。黑风蹲在屋脊上愣愣的看着太阳,断刀拎着酒壶和雷火蹲在墙根下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铁郎在屋后的石砧上磨着刀。只有高将军还耐心的待在屋里听舒阳哼哼唧唧的闹。
“这里没有做百合酥的东西呀?等到了罗颉城,筠娘一定给你做好不好?”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想吃!我肚子疼!肩膀也好疼!我不能玩又不能动,就想吃口百合酥也没有,呜……呜……”舒阳可怜兮兮的继续他的磨人功夫。
“云坊叔叔跑了半天才买到的胡麻饼,很好吃的,你尝尝看嘛!”高将军接过筠娘手里的赤豆糕,递到小少爷嘴边,温和的劝道。
不想这小瘟神啪的一下用唯一可以动的左手将高将军手里的胡麻饼打飞,动作稍微大了点,牵扯到了伤口,结果这家伙又开始龇牙咧嘴,眼泪刷就出来了。
筠娘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愤懑,摇了摇头走到一边坐下,暗自垂泪。
“哥哥,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大家都在帮你,你却总是在找麻烦!”舒瑢也觉得哥哥太过分了,开始数落他。
“是我在找麻烦吗?是谁害我掉下马的?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的站在这里,就我躺着疼的要死,你们都在这里看我笑话!”舒阳开始胡搅蛮缠。
“你——你太过分了!明明是大家救了你,大家都在帮你!路上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给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舒瑢看到哥哥如此不近人情,把大家对他的照顾当成驴肝肺,气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受伤了不能动!本来就应该被照顾!他们本来就是我们的下人!你怎么向着他们说话!我才是你的亲哥哥!”舒阳觉得自己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越说越刻薄。
“你——不理你了!”舒瑢气的说不出话来,捡起地上的饼,小心的吹了吹粘上的灰尘,走到筠娘身边轻声的说:“筠姨,别难过了,给你吃。”
筠娘赶紧擦擦眼,摸了摸小姐的头,温柔的说到:“小姐真乖,筠姨不饿,去拿给高叔叔吃。”
舒瑢听话的把胡麻饼拿给高将军,双手举了高高的递给他,:“高叔叔,你吃吧!对不起,我哥哥他心情不好。”
“谁心情不好?你才心情不好!你们统统都心情不好!”小瘟神耳朵挺尖。
高将军嘴角动了动,努力做出笑的表情,他本想拒绝,望着小姐那真挚澄澈的眼神,忽然就改了主意,他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满意的嚼着。
舒瑢笑了笑,然后把剩下的饼分成几小块,分给了所有人,唯独她哥哥和蹲在屋顶的黑风——她够不着。
舒阳闹了一阵,这次他没能如愿,因为在罗夏国的边陲小镇,没有人能变出百合酥给他。其实舒阳自己也清楚,他是要不来百合酥的,只是他莫名其妙的就想找每个人的麻烦,身上又痒又疼,动也不能动,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难受的他只想发泄,他希望每个人都和他一样不舒服才好,在平时都是他看别人笑话,现在每个人对他的关心都变成了在笑话他,这让他感到无比的羞愧和烦躁,总是想整出些动静,偏偏断刀那几个压根就不理他,云坊生性木讷,别人叫他干啥就干啥,其余没有半个屁,高将军那张脸他不敢多招惹,只好变着法子折磨筠娘,他也明白倘若真的惹火了筠娘,那就真的一个理他的人都没有了,所以只好扮的可怜兮兮的跟她磨叽。
大家都不理他,磨了一阵自己也困了,小瘟神总算沉沉睡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看这样子,没有两个月是无法动身了。这里虽是罗夏国,但离边关太近,还是极不安全。”筠娘忧心忡忡。
“小少爷身子骨不错,恢复的快,再有个把月就能坐车了,要完全康复还需要些日子。”高将军不急不缓的说到,“银子还够吗?”
“还能支撑两月吧。”筠娘迟疑了一下,“小少爷吃不得苦,不能太将就,还要抓药,接下来还要雇马车。好在住在这里倒是不用钱。”这是所废弃的空房子,大家收拾了一下凑合着住下了,除了筠娘、舒瑢两个女眷住在内房,云坊是个下人,也不讲究,就睡在厨房里,其他都是军中讨生活的,有个躺的地方就行,黑风经常彻夜猫在树上或者房顶,他很少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只要有事情,他总是冲在最前面。
“我明白。辛苦你了。”高将军轻声说道。眼前的这些困难,跟在虎狼关比,简直就不值一提。
这里紧靠边关,来来去去各地的商贩很多,因此这一行人也没给当地带来什么惊异,杀手也没有再来,除了伺候这个不着调的小少爷,其他倒也没什么事,日子倒有些闲散。高将军趁着这段时间,教舒瑢一些拳脚功夫,也省的听小少爷日日在那胡搅蛮缠。舒瑢聪明伶俐,没多久便把几套拳法脚法学的有模有样,只是力气太小,还起不了什么实战的作用,不过应付一些年龄相仿的坊间恶少是差不多了。高将军很是赞赏,只是他的一身功夫主要从临敌实战中磨练而来,混合了马上长枪大戟与马下短兵相接的各种技法,以刚猛迅疾见长,辅之阴柔巧劲,不适合舒瑢这种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来学,只好每天来来去去的练那几套入门拳法,再学一点粗浅的内劲功夫。
铁郎、断刀和雷火每日看着舒瑢以柔柔弱弱的身姿在院子里使那些大开大合的招数,偏偏还一本正经的使得有模有样,小嘴呼喝有声,小脸沉稳刚毅,把几个人逗得哭笑不得。无奈铁郎的功夫路子从名字就能听出来,也是硬碰硬的打法,雷火最会玩火雷子,断刀的刀法凌厉诡异,还不如高将军的功夫,好歹刚柔并济,只是战场杀伐千军万马,容不得那么多一对一的阴柔巧劲。
连筠娘也看出来,小姐学这套功夫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学一点防身总比手无缚鸡之力好,再说,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一直没个屁放的云坊到底是个男人,这几日闲的无聊,竟然看的饶有兴致。
“将军,照你这么练下去,小姐怕是要长胡子了!”断刀龇着一口黄牙,一边啃着梨子一边看热闹。
“高叔叔,我为什么会长胡子?”
舒瑢正打到罗汉举鼎,听到断刀的话停下来问道。
几个人闻言哈哈大笑,连云坊也跟着笑的坐不稳。
“别理他们,好好练功。”高将军冲几个笑得没形的汉子翻了个白眼,沉声对小姐说道。示范出下一招双峰贯耳。
可是这次舒瑢没有跟上。
“可是,为什么断刀叔叔说我会长胡子?他们几个还笑那么厉害?”
舒瑢还保持着罗汉举鼎的姿势,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女人爱美之心与生俱来,舒瑢隐隐觉得可能和练这功夫有关,本来她是非常用心的练高叔叔教她的一招一式和内功心法,但如果这些东西会让自己长出又黑又硬的胡子来,那是说什么也不会练的了。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浑身乱抖。
“将军,你的功夫末将是佩服的,可这教人的法子,实在是不怎么样。”铁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连连摆手。
断刀一口梨子始终咽不下去,满嘴果肉渣子和着口水从嘴角往下流。
雷火终于忍不住,一口酒喷出老远。
忽听一阵瓦砾碎响,黑风忽然从屋顶滚了下来,好在他反应敏捷,下坠之时伸手在屋檐上撑了一把,借力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下,才没有摔成个大马趴。
众人都是一惊,马上各归其位凝神戒备,高将军一把将舒瑢拉倒身后,云坊则抱住了头急忙蹲下。
“什么情况?”高将军低声问道。
却见黑风抖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原来是笑岔了气。他在高处,将下面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动作表情全在他眼里活灵活现,其实他一直在使劲憋着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不留神就从房顶滚了下来。
一场虚惊,众人面色瞬间由阴转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爆出大笑,断刀这个始作俑者更是笑出了眼泪,一颗梨始终是没法吃完,索性也丢了。
过了好一阵子,黑风才说了一句:“我来。”
众人忽然都明白过来,黑风的身法飘忽不定,轻灵如燕,女孩子学最好不过,若是遇上强劲的对手,打不过还能溜之大吉。
黑风平日里一直高来高去,经常连吃饭睡觉也猫在高处,性子也沉默寡言,除了他那神神鬼鬼的身法,其余对他知之甚少。没想到这家伙当起教头来还颇有一套,他在地上乱七八糟的用乌碳描了一些点,然后教舒瑢如何提气踮脚在这些点上跳来跳去。这些点的间隔有大有小,小的要用极小的碎步,大的要全力跨越,起初舒瑢一口气最多连跳四五个点便涨的脸蛋通红,然而不过三天,她就能一口气跳上十来个点了。黑风大加赞赏,教的更加起劲。
连无所事事的云坊也看的很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