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议长登门
“那你能让我见他亲爹吗?”常疤拉的目光咄咄逼人,对铁山说道。
“这……”铁山犹疑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
“你虽为议长,可是,人家如果不想见你,你也强求不得。再说,三儿的亲爹头些日子受了重伤,如今仍未痊愈,还在医治,人又不在奉天,这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三傻子也在一旁溜缝:“俺不想让任何人去见俺爹。”
文警长又绷起脸来训斥:“你怎么跟长官说话的?”
常疤拉摆摆手,把脸转向文警长,问道:“你们为啥在这儿?我刚刚在门外还听到你们提到了我,怎么回事?”
文警长指着三傻子说:“我怀疑他领着一群小孩儿用弹弓射路灯,损坏公物。我们接到报警后,上街追捕,抓到两个犯事的小孩儿,还有一个,就是他。
“我们发现他逃到了铁山大师家,所以追到这里,想把他带到派出所问话。他公然拒捕,还一脚踹断我们这位兄弟小腿……”
常议长抬起手来,“等等,你们看清他打路灯了吗?他打路灯是啥时候的事?”
文警长顿时愣住了,“这……我们也没看清,据报案人说,这些孩子上午就开始打路灯了,一直打到下午。”
常议长拍了拍三傻子的肩膀问文警长:“我要是告诉你,他从上午直到中午是在小灰楼我家里参加宴会,你信不信?”
“啊?”文警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
四愣子“哼”了一声:“俺都跟他说一百多遍了,俺们在常议长家吃饭来着,可他是个犟眼子,说啥也不肯相信。”
文警长“嗤”了一声,“你说的哪有一百遍?顶多三五遍而已。”
三傻子突然冒出一句:“而已不是炒鸡蛋吗?”
众人顿时愣住了,随之一阵笑,只有文警长,依旧一本正经,一脸严肃。
常议长微笑着对文警长说:“派出所警察执行公务,我不好干预,我只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吧,行不行?”
文警长“咔”一个立正:“长官请讲!”
常疤拉背着手,摆足了长官派头说道:“既然我能证明方山——也就是你说的‘这小子’中午之前曾在我家参加宴会,那就说明他没砸路灯。警察误抓,他情急之下误伤警察,误来误云,那就属于误会。
“方山练过功夫,踢球时曾一脚射门,穿透门网,这是我和成千上万球迷亲眼目睹的。他踢伤警察,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看,就不必抓他去派出所了,这位警察兄弟治伤的钱,由铁山师父出。”
文警长又是一个立正,“是!”
“损坏路灯的费用,也由铁山师父赔偿了。”常疤拉继续说。
“我认账!”铁山接过话茬。
“被派出所抓了现行的孩子,训完话让大人领回家去吧,作案工具没收,罚款额派出所说了算。”
常疤拉哪里是在说想法提建议?分明是在布置工作下命令!
未待文警长说什么,常疤拉便对赵胖一声令下:“你,赶紧用我的车送这位警察小兄弟去医院!一定要找最好的大夫。”
“是!”赵胖搀扶着小警士出门了。
“你,”常疤拉又对杨瘦下令,“陪警长去派出所,把被抓的孩子们接回来。路上一定要狠狠训斥他们,告诉他们下不为例!”
“是!”杨瘦一声答应,然后对文警长一笑,“请吧,警长!”
文警长又向常疤拉敬个礼,保持着严肃神态,和杨瘦一起出去了。
当院里只剩下常疤拉和铁山,还有几个孩子时,常疤拉问铁山:“我这么处理,你觉得咋样?”
铁山抱了抱拳,冷冷地说:“多谢!没什么报答的,这只野兔你要是能看上眼,就拿去吧。”
常疤拉一笑,“呵呵,看你,常某又不是到这儿来搜刮的。”
铁山面无表情地说:“那就送客!”
常疤拉忙说:“慢着,铁山师父,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铁山一脸的不解,“你有事和我商量?啥事。”
“让方山到我小灰楼去住几天!”常疤拉一句话,惊呆了院里所有的人。
天空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一声炸雷,连脚下的地面都颤动了。
没有前兆,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铁山唤一声:“孩儿们,回自己屋去!”然后看一眼常疤拉,也不吭声,拿起尚未剥完皮的兔子,扭头就跑进了前院的屋中。
常疤拉也不请自去,紧跟在铁山身后跑了进去。
“这雨,说下就下。”常疤拉叨咕着,“这是特意留我在你家,让我跟你唠一唠哇。”
话音一落,屋外又是一声惊雷。
“哼,霹雳一声震天响,不请自来常议长,要带三儿去他家,不知耍啥鬼心肠。”
雷声落下,铁山随口就来了四句。
“有才!”常疤拉伸出拇指赞着。
“有屌用?”铁山的话中充满了枪药味。
常疤拉见铁山并未请他坐,他自己就坐在了椅子上。
铁山也不搭理他,自顾蹲下身来剥兔皮。
常疤拉见状,挽了挽袖子,说道:“我来!”
铁山惊讶地问:“你……会剥皮?”
常疤拉笑道:“你不信?把刀递给我。”
铁山迟疑着,将刀交给了常疤拉。
常疤拉接过刀,拎起剥了一半皮的野兔看了看,说道:“我的绝活是从后腿剥起,你不是,你是从兔嘴开始剥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但我不属于大多数人。”
说罢,他一手倒拎着野兔子,一手将剥皮刀舞得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接着看准兔子,一刀划下……
“唰!”
铁山竟没看清怎么回事,一张完整的兔子皮就卷成筒状,向他飞过来。
铁山一抬腿,用脚面接住兔皮,又一甩腿,脚面上的兔皮飞起,落入他手中。
铁山拿到兔皮后,由衷赞一声:“好手法!”
常疤拉一笑:“山里人,除了人皮,啥皮都剥过。”说完,将手中的剥皮刀往地上一掷。
“当啷!”刀尖正好扎入地砖缝里,颤了几下。
铁山一指椅子:“请坐!”
二人各自落座后,铁山又吩咐下人上茶,并带走兔子皮。
然后,他充满警惕地问:“你打的啥主意?为啥盯上了三儿?”
常疤拉“噢”了一声,说道,“你说的三儿就是方山呗。没什么,我看他顺眼,稀罕他。连我家小棠都稀罕他,这我能看出来。因此,我想让他去小灰楼住几天。”
“高攀不起,我不同意!”铁山斩钉截铁道。
“真遗憾,那我也就不强求了,”常疤拉叹口气,又问,“你是咋认下这干儿子的?”
铁山冷冷地答道:“缘份!”
“缘份。”常疤拉点点头,眼中居然充满温情,“我觉得这小子跟我也有缘份!今天,他在小灰楼戏弄折磨小金荷,挑衅大筐子小筐子,别人都以为我会严惩他,可我,到底没忍心。”
“如果你敢那样做,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铁山的目光就像锋利的刀,闪着寒光。
“你是在哪儿认识方山的?他爹叫什么?”常疤拉又问。
“你的话太多了,他是我的干儿子,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我看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天快放晴了。你这么大的官,该干的事也多,我看,你还是忙去吧。”显然,铁山不愿常疤拉在此久留。
那个时期,奉天人说话有个特点,无论谈话对象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什么地位,他们都不会称对方为“您”,而是称对方为“你”。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恭敬,只是说话习惯而已。
铁山明显在下逐客令了,常疤拉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一改方才的客气,忽然变得一脸威严,而且说话声音也变得洪亮了:“铁山师父,无论你我之间有啥恩怨,有啥解不开的疙瘩,甚至有啥仇恨,但你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是奉天人!”
说着,他还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壶差点落地。
那时大多数人家,也没有茶几,桌旁放着椅子,主客就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铁山家桌旁一对椅子叫太师椅,花梨木的,雕刻有灵芝花,中间高浮雕五蝠捧寿。
铁山就“嚯”一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也一拍桌子,“老子咋就忘了自己是中国人了?咋就忘了自己是奉天人了?”
“你勾来日本武士挑战旷氏兄弟是咋回事?当然,这是麻老海背后指使的,别以为老子啥也不知道。”常疤拉质问道。
“那就是一场正常的比武切磋,你想咋样,凭那,你定我汉奸?老子灭廖科夫的事你咋不提?”
铁山面对省一级大员,毫无惧色,铁骨铮铮。
这也就是民国时期,再往后几十年,谁敢这样?就不必多说了。
常疤拉也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他盯着铁山说:“满铁日本人的千代田学校足球队向我奉天联赛冠军两级师范学堂足球队挑战,咱奉天人不能认熊。
“方山如果加盟球队,那球队就如虎添翼,打败小日本就大有希望。你要真当自个儿还是中国人,就别阻止方山去踢小日本。”
“我三儿会踢球?”铁山问,“他就是个乡下孩子,能会踢球?”
“他是天生的。”
就在两个大人谈着三傻子时,三傻子正和四愣子、五鼻涕抓蛤蟆玩儿。
一场突如其来倾盆大雨,让北市场大街小巷沟满壕平。
地上的积水漫进了院里,三傻子等人就坐在门槛上,脱了鞋,光脚拍打地上的积水玩儿。
玩儿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三个人就进屋玩儿下五道。
下五道,是一种民间棋类游戏,早年东北大部地区无分老幼都玩儿。在地上划了线就是棋盘,土块、小石头就可代替棋子。棋盘由横、竖两条线交叉而成。据传下五道在战国时期就已出现了,传承了两千多年,近年基本消失。
就在他们坐在炕头玩儿下五道时,一只蛤蟆居然一跃跳过门槛进了屋。
正在玩儿下五道的五鼻涕一眼看到了蹦进屋里的蛤蟆,便尖叫起来:“啊,蛤蟆!”
也不知他是害怕还是兴奋。
三傻子和四愣子看见蛤蟆,立刻跳下了炕。他们将怎样玩儿这只蛤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