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弹弓惹祸
三傻子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三个字:“再说吧。”
三傻子和四愣子到家时,铁山正在剥一只野兔的皮。
三傻子惊讶道:“野兔子!奉天也有野兔?”
铁山一边忙活着一边说:“这是我的一个徒弟在北陵打的,送给我,说是让我尝个鲜,今晚咱把它烧着吃吧。”
三傻子问:“咋不叫下人干呢?”
铁山摇头道:“这活,他们干不好!我要剥下一张完整的兔皮。”
三傻子说:“爹,俺来试试吧,在乡下俺干过这活!”
铁山点点头:“那就你来吧。”
三傻子坐到小板凳上,接过干爹递来的剥皮刀开始干活。
铁山则在一边指点着:“别使太大的劲,免得撕破皮。这块皮肉有点纠缠粘连了,拿地上那把小快刀,小心点削开……”
三傻子边剥边问:“那几个小子呢?”
铁山诧异道:“咋的,他们没跟你俩在一起?”
四愣子说:“干爹,咱俩今天到常疤拉家吃大席去了。”
“去常疤拉家吃大席?”铁山脸色瞬间变了。
但埋头干活的三傻子没看出来,他说:“俺在小灰楼看见大筐子小筐子了,还跟他俩交了一下手,俺觉得能打过他们。”
“是吗?”铁山心情复杂地说,“说说,你们咋交手的?”
于是,三傻子和四愣子你一句我一句,将在小灰楼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听他们讲完,铁山既惊讶,又有些兴奋,“三儿,你把小金荷倒拎在二楼栏杆外了?”
“嗯。”三傻子一边剥皮一边回答,“那娘们都翻白眼了。”
“你跟大筐子哥俩过了一招?”铁山接着问。
“嗯,他俩跟俺来个对脚,俺没吃亏,稳稳站着,他俩退出好几步呢。”
铁山兴奋地在院里来回踱着,他赞许道:“三儿,干得不懒!让大筐子小筐子栽了面子。在小灰楼闹事,连常疤拉也没能咋样你。你比干爹强!”
三傻子说:“干爹,你再这么说,俺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四愣子在一旁说:“干爹,俺也不懒,回家路上,俺把一个欺负人的大个子一个勾踢就给干了个仰八叉。”
几个人都笑了。
这时,院门开了,是五鼻涕。
四愣子迎上去刚问一句:“你们咋才回来?看,干爹要给俺们……”
可话还没说完,五鼻涕就跪在了铁山面前:“干爹。”
叫完,他居然抽抽答答哭了起来。
“怎么啦?”铁山问。
“咋回事?”三傻子问。
“别人咋没跟你回来?”四愣子问。
可五鼻涕还在哭哭啼啼,鼻涕眼泪都流过了嘴唇。
三傻子焦急道:“赶紧说话,哭个鸟毛,大鼻涕都过河了!”
五鼻涕抽答了几声,哽哽咽咽道:“今个儿三哥和四愣子去大官家喝大酒吃大席没带咱们去,俺和六嘎子、黑娃子在家玩儿了一会儿也没意思,咱几个就拿弹弓子到街上打路灯玩儿,比谁打得准。
“见一个打一个,从上午打到刚才,一连气打了好几十个路灯。
“抄他妈的来了几个警察狗子要抓咱,咱们赶紧往家跑,他俩跑慢了点,被警察狗子逮住了。俺跑得快,蹽回家了。干爹,快去救他们吧!”
“啪!”一记耳光。
三傻子打的,“你们他妈的作出花样了,给你们弹弓也不知道好好玩儿,不是瞄着姑娘屁股蛋子打,就是对着路灯打,不惹祸不行,是不?”
五鼻涕咧开嘴巴刚要哭,四愣子踹了他一脚,“憋回去,敢哭俺也抽你!”
五鼻涕到底没敢哭出声来,只是向下撇着嘴角淌眼泪。
铁山也沉不住气了,“你们哪来的弹弓呢?”
没等孩子们回答,院门又开了。
三傻子奔过去,叫一声:“你们……”可话没说完,又退了回去。
进来的是俩警察——一个警长带着一个警士。
当时奉天,领子上有一个花的叫警士,那是最低级的警察,两个花的叫警长。
警长认识铁山,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铁山大师。”
铁山知道警察为何而来,也就客客气气道:“文警长,屋里坐,抽颗烟,喝杯茶呗。”
文警长严肃起来,“不必客气了,铁山大师,我们接到报案,令郎被几个大孩子带着用弹弓打路灯,损坏公物,已经被带到派出所拘押,还有一个小子跑掉了。”
接着他一指三傻子,“我怀疑是他,现在我们要把他带到派出所问话。”
当时奉天的警察机构有警察总局,那是成立于清末,由盛京将军增祺所创。下边有警察署,警察署下边是派出所。
文警长刚说完,他身后那个年轻的警士就来抓三傻子的手腕,三傻子本能地踹了他小腿迎面骨一脚,口中叫着:“抓俺干啥?不是俺干的!”
“咔嚓!”
听到响声,铁山叫一声:“不好!”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小警士。
小警士歪倒在铁山身上,带着哭腔叫着:“啊,疼死了!这小子把我的腿踹断啦。”
“你……”文警长怒目圆睁,“你敢拒捕袭警?这下你小子事大了。”说罢,掏出警哨就要吹。
铁山忙抓住他的手腕,不得已而低三下四地说:“文警长,咱过去也不是没有一点交情吧?你看,这孩子确实没砸路灯,他这不一直在家收拾野兔子呢吗?
“你这位小兄弟也太性急了点,不问青红皂白就上来抓人,这孩子练过功,出手重了些。这样吧,你这小兄弟的伤咱给治,损坏路灯的钱咱们赔。对了,这只野兔你带回去尝个鲜吧。”
文警长“啧”了一声说:“铁山大师,你这就是在为难兄弟了。这小子当着我的面把我的人腿踢折了,这可不是小事。我今天要是不抓他,真不好交代了,还望铁山大师谅解。
“野兔子,留你自个儿吃吧。兄弟既然穿了这身警察服,就不能连自个儿的嘴都管不住,手也管不了吧,那咱们当警察的还怎么去管别人?你说是不是?”
铁山拧紧了眉头问:“我要是不让你抓他呢?”
文警长毫不含糊地回答:“那你就得去蹲笆篱子了!铁山大师,现在可不是常议长天天看你摔跤的那会儿了。”
“笆篱子”,就是监狱,其实是来自俄语。
闹义和团那阵,老毛子借口镇压拳匪,出兵关东。后来赖在关东五六年,清廷又撵不走他们。
再后来,爆发了日俄战争,小日本把老毛子一顿痛扁,毛子只能告饶,撤离关东。
毛子走了,但一些俄文词汇却融入了关东方言中,比如监狱叫笆篱子,下水井叫马葫芦,连衣裙叫布拉吉,俄式面包叫大咧巴……
三傻子说:“干爹,别跟他磨叽了,俺跟他走!”
四愣子叫一声:“慢着!”他看着文警长,壮着胆子说,“你才刚提到常议长了,不知你给不给常议长面子。”
他一指三傻子,“这小子今天在常议长家吃过饭,常议长还想让他参加足球队,跟日本人比赛呢。”
文警长似乎不会笑,从打一进院门就是一副一本正经的严肃样,他虽面无表情,但说话腔调中却充满了阴阳怪气。
“小伙子,奉天的牛怎么突然少了,都被你吹死了吧?就他,到常议长家吃饭?你咋不说常议长还到你家来串门了呢?这话,除非常议长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我才会相信。”
“你……这……”四愣子焦躁起来,“那咋还得常议长当你面说你才肯相信。人家那么大的官,能跟你说上话吗?”
文警长依然绷紧着面孔,“所以说,只要常议长没有亲口跟我说,我就不信这小子在常议长家吃过饭。”
“那咋还非得人家常议长亲口跟你说呢?”四愣子脸红脖子粗地叫着。
“那是因为常议长根本就不可能亲口跟我说!”文警长倒是不动声色。
“俺……从来不撒谎。”四愣子急得都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了。
“说呀,咋不说了?”文警长不屑道,“还从不撒谎呢,你撒不撒谎谁知道,谁作证?除非常议长来到这院里,亲口跟我说,我才信你。但那是不可能的!”
“你……”四愣子无语了。
“那咋不可能啊!”
这是谁的声音?文警长懵了。
铁山没开口,三傻子没吱声,四愣子在干瞪眼,五鼻涕不敢说话,小警士疼得在冒冷汗……那这说话的人是谁呢?
“常议长!”
“常议长!”
院子里,几个人先后招呼起来。
文警长傻眼了,院门口,那高大的身影,凛凛一躯,堂堂一表,不正是常疤拉吗?
身后还跟着面带肃杀之气的赵胖、杨瘦。
“啊?”文警长张口结舌,呆愣了半天,一直绷着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点点笑容,“常……议长。”然后立正,敬礼。
而铁山的脸上,显出的则是意外和紧张:“你……怎么来了?”
他往后退两步,挡在三傻子身前,横下一条心,义无反顾地说:“今天不管是谁,都别想把三儿带走,除非杀了我。”
“干爹!”三傻子说道,“俺跟他们走,俺不怕他们。”
常疤拉一笑:“铁山,我要是硬带他走,你拦得住吗?你有什么资格拦?”
铁山倔强地回答:“我是他干爹!”
“那你能让我见他亲爹吗?”常疤拉的目光咄咄逼人。
“这……”铁山顿时怔住了。
常疤拉来这里想干吗?三傻子会不会被抓走?
不看,你怎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