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宦党火拼
李晔已经掌控了李忠国的天威军,算上刘崇望和韦间的两万南衙军,加上刘季述掌握的三千神策军和七百禁宫武宦,杀杨复恭已不算难事,李晔随时能翻脸将其逐杀,难处在于影响和后果。
李晔希望以不流血的方式让其离开朝廷权力核心,实在避免不了武装冲突的话,也应该以最低代价、最小规模、最快速度将其平定。
夺权之后,既不能把杨复光、杨复恭的党羽全都得罪了,也不能让刘季述等宦官认为皇帝忘恩负义。
别人刚把你送上皇位,你转手就要杀别人,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第三个问题在于,即使要杀,也必须杀得名正言顺,如果以莫须有罪名或者小事就将其处死,杨守亮、杨守贞等人肯定会在义愤之下对抗朝廷,不向中央进献税入,神策军将士也极有可能怒而哗变。
毕竟杨复恭是杨复光的堂弟,杨复光多次出镇监军,中和年间也积极镇压王仙芝、黄巢起义。
七年前,黄巢攻占长安,杨复光任天下兵马都监,总领各路军队,此人虽是宦官,但胸有大志,善抚士卒,先后争取了周岌、王重荣等节度使的支持,又诱使黄巢大将朱温投降,再邀请李克用南下镇压起义军,主持平定了黄巢起义。
以战功获授开府仪同三司、同华制置使,封弘农郡公,赐号资忠辉武匡国平难功臣,四年前突然得病死在了河中,病逝之时,全军举白,将士恸哭数日,由此可见杨复光有多得人心。
杨复光死后,杨复恭当上了天下兵马都监,他能拿到这个职位,几乎全凭他兄长杨复光的遗留影响,神策军将领亲近杨复光,所以对杨复恭也就爱屋及乌,很是遵从。
而且李克用和杨复恭的关系也不错,加上兴元、奉天等关中南部地区大都在杨复光、杨复恭的亲信手中,出于以上种种复杂因素,李晔非常顾忌,这才没敢没有妄动。
形势很严峻,政治很复杂,可以犯罪,但决不能犯错,一步错就是百步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晔在等,等杨复恭自己跳出来,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镇压平叛,说到哪里都有理。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杨复恭自己认识到朝野形势,学习田令孜主动辞官退隐,这样就能避免南北二衙火拼,实现光荣革命。
不过自太宗开创玄武门之变的先例后,李唐皇族在大明宫里血腥残杀就成了传统绝活。
先有太子李承乾谋反,可他忘了他爹李世民就是造反坐上皇帝宝座的,李承乾失败后被流放。
公元705年,神龙元年,太子李显、宰相张柬之、崔玄暐等人在洛阳发动兵变,率禁军诛杀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将武则天所在的集仙殿团团包围,威逼武则天退位。
武则天只得诏令太子李显监国,又于第三天禅让,第四天李显正式复位,复国为唐,武周终结,史称神龙革命,因参与政变的五个大臣获得郡王,又称五王政变。
公元707年,景龙元年,大明宫又出事了。
太子李重俊联合羽林军将领李多祚、李思冲与皇族王爷李千里等人发动军事政变,杀武三思及其党羽,不过由于中宗的原因,这场政变没有达到目的,李重俊被杀。
按理说,到这也该完了吧?偏偏就没有。
公元720年,韦后与安乐公主合谋毒杀中宗,立温王李重茂为帝,韦后临朝听政,意图效仿武则天当皇帝,李隆基一看,这还得了,反了天了!
李隆基跟姑姑太平公主一商量,政变旋即开始,李隆基率禁军冲入大明宫,杀死了韦后和安乐公主,又联合姑姑太平尽诛韦氏党羽,李重茂被迫退位,李旦复辟,李隆基被立为皇太子。
三年后,姑侄两人翻脸了,太平公主准备废了李隆基的储君之位。
李隆基慌了,与宰相郭元振、将军王毛仲、宦官高力士等商量好后,率兵入宫尽诛太平公主党羽,强迫李旦赐死太平公主。
公元820年正月,宦官陈弘志谋杀宪宗,对外假传皇帝服食金丹中毒暴毙。
宪宗暴死后,宦官梁守谦、王守澄立即拥立穆宗,吐突承璀和李恽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的政变杀个措手不及,一起被送上了黄泉路。
公元827年十二月,假太监刘克明跟后妃上床的事情败露,于是先下手为强,将唐敬宗送到了九幽之地。公元840年,文宗病重,大宦官仇士良矫诏立李炎为帝,是为武宗。
桩桩件件,不胜枚举。
依附君权的南北二衙在大明宫里血腥夺权,杀得人头滚滚,被贬谪罢官者不计其数,古中国两千年封建历史,可以说没有哪个大一统王朝的内部斗争能比唐朝更激烈。
李晔希望实现光荣革命,但也做好了动刀子的准备,要是杨复恭不识相,李晔也不会手软。
跟刘季述商量周全后,李晔摆驾长安殿,准备问问何芳莺,看看何宁那边的如何,刘季述知道皇帝要去做那事,很识趣的退下了。
两口子折腾完,半死不活的躺在**,何芳莺道:“太后昨天来到了长安殿,说王瑰想当节度使大帅,陛下以为如何?王国舅也算是忠贞之士,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听到王瑰这两个字,李晔就摇头道:“你转告太后,不行。”
历史上王瑰求任节度使,昭宗询问杨杨复恭,被杨复恭以外戚干政的理由拒绝了,原话是这么说的:“产、禄顷汉,三思危唐,后族不可封拜。陛下诚爱瑰,任以它职可也,不宜假节外籓,恐负势颛地不可制。”
前汉吕产、吕禄乱国,今朝有武三思危唐,所以后族外戚不能封拜,如果陛下您确实赏识王瑰,任他其他职位是可以的,但不能让他执掌一地当藩帅,否则有可能拥兵对抗朝廷。”
昭宗听到这话,也就打消了这个主意,王瑰听到这消息,气得要死不活。
后来有一回两人在宫中碰面,王瑰仗着国舅的身份,直呼杨复恭大名,到了近前就指着杨复恭鼻子破口大骂,把杨复恭狠狠羞辱一顿。
杨复恭气啊,和幕僚一商量,蒙骗王瑰说,国舅您说的对,我决定任命您为黔南节度使,您收拾一下就去上任吧,咱俩的旧怨一笔勾销。
王瑰大喜,带上宾客和亲兵离京赴任。
然而杨复恭已经提前指使义子杨守亮除掉他,杨守亮得到消息,命利州刺史王建派人去码头悄悄把王瑰的船凿了几个洞,船走到一半沉了,王瑰一行人全都被淹死。
所以李晔很清楚,要真答应让王瑰去当节度使,王瑰必死无疑。
何芳莺不知李晔为什么拒绝,但也没多问,陛下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于是转而说道:“忠国恐为复恭暗害,惶惶不可终日,昨晚又让宁儿进宫密报,请求陛下逮捕复恭,一万五天威军枕戈待旦,随时为陛下效死。”
李晔沉声道:“让何宁转告李忠国,朕自有谋划,没有朕的命令,天威军不许妄动!”
“臣妾遵旨。”
“来,再来一次!”
“啊……”
长安殿又地动山摇起来,宫女听到动静,面色羞得通红,仓皇而逃。
杨复恭气冲冲回到府中,想起皇帝封刘间为金吾上将军这事,很是生气,对张浩说道:“大家对不起本太傅,忘了本太傅的拥戴之功,竟然帮着刘季述说话!”
张浩苦笑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刘季述现在掌管内侍省不假,可太傅您也是出自内侍省的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太傅您何必跟刘季述争宠仇恨?他区区一介家奴,哪里威胁到您呢?
再者,刘季述侍奉在皇上身边,跟皇上亲近,皇上站在他那边说话也在常理之中。
张浩心里这么想着,话几次涌到嘴边,却是没说出来。
太傅气量狭小,对皇上封赏刘间的行为很不满,跟刘季述吵起来,皇上也不帮他说话,要是自己也站在皇上的角度来劝慰,太傅肯定会发怒。
“刘间已拜刘崇望为义父,南军将领又多为韦昭度的旧将,执掌南衙禁军已成定局,本太傅若是逼迫太甚,难保这小子不会狗急跳墙,罢了!”
杨复恭再是不满,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转而问义子杨守成道:“吾儿守成,李忠国这逆子最近如何,可有异常举动?你如实说来!”
杨守成拱手回道:“父亲,这畜牲最近一直待在天威军中不露面,又久久不来拜见父亲,孩儿担心这忤逆不孝的畜牲有所图谋啊,敢请父亲惩治!”
杨复恭老眼一眨,伸出脑袋问道:“如何惩治?”
父亲有这个意思!杨守成大喜,连忙答道:“父亲官居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总领南北二衙诸军卫,父亲可于今晚设宴请禁军诸将赴宴,李忠国要是不敢来,就说明他心里有鬼!”
杨复恭点头道:“你继续说。”
“南军虽然在宰相们手里,但名义上也归父亲统率,不如把韦昭度在南军中的亲信将领也一道骗来,孩儿提前率甲士埋伏,待刘间、刘过等南军大将和李忠国、江陵、黄元彰等天威军悍将到来,父亲摔杯为号,孩儿立率刀斧手冲出,乱刀砍杀诸将!”
杨守成惦记天威军已久,要是这回能把李忠国除掉,就能如愿以偿了。
刘间、刘过等将领来不来无所谓,不来没关系,来了最好,反正李忠国等天威军将领肯定不敢推辞,李忠国要是真敢不来,就说明他心中的确有鬼。
到时候父亲就能名正言顺派神策军攻打他,等这家伙死了,父亲肯定会把天威军交给我。
杨守成的如意盘算打得叮当响,张浩却连连叹气,几次想要开口劝阻。
杨复恭沉思少许道:“去年韦昭度率南军讨伐李昌符,先帝命李茂贞协助,二人并肩作战,相处很是融洽,李茂贞跟南军诸将的关系也不错,为父要是把南军大将都杀了,李茂贞、王行瑜等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故只诛逆子李忠国及其部将江陵、黄元彰等人!”
田老狗当初权倾朝野,弄得朝野怨声载道,关内关中各镇也多有不满,最后惹得各镇节度使联合问罪长安,田老狗被赶走后,各镇立即退兵。
田令孜被逐后,他杨复恭才上了位,所以杨复恭很清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一套是行不通的,杀李忠国等天威军将,足以震慑京畿诸军与皇帝,
沉吟了一会,杨复恭道:“守成,为父现在要你做两件事。”
“请父亲吩咐!”
“其一,你亲自去左神策军行营,告诉杨守虎、杨守定、杨守明、孙化朝他们,李忠国图谋不轨,今夜恐有不测不变,让他们做好准备,若见城中火光大起,即刻攻打天威军!”
“其二,命右神策军行营诸将与北军各将前来赴宴,若逆子李忠国托故不来,就让他们返回军中,统兵把天威军大营给本太傅围了!”
杨守成忙拱手道:“孩儿遵命,对了,要是刘崇望命刘间率南军相助李忠国,该怎么办?”
杨复恭道:“为父最担心的就是刘崇望和韦昭度的亲信旧将,不过为父已有安排,稍后为父会进宫,让皇上诏刘崇望与刘间、刘过三人进宫,将这父子三人擒下扣留一夜。”
“太傅不可胡来!”
张浩急了,窜到杨复恭面前喝道:“矫诏扣留宰相,是为谋逆!一旦走漏消息,南衙各司惊恐,关中诸镇大帅震动,要是长安乱了,太傅有何面目见天下人?不就是一个李忠国吗?有的是办法杀掉,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敢请太傅慎之又慎!”
杨复恭怒道:“本太傅只是留刘崇望在宫中待一宿,又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那也不行,不能这样做!”
张浩据理力争,不怕死道:“如今太傅与内侍省不和,如果太傅带神策军入宫,天子惊恐,内侍省宫人畏惧,刘季述狗急跳墙,极有可能率先趁机反难,命宫中武宦伏杀太傅!”
杨复恭冷哼道:“刘季述与南衙朝臣交好,北司何人不知?韦昭度之子韦间无功而拜金吾上将军,定是此贼煽动蛊惑天子所为,这阉贼在神策军中安插亲信,不把本太傅放在眼里,老夫正是要进宫杀了祸国阉贼,肃清宫闱!”
刘季述与李晔的关系升温后,仗着李晔的宠信,把杨复恭布置在内宫的眼线都赶走了,杨复恭早就想翻脸,只是碍于没有正当理由服人,才一直没动手。
前些这些日子,杨复恭又听得内侍省另一名内侍监王仲先说:“陛下常常向刘侍监咨询国事,侍监也逢问必答,并暗示陛下疏远杜让能、刘崇望等朝臣。”
杨复恭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再联系今天皇帝封刘间为金吾上将军的举动,杨复恭立刻推断出这是刘季述撺掇皇帝所为,他让皇帝疏远宰相,是怕宰相们唆使皇帝杀掉他,所以一边暗中教唆皇帝疏远朝臣,一边建议皇帝封韦昭度之子韦间为金吾上将军,以此讨好南衙。
含元殿中二人争吵时,杨复恭就对刘季述产生了杀意,回到府中后,更是决定将这贼子杀掉,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杨复恭又岂能坐视刘季述威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