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我的阅读心灵史

十七岁那年,是我少年时最郁闷的时光,偶然借了一本《红与黑》,用了数个夜晚读完。虽然还无法全部理解这本书,却深深地陷入于连的故事之中,他的全部经历与所思所想,内心的郁闷的叛逆,竟在我这中国少年的心底产生巨大的共鸣。也许,放到今天我已没有耐心读完《红与黑》全文,但司汤达已成为第一个影响我的经典作家。

二十二岁那年,第一次上网看到了张承志的《心灵史》,便被这部很难归入小说还是历史的作品所折服。或许大多数人初读此书,都会感叹居然有这样的历史?我们无法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历史,所以才是一部心灵史。从荒凉倔强的西海固,到亚洲大陆另一端的圣地,《心灵史》将自我复制近亲繁殖的中国历史,与全人类共同拥有的神话联系在一起,也深深影响到了我未来的人生。

自从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病毒》问世以来,我的名字似乎就和“悬疑小说”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这其实是我非常不愿看到的,但悬疑小说确实改变了我的命运,这其中必须感谢一个美国男人——斯蒂芬·金。

初次接触斯蒂芬·金的作品,还是在十多年前看了部美国片子《肖申克的救赎》。当时我还不知道斯蒂芬·金是谁,更不知道《肖申克的救赎》正是根据他的原著小说改编的。但这部电影却给了我极大的震撼,这位以恐怖小说著称的畅销书作家,一改擅长的领域,没有描述任何恐怖的内容,而是以关乎于人性与自由的监狱题材的作品再度俘获了无数书迷。至今我仍认为那是我所看过的最好的美国电影。2006年,我终于得以读到了《肖申克的救赎》原著的中文译本,原著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2000年,我第一次看了斯蒂芬·金的小说《宠物公墓》。初看觉得语言啰嗦,情节拖沓,过多细节与心理描写使人厌烦,更可怕的是那股浓烈的翻译腔,美国小说中的跳跃式思维。然而,当我看到前三分之一,那只猫居然从宠物公墓中死而复生,回到主人公身边,心底立即被撞击了一下。尽管接下来的文字照旧繁琐,大段对话令人头皮发麻,我仍然耐着性子看了下去——记住这是阅读斯蒂芬·金的秘笈:一定要有极强的耐力,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完,切忌半途而废。只要你能读到斯蒂芬·金的结尾,那么他带给你的震撼将无与伦比。

之后,我又读了斯蒂芬·金的另一部佳作《死亡区域》,第一次完全没有读懂,隔了一年才真正读了进去。

斯蒂芬·金确实是一个需要慢慢品味的作家,他对我的影响,更集中在精神领域,他的意识形态与我非常相像,喜欢与讨厌共同的人。正如他在自己的书里写的一段文字:“现在我是个作家,许多书评人说我写的东西都是狗屎,我也时常觉得他们说得没错……但每回在银行或医生办公室里填表格填到职业栏,我填上‘作家’二字时,都仍然觉得心慌。”

还是2006年,土耳其人帕慕克获得了许多中国作家觊觎许久的诺贝尔文学奖,他的《我的名字叫红》引进中国。

如果你经常逛书店,并且有关注这本书会发现,不同的书店对于这部作品的分类也不一样。因为很难把这本书归入哪一种类型,从故事背景看可算历史小说;以凶杀破案内容来分类可算作悬疑或推理小说;若以男女主人公的情感来说,又是一部很感人的爱情小说……可谓是超综合类型的小说,这也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

《我的名字叫红》的故事发生在16世纪的伊斯坦布尔,人类由中世纪走向近代文明,西方正在崛起,新航路已经开辟。而东方还未衰落,中国、印度、波斯仍是强大的帝国,土耳其更是近东霸主,欧洲人不变的恶梦,近卫军窥伺欧洲人最软弱的腹地。直至1683年*城下的解围,方才令土耳其的浪潮后退……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民族的秘史”,而《我的名字叫红》就是一部土耳其民族在其历史最兴旺时期的秘史,打开这部秘史的钥匙就是伊斯兰细密画艺术——小说中几个主要人物都是细密画家,故事围绕细密画家之间的杀人案展开——

男主人公的姨父是著名画家,受到法兰克画(欧洲油画)的影响,认为细密画应该向西方学习,运用平面透视和阴影等技巧,使得画中人物和真人惟妙惟肖。他的观念吸引了苏丹陛下,他下令制作一本带有西方技巧的书,其中隐含苏丹本人的肖像。而坚持传统的细密画一派则认为人物肖像画是一种异端,绝不可以仿效欧洲人,故而开始了谋杀与反谋杀的调查。

画家们的分歧,与其说是艺术见解上的分歧,不如说是不同的人生哲学。

传统细密画大师们认为画家不该展示个人风格,而是模仿与重复前辈大师的作品。画中人物应该千篇一律,长得都一个样,只能通过衣着和文字来区别不同的人。顶级细密画大师的终极境界是“双目失明仍可以凭借记忆画出来”——哲学上可以理解为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分歧,传统细密画坚持世界整体的普遍性,而欧洲肖像画更突出世界个体的特殊性。

倒是最后凶手说出的一句悖论式话语点出了真理——“因为你们将毕尽余生效仿法兰克人(指欧洲画家),只希望借此取得个人风格。但正是因为你们仿效法兰克人,所以永远不会有个人风格。”

作者并没有贬低传统细密画的意思,他自己说过:“对传统的伊斯兰画师而言,西方肖像画的绘画方式是个极大的挑战,这与他们传统的绘画方式完全不同。基于此,代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观看、绘画方式,甚至代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通过个人的研究观看,另一个通过神之眼观看世界。后者更像是用精神之眼在读解世界。”

优秀的小说能给人以灵感,阅读《我的名字叫红》的过程中,无数灵感在我脑子里飞扬。几乎每一句作者的精妙之语,都能给我打开一扇隐秘的灵感之门——非常感谢奥尔罕·帕慕克!

这就是作者与读者的对话,一个伟大的作者既存在于他生活的现实时空,同时也存在于他作品的文字之中。我能够在文字里发现他的思想,发现他的视角,聆听许多教诲。从这个角度而言,作者可以在文字中永生。

我的阅读心灵史仍在继续,生命不息,阅读不止。

不但作者可以在作品中永生,读者也可以在阅读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