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夜

和娘她们收好院中的家伙什,朱云青趿拉着拖鞋,走到路边的水渠。

现在是五月下旬,秧苗已经种下,这条水渠就是专门为秧田供水灌溉的。

水渠中的水蕴满了,娘早就在水渠边搭了一个小栈台,朱云青站上去,使劲在水中倒腾几脚,直接回了房,大咧咧地往**一躺,把脚搁在床缘。

他一边等着脚晾干,一边转动脑筋,想着今后的出路。

三妹四妹和五弟还在读着初中、小学,家里能挣钱的,就是娘和自己两口子。娘已经够辛苦的了,要改善全家人的生活和命运,恐怕只能靠自己这头驴多拉快跑。可眼下,自己手上的启动资金只有从瘦猴那里讹来的50块,什么大事也干不成。

他在前世,都市农庄的生意确实做得很大,东海省各个地级市都有连锁企业,但是,都市农庄在本质上是休闲、帮闲,只适合有钱有闲的城里人。而在眼下物质条件极度匮乏、温饱尚未得到解决的80年代初期,这种事情想都不要想。

朱云青一筹莫展,偏头看见赵小梅在踏板前忸怩磨蹭,不禁笑道,“新娘子,你这是防火防盗防新郎?上床吧,我保证不吃了你!”

两朵红晕爬上她的脸颊,她怪怪地盯了他一眼,抖掉拖鞋,爬进了里侧,在另一头,和衣睡下。

朱云青随手拉灭了电灯。

黑夜中,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身下的床板间隔一会儿就是一阵轻颤,定是她太过紧张,一直绷紧身子,肌肉**颤抖所致。

朱云青暗自叹息一声,无声坐起来。

“你想干嘛?”她压着声,坚决地叱问。

“哦?你先前不是还说愿意给我生儿子吗?我们现在就造人吧!”朱云青坏笑道。

赵小梅没有立刻回嘴,咬咬唇才说道,“我说过的话绝不变卦,但是,我刚才也说了,只要你戒了赌,正正经经地做事,我就给你生,现在肯定不行!”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薄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朱云青莞尔一笑,“小梅,你记住,家里的日子变好之前,我绝不会碰你。我其实是想让你一起合计合计,看看什么事情可以赚钱。我跟你说,我们家的好日子很快就来了,你看着吧,最迟今年底,我保证咱家所有人顿顿大鱼大肉吃喝不愁。”

“真的吗?”赵小梅也坐起身,在黑暗中两人久久对视。

她窸窸窣窣地爬过来,贴着最里侧,和朱云青睡在了一头。

“注意三八线,不许越线!”她拍着两人中间的空当,严肃地说。

接下来,赵小梅说了很多想法,可惜大多是庄稼人最本分的事情,完全不对他的胃口。唯独有一件,说是再过几日,队里订购的蚕子就要下来了,娘今年订了一张蚕子。(一张子的蚕卵,可以孵化出2万多条幼蚕。)

蚕茧!

朱云青怦然心动,一抹希望之光瞬间被捻亮!

80年代初期,红旗大队所在的红心公社,蚕茧的收购价是一百斤三四百块钱,一张蚕子,最终可以结茧六七十斤,能卖200多块,绝对是一笔巨款。

(饲养多少蚕,决定性因素是桑树的栽种量,蚕的食量超大,绝不输于蝗虫。)

朱云青想的远远不是饲养一张蚕子这么简单,他的心思是怎样利用不同地区的价格剪刀差,自己收购蚕茧赚取差价,或者,如果找到门路,直接卖给终端缫丝厂。

至于这种行为是否会遭到打击,他丝毫不担心,他记得也就是这一年,首长亲自指示:农民的长途贩运,是二郎神,是解决农村流通困难的神,绝不是搞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

这道指示,足以让他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朱云青非常清楚蚕农从孵化蚕子到最后卖茧全程的千辛万苦,尤其是卖茧的时候,几万、十几万蚕农呼呼啦啦一齐拥向茧站,每个人都拖着几麻包茧子,那阵势,足以令人恐慌。

经过夜以继日漫长的等待,好容易轮到自己了,蚕农按照工作人员的吩咐,将蚕茧倒入巨大的竹筐,接受质检员的质量检查和等级评定,不同的等级自然对应不同的价格,然后过磅,再根据茧子的湿度扣除一定的水分,最后算钱。

所以,卖茧难、主观裁量尺度大,是这个时代红心公社的蚕农最为头疼的事情,他们无力改变任何东西,只能被动接受一切。。

而这,给私人收购提供了机会。

但是,理想如此丰满,现实这般骨感,启动资金从何而来?收购来的茧子卖给谁?

蚕从孵化到结茧,周期差不多一个月,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40天内,就到了农民卖茧的日子,想发这个财,得赶快和时间赛跑啊!

朱云青念叨着这两个问题,久久无眠。

布谷鸟第一声鸣叫的时候,他悄悄起了床,摸黑出了东屋。

西屋里睡着两个妹妹,娘和小弟睡在外面的厢房。

他轻轻拉开堂屋大门的门栓,把一扇门使劲向上顶着门窝,缓缓扒开,不使它发出一丁点声音。

天!

外面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厨房里已经亮着灯了,娘的身影在里面无声无息地穿梭。

“妈!”他压着声音叫道。

娘的脸上带着笑,怪怪地看了他一眼,“算你小子有良心,娶了媳妇,还知道起来看看娘。”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儿子,你现在是拖家带口的人了,昨晚上的话不能只是说说。”

朱云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本来是想给家人做顿早饭,既然娘已经起来做了,自己索性出去走走吧。

他走得很轻很轻,村子里一声狗吠都没有惊起。

长夜将逝,麦子、枇杷的香甜气息随着晨风扑面而来,梨花、栀子花的芬芳从农家篱笆院子里飘出,“布谷”、“布谷”的叫声间或响起。

朱云青的心情此刻得到了真正的放松,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实在不行,那就再想一条出路,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事情不论大小,先认准一件干起来才行。不怕慢,但怕站,这是前世的他时常对下属们讲的一句话。

曙光初现的时候,朱云青走在了河边。红心公社地处江南水乡,河汊密布。

当他瞧见河面上随处可见的龙虾时,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