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少年老叟齐良夜
在这些日子期间,除了应筹办此事的玄智师叔邀请,陈心隐去主峰预演过一次之外,剩下的日子就都是在巡山,窥园,弹琴,练剑,以及和山鬼一起玩耍中度过。
说起练剑,陈心隐现如今已经能够很熟练地驾驭住天地玄同卷记载剑式的前三式,也能够在没有防身法术的情况下,避免被和光式伤到自己。
只是对于第四式同尘,他却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对于无为而无不为的体悟,也是不着边际。
或许是心境修为还未曾达到吧?陈心隐如此猜测道。
这日,陈心隐告别正在院中与公鸡追逐玩耍的山鬼,独自一人下了药园峰,出外闲逛,美其名曰:修心养性。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信步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山头,山间幽静,鸟雀呼晴,前方传来泉水叮咚流淌的声音。
陈心隐闻水声而喜,走到前头,细细观之,正是一眼清泉,活水从源头石缝中流淌而出,泉水清冽甘甜,弯弯曲曲,欢快地流淌于山间。
他蹲下身子,趴在水边,饱饱地饮下满腹泉水,然后抚着鼓鼓囊囊的腹部,在边上竹林中寻了一方平背巨石,仰躺其上,就着山间悠扬的鸟鸣声,不觉倦意袭来,眼皮越发沉重,终于闭上双目,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绵长,当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皓月升起,星斗满天。
凭陈心隐如今的目力,即使是在这样光线黯淡的星月之夜里,视物时也是纤毫毕现,历历在目。
小心翼翼地取下两只在他身上做窝的小鸟儿,他将双腿一曲,向上一跃,跳到了边上一棵大树上,然后寻了一个树叶茂盛的所在,做了一个鸟窝,小心地将这两只小鸟儿放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里,这片山场中的动物一见到他,就会露出十分欣喜的神色,表现出十分亲密的模样。
而且更为奇怪的是,每天早晨他们一觉醒来,山鬼总是能从小院的门口抱进来一堆用树叶包裹着的各种瓜果,竟完全不知是从何而来。
嘻,心隐,今后若是你不幸流落市井,说不得也能靠着表演马戏发家致富了。
这是山鬼在一次调笑陈心隐时说出的一番话语。
对此陈山长大人深以为然,连连颔首,表示同意。
今夜月色既白,如此良宵,陈心隐不由得忆起自己往日无聊时所作诗句,想起自己的奇异经历,一时雅兴起来,诗兴大发,取下随身携带的琴,伴着琴声,朗声吟唱起来:
……
“沐月鎏光泄,竹深隐逸蟾。
谷暝风解语,心动影徊栏。
俯仰销积垒,学思抚噫澜。
临溪寻远客,三梦到人间。
……”
一曲唱罢,余音经久不绝,陈心隐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
“好!弹得好,唱得也好,老汉可是许久未曾听过如此富有灵韵的琴音了。”
溪流对岸,树林深处,远远走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翁,这老翁拄着一根绿竹杖,走得似缓实急,没几下就趟过了小溪,站到了陈心隐的面前。
虽然面对玄真老道时,陈心隐表现得甚是没大没小,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谦恭守礼的好少年。
话说陈心隐放下琴,站起身来,跳下岩石,赶紧上前来拜见老翁,向老翁恭恭敬敬地执了一个晚辈之礼:
“这位老丈,小子这厢有礼了。”
“呵,老汉山野之人,小哥不必多礼,我看今夜月明,心生喜悦,外出游山。方才闲游到达此间,有幸听到如此妙音佳句,不觉间出口称赞,还盼未曾扰了小哥的雅兴才是。”
老翁一抱拳,诚恳地致了一声歉意。
“哈,不敢不敢,在此深山老林,得幸遇到知音,正是小子的荣幸才是。”
“既然小哥不怪罪,老汉就放心了。”
“是,是……”
“方才老汉听曲之时,发觉小哥你的运琴之法与老汉一位故人颇为相似,正不知小哥的琴艺是从何处学来。”
“哦,老丈有问,小子不敢有所隐瞒,小子本为灵虚山药园峰人氏。小子不才,得我玄慧师叔的青眼相加,才传授我抚琴之艺,如今已有三载。”
“原来小哥竟是灵虚山人氏,难怪会出现在此处。说来也着实凑巧,老汉有位故人亦是灵虚山人氏,工于琴。是方才你说的玄慧,老汉却是不识,着实怪哉!”
老翁听闻陈心隐这话,不禁陷入了思索中,数个呼吸之后,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追问道:
“对了,你的所有琴艺皆由你玄慧师叔传授吗?可还另有其人?”
“如此想来,小子得蒙玄慧师叔传授读谱之法,指法力道,而内里的运力法门却是另有他源。”
陈心隐思忖了片刻。
“哦,是了,可否说说你的运力之法是由谁所授?”
听闻老翁发问,陈心隐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座瀑布背后的那扇石门。
忆及此处,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握住一端,在地上用古篆体写下一个骨力遒劲的“周”字。
“哈,原来如此,果然不出老汉我所料。”
老翁一见到这个“周”字,当即恍然大悟,一捋颔下长髯,大呼命运之神奇。
“如此,今夜你我二人相遇于此,想来也是前有定数的。”
“呃,小子懵懂,愿闻其详。”
陈心隐心有困惑,也有问题想要请教这位神秘的老翁。
“老汉其实乃是距灵虚山千里之外的姑射山人氏,数百年之前,偶然之下闲游此处,与贵山中一位名唤为‘周’之人结识,相谈之下,才发现我与他的脾性倒是颇为相投,遂相互之间引为知己……”
老翁述说着五百年前的往事,不胜嘘唏怅然之感,平素无甚朋友,今夜遇到一少年,反倒是勾起了他倾诉的情绪,十分奇妙。
“周为人素来旷达,道通天地有形之外,老汉颇为敬服。他尤其善琴,修有一门神秘的道力,名唤为‘白流道力’,这种力量十分神奇,有奇效,想我老汉存世已不知多少岁月,也未曾见识过。将其替代灵力融入琴音之后,竟可达到沟通天道的作用。老汉何其有幸,得闻仙音。相交数载,之后故友突然不知所踪,杳无音讯,想要再闻此音,已是奢求而不可得了。”
说到此处,老翁语气中倒是颇多遗憾,他接着说道。
“却不料今夜突然心血**,决意外出闲游,冥冥之中行到此处,再闻故音。得遇周之传人,老汉不由心中欢喜,真当浮一大白也。”
话音刚落,这老翁不知从哪边摸出了一只青玉净瓶,两只青玉酒杯,并斟满两杯。
一只递与陈心隐,另一只自留。
“白流道力?也叫白流道力!说来正是道法自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
陈心隐想道,他的心中感慨不已,没想到自己随意臆造出来的的一个名字,竟然与前辈周相同……呀!看来自己的取名水平当真不差。
……
此时,有月,有星,有水,有山,有琴,有知音……万事俱备,正是开怀畅饮之时。
酒酣胸胆开张,一老一少二人具是饮者,趁着酒兴,天南海北,人情世故,修道感悟,山中风情,无话不说,无所不谈,心情甚是欢畅。
“陈家小哥,老汉能否觍颜请你再奏一曲,也好解我心中对故友的相思。”
又是一杯清酒下喉,姑射山来的老翁与陈心隐这般商量道。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莫说老丈慷慨豪杰,山中雅士,就只看这杯中之酒,小子就是再奏十曲,也只是应当。”
陈心隐喝人嘴短,同时也为老翁的性情而倾心不已,自然是忙不迭地应承了下来。
娱人娱己,何乐不为!
说罢,他抱着琴,跃到了那块休息过的石头上,端正坐下,闭目存神片刻,就开始弹奏起神秘的三才大圣遗音琴曲。
这是老翁提出的要求。
琴声袅袅,与清风一道,月色一匹,传彻着这一片森林,星空之下,这里就是这整片森林的中心。
整片森林都被煮沸了,休眠中的猛兽纷纷从梦中醒来,二人身边的各种山中猛兽越聚越多,青雀鸾鸟,虎豹熊罴,自成秩序。
哪怕平日里一经相遇便是生死相杀的死敌,在此相见,却是秋毫不犯。
他们来得越早,占位越前,来得迟了,安静坐于后方。
懵懂野兽,也懂得这最朴素的礼节。
说来也算有趣,这些野兽甚是有眼色,老翁的身旁三丈之内,竟无一兽敢于接近,围成一个空处。
如此胜景,不能打动陈心隐。
他对这种情景早已是司空见惯,这些奇特的听众群体,他从来只是听之任之而已,并不要求献上银钱买票。
而老翁更是何许人也,天成仙灵,对此自然也是视而不见,只顾着自个儿闭目聆听,神游琴曲之中。
人部,地部,然后……
曲终琴毁……
余音绕林,仙音渐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