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令来
夜,依旧是在那处殿中,装饰之类的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仅仅用黑布将殿中几面墙壁遮住。
原来香案前地上的几个蒲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仅有香案一半高度的长桌,被麻色的纱布遮盖着,依稀能够分辨出下面的人形。
而从侧边能够隐约可见,道袍的鲜艳之色。
在长桌前面,分开两侧,一老一小,却是跪在蒲团上,两人之间并未有多余的话语。
老人,自然是阿东;而少年,便是叶士恩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小家伙——叶不凡。
此时,阿东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冷冷地面孔看不出任何情绪,机械地拿起身旁的黄纸,不住的往火盆里添加。少年,则是呆呆地看着火光,不时,转头看向长桌上的那个人形,虽然从他那个角度,并不能看到长桌的尽头。
少年面目并不清秀,也不粗狂,甚至也没有一般情况下道童的玉琢可爱,让你感觉到他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但是,从他的表情中,你能够读出他的迷茫,那种环视四周皆为黑暗的迷茫。
然而,如果细看眼神时,却能发现眼神深处的伤感,不时的一闪而过。
“东叔,义父他是再也不回来了么?”
“嗯。”
殿中又迎来良久的沉默。
“东叔,义父他是再也回不来了么?”
“嗯。”
良久。
“东叔,义父他是再也回不来了么?”
“嗯。”
这一夜,这样的对话在殿中重复了无数次,而两人的语气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一个迷茫,一个平淡,如同定格在那两句对中间不断重复,少年——即是叶不凡,始终不能明白死亡这件事,便始终在重复这个问题。
东叔告诉他是再也不回来了,他却不明白,义父明明在那里,为何是再也回不来了。
之后,每天看着东叔仔仔细细地将小小的闻广观打扫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叶不凡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了。
没有了义父整天在耳旁“小家伙你快去看书去”,“小家伙应该轮到你打水了吧?”,“小家伙你今天巡山了么!”,“小家伙你……”。
书看了好久仍然是那一页,总是很认真地去读,最近却进不了脑子中,以前义父说这种情况不是笨,而是心思不在读书上,义父那时,义父……
刚刚看了水缸,里面的水还是很满,好像这些天自己和东叔完全没有使用过一样。
至于巡山,那天东叔说不用巡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总要走到一半路程才想起东叔说的话。
……
那天夜里,在闻广峰顶,也不知道东叔用什么方法,让义父化为点点亮光,飘满了整个闻广峰,所以,义父是因为这样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吧,叶不凡如是想到。
再巡山的时候,总觉得闻广峰的一草振华很熟悉,就像是以前义父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一样,只是这次耳边却总是听不到义父“小家伙、小家伙”叫骂的声音了。
还是那天夜里,东叔回到正殿中后,不住的喝那酸酸的酒。喝到后来,东叔突然流泪了,突然开始哭了,只觉得东叔哭的很伤心很伤心。然后东叔开始自言自语,说些什么“逃亡……灵根……凡人……小家伙,你义父还是最放心不下你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叶不凡觉得那晚自己只是对这句话记得特别清晰,之后便是一直怔怔地望着那个本应是义父的位置,那个本应在义父手里酒杯,却忘了在想什么,也忘了东叔继续说了什么。
也是那晚之后,叶不凡感觉东叔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虽然是同样的没什么表情与话语,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
至于从今往后,闻广观应该怎样安排,叶不凡也曾经问过东叔,只记得东叔看了自己良久,才说出:“等人、去上院、找人”几个字。
不过,知道是需要“等人”后,叶不凡突然放下心了,因为他知道“等人”是个很费时间的事情,就像往常等待义父回来一样。
对于“去上院”是去哪里,“上院”是哪儿,他反而不太关心。
义父告诉过他,事情要一件一件来,东叔说这几件事情,既然有顺序,那么,就应该按着他说的顺序来办,先“等人”。
等人的日子是单调而重复的,对于叶不凡而言,却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这日,叶不凡照常在正殿中整理香案上的贡品,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清朗地声音响起。
“上院令!闻广峰,闻广观观主叶士恩接令!”
叶不凡听到声音,匆忙地将贡品摆好,走出殿外,发现东叔已在小院中面向观门等待,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人的身影。
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叶不凡便快步走到东叔的不远处,学着他,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久,叶不凡便看到有人跨入观门,看到身前的东叔躬身,便也急忙学着东叔的样子。
只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也因为多年并未看到除义父与东叔之外的人,在感觉到来人站立在自己和东叔面前时,便偷偷抬头望去。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叶不凡抬起头来时,却和来人有了目光接触,而接触的后果,让叶不凡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情绪,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远远的离开这里。
迅速的低下头并未改变这种状态,正当他准备付诸行动时,却感觉身体深处涌现了一股力量,将这种情绪冲刷的干干净净。
“嗯?”叶不凡仿佛听到来人有些诧异的语气,但并不真切,因为后面的话才是来人想要表达的重点。
“闻广观观主叶士恩何在!?为何是你们两个凡人接令!”质问的语气在小院中响起,而叶不凡却并不能听出话语中的情感色彩。
在叶不凡准备开口时,却听见东叔的声音,“回禀上使,观主已于十几日前仙去,观中仅余我两人。”
来人听到回话并未继续发问,反而沉默不语,却是想不到会遭遇到这种情况。
“我先为前辈、陈观主上一炷香吧,然后再宣读上院令。”阿东闻言,拉住叶不凡,侧身让开了到正殿的道路。
紧随来人进入正殿,叶不凡发现来人看到正殿挂的画时,先是一怔,继而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才到香案旁边拿起一炷香。
只见来人将香轻轻一摆,并未将香靠近烛火,便将香插入香炉中。叶不凡看到此,正准备出声提醒,却发现那根香上已然有青烟飘起,便将张开的嘴巴合拢住。
只见来人将香插好后,后退了两步,再一次郑重地行了一礼。
“上令!闻广峰、闻广观观主叶士恩,跟随尊上开辟荒域三十三载,果敢顽强,智勇皆备。驻守闻广峰二十余载,勤勉守职,不改初心。其事可勉后人,其功足耀子孙。特许,允庇子孙一人。”
“谢尊上!”叶不凡虽然并不太明白这样的宣告代表什么,却紧随东叔躬身行礼。
看到东叔接过来人手中的东西,叶不凡才注意到刚刚被来人高举的东西,竟是宽约三指,长约一掌有余的玉质令牌,看的久了,还能发现不时有金色的光芒闪过。
“此子便是叶士恩陈观主希望庇护的子孙么?”叶不凡能够感觉到来人注视着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采取如何措施,只好有些本能的往阿东身上靠了靠。
“回禀上使,是,他名叫叶不凡。”听到东叔熟悉的声音想了起来,叶不凡才停下挪动的脚步,只是还低着头不住的看脚尖。
“但他只是一个凡人啊?!”叶不凡能够听出说出这话时,来人语气的不同寻常。
“是。”阿东依旧是那样平平淡淡,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语气,只不过这样的语气,让叶不凡感到很是心安。
“抬起头来。”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叶不凡仿佛忘记了先前偷看时,那眼神带来的恐惧,缓缓地看向对方。
叶不凡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衣服很白,很干净,就如溪流激起的浪花一样的颜色,看向对方时,也不再是之前被眼神所攫取的注意力,看清了整个人的长相。
来人的长相并不出奇,对于叶不凡现在而言,也不知道如何判断长相的好坏,但是他从来人身上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种东西很特别,是他这么多年在义父和东叔身上,没有感受过的。
那是一种蓬勃的、向上的,如烈阳一般耀眼,却也如微风一般熏人。
直到后来,叶不凡才知道,当时感受到的是修仙者的生机!
这样的生机,能否被人所感知到,却是凡人和修士的差别,也是一种云泥之别。
只不过,叶不凡当时没有这样的认识,也没有过多的思考,仅仅是好奇而已,就如同巡山时,看到一朵从未见过的花朵时,那样的好奇。
“闻广峰的情况与我在上院接令时的情况并不一致,上院本意为让我宣令后听从陈观主的安排,但不想,陈观主已然仙去,再者陈观主选择庇佑凡人子孙,此两种情况皆需反馈上院,交由上院处理。”来人沉吟片刻说道。
“因此,需要你们在此地等候下次上院宣令。”
阿东依旧以平淡的语气,躬身行礼回应道:“谨遵上使吩咐。”
望着来人离开的背影,叶不凡开口道:“东叔,我们又要等人了么?”
“嗯。”
“这次要等多久?”
“不知道。”
“还会是他来么?”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