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土地本位
反手掏出了一枚上品灵石，整个海八珍三楼的灵气浓度都瞬间提升了几个度。如此浓郁的灵气，除非是在名山大川和秘境当中，在外面还真没有几个地方能感受得到。
对方看着李道生手中的上品灵石，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也开始认真恭敬了起来：“原来是宗门上仙，何哲垣有礼了。”
李道生点点头，对旁边的女侍说道：“你也看到了，我们不缺灵石，去上菜吧！不知道是否有幸请何先生一起小酌两倍？顺便聊聊如今在镇海城的行情？”
“哈哈！固所愿，不敢请耳。”
何哲垣笑着，舍弃了自己的半桌饭菜，就只拎着酒壶来到了李道生他们这边，坐在李道生的身边，和慕容素几位女子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李道生点头，晓得这是个聪明人。
何哲垣给李道生他们一一倒了酒，主动开口道：“镇海城的灵石溢价，已经有几个月了。我并非是镇海城本地人，本是北方彰州幽梦郡人，日常就是往返南北那个……沟通有无。大概是去年八月中旬到了镇海城之后，就发现这里的灵石价格有了波动的征兆，本打算是留下来观望看看能不能赚上一笔，可是慢慢地却发现这里的灵石价格越来越高，到最后居高不下，甚至连官方都开始压不下去了。”
轻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何哲垣的声音也是略微低沉了一些。
“要知道，灵石和金银之间的兑率，看可不只是关系到了各位上仙。承御帝国所需，从凡间物产到修行出产之间的兑换，也涉及到了帝国的利益，更涉及到了各方给帝国提供物资的商贾的利益。而一旦这些利益平衡被打乱，整个镇海城都要遭殃。也幸亏我即时收手，没有陷入太深，所以现在才好险保住了家财。”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儿？”李道生笑了，这人倒是怂得可爱，也算是明哲保身了。
何哲垣也是笑了笑，说道：“这么有趣的事情，身为商贾怎么可能不留下来看看？更何况留下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些机会。在镇海城如我一般的人还有一些，还有深陷其中的，或者运气不错已经捞了一笔的，都在城中逗留。我只是担心，这种情况会不会扩散，到时候回家也好应对。”
倒是彩鸢有些好奇：“为什么灵石和金银的兑率会影响到整个镇海城？平常普通百姓的交易，并不是以金银为货币，帝国只要控制铜钱不就可以了？”
回答她的是李道生：“灵石和金银说起来算是两个货币体系，灵石基本上归属于修行界，而金银基本上归属于世俗界。但是这两者之间到底是怎么样制定兑换率的呢？承御帝国的官方又是怎么给出了二两比一块这个结论的呢？”
此言一出，就连何哲垣这个职业商人和慕容素这个职业上位者都陷入了思考。
柯铃倒是说道：“那肯定是因为它们都能买同样的东西啊！”
彩鸢和钟盈还是有些疑惑，显然没以为可能说的话是有心的。倒是慕容素和何哲垣想到了什么，不过显然也还有暂时的迷茫。
李道生也没卖关子，说道：“在天行大陆上，其实最通用的货币并非是灵石，或者金银铜币，而是另外一种被承御帝国和宗门用直接或者间接的手段掌控起来的资源。”
“土地！”慕容素立刻说道。
“土地？”钟盈疑惑不解。
何哲垣一拍大腿：“对啊！上仙果然是洞察世事，非我等凡人可比！是人就要吃饭，修行人也不例外，只要一日不成仙，就要吃五谷杂粮。帝国建设房屋给人民居住、宗门出产灵药炼材、种树种地、培养弟子，这些都需要土地为根基，若是没有了土地，那就没有了一切！所以，土地才是这个世界最根本的财富！”
李道生点头，在这个生产力低下，商品流通速度缓慢的世界，没有资本主义的萌芽，手工业和农业依然还是主流，土地的本金地位更是稳固非常。
所以他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承御帝国制定的灵石-金银兑率，一定是建立在灵石和金银在宗门和帝国之间共同的土地购买力上的，这样两种货币体系才会在一个世界共通。这样，你们就该知道为什么兑率的紊乱会影响到整个镇海城了吧？”
彩鸢尝试着分析：“就是说……一旦兑率紊乱，灵石的价格飙升，但是土地的出产是不变的。那就代表着宗门占据了更多的财富，帝国从宗门获取某些东西的时候，就需要花费更大的代价……不对啊！帝国和宗门之间的交易，还是根据官方兑率来的，怎么会影响到……”
何哲垣迫不及待地说道：“因为税收！税收和建设，是国家和民众之间土地关系最牢固的联系。农民种地，将粮食上交，或者出售为钱财交税，商人们出手商品上交商业税，这是根据金银货币体系来衡量的价值。而大部分的民众每年都只需要交税一次，就是在秋收的时候！所以在去年八九月份上缴的税收，还是当时二两金兑一颗下品灵石的价格，可是现在民间兑率飙升，商人们立刻就会提价，有了这样一个交易流程，帝国手中的税收就会贬值。因为税收从市场上获得商品的能力下降了，但是宗门却还要以官方兑率来和帝国交易，这样帝国的财产就会大量流失，首先财富会聚集到商人的手里，呃……”
说着说着，何哲垣突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彩鸢不由得好奇，他什么毛病？菜还没上呢就噎着了？
李道生说道：“帝国怎么会放任灵石和金银的兑率一直紊乱？这可是关系到民生大计。而财富在这个过程中必然首先堆积在商贾这一层，那么帝国就必然会盯着这些商人，如果真有人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或者大发灾难财，恐怕承御帝国就会对他们施展雷霆手段。”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何哲垣：“何先生，这块上品灵石你还要吗？”
何哲垣正是想到了这个关窍，连连摇头说道：“不要了！绝对不要！诶，菜上来了，上仙，我敬你一杯！”
这一次，何哲垣是真的对李道生恭敬了起来。
对于天行大陆的人来说，面对宗门上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需要紧张的事情。这个世界仙道横行，修行者遍地都是，基本上的尊敬会有，但也不会毕恭毕敬。刚开始何哲垣只是把李道生当成了一个交易对象，可现在就不同了。
救命恩人啊！
“回去我就……不，现在我就去上交手里的灵石！”何哲垣说道：“赔了就赔了，省得到时候小命不保！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胡闹！”
“那就不知道了，有心算无心，沐王爷现在怕是要焦头烂额了。”李道生摇头。
慕容素也是笑了：“李翻云此人修行天赋绝佳，战力无双，可惜脑子并不灵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镇海城，大概也有他的缘故，现在他确实应该是焦头烂额。”
何哲垣悄悄打量了一下这位漂亮得不像样的仙子，心里面忐忑起来。这位谁啊？沐王爷的名讳挂在嘴上，而且口口声声的脑子不灵光，而且就在人家儿子的酒楼里面这么说，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想到这里，刚刚生出的攀交之意也消了，这等人物，岂是他能高攀的？
老老实实将镇海城灵石溢价的前后过程交代了之后，何哲垣也不管吃饱没吃饱，没滋没味地跑出了海八珍，估计是去上交灵石了。
柯铃往嘴里塞了一口鲟鱼子，含含糊糊问道：“他肿么跑喽？不要钱啦？”
李道生呵呵一笑：“赶紧吃你的吧！吃完我们就到彩鸢家里去，灵石和金银的兑率虽然是货币冲击，但是毕竟牵扯到修行界，其中隐情或许并不简单。”
慕容素也是点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她尝着海八珍的酒菜，有点好奇地看向李道生。先是宗门管理，随后是势力斗争，一路走来他嘴里不停的都是风土人文，现在又涉及到了财富民生。还有什么是他不懂的？
她当然没办法理解信息时代的人脑子里到底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只觉得李道生越发的神秘，也越来越可靠了起来。
或许将来朔雪宗真的可以……
李道生却没注意到她的目光，而是专注在了海八珍的料理上。上辈子他也不是没有阔过，海八珍当然是吃过不少了，可是这个世界的食材和烹饪手段还是略有差异，给他带来了决然不同的感受。他想记住这个味道，回去尝试自己做做看。
吃得很认真。
吃过一顿饭之后，五个人也就立刻赶赴了彩鸢的老家柳王村。
说起来，柳王村距离镇海城其实并不远，毕竟还没有脱离附近的这一片岩石结构的海岸线。从镇海城出去之后，凌空飞行了大概十多分钟就到了柳王村的村头。为了避免引起骚乱，他们还是提前从空中降落，慢慢朝着村子里走了过去。
彩鸢感慨道：“我记得小时候到镇子上都要坐车好久，路不好走的时候颠地屁股痛。”
说着，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指着远处的一颗老榆树说道：“这颗老树还在！我记得以前没这么粗的，它又长高了！小时候我们就经常在村头上玩，夏天就在这棵树下面遮阳躲雨。不过现在还冷，估计还没人出来。”
村子周围的土地里种着大片的梨树，青灰色的树干和枝杈纵横。大概是因为果树生长能力和果农行采摘能力的缘故，这个世界的梨树高度控制在大概四五米左右，比李道生前世在果园里见到的量产型高得多了。
冬天还没有结束，整个柳王村显得静悄悄的，周围的树林在风中瑟瑟，远处能够看到稀疏错落的农居。一条不宽的村路一直向前，贯通了整个树林和村庄，一直到更远方。
“不大对劲啊……”柯铃抽了抽鼻子。
“怎么不对劲了？”彩鸢好奇，她觉得柳王村并没变太多。
柯铃摇头：“你们村子中午都不做饭的吗？一点饭的味道都没有。”
李道生点头：“确实不对劲，有点太安静了。天气入春，正月还没过去，天气还暖又是农闲，村子里居然一点人声都没有，这很不正常！”
闻言，彩鸢的脸色不由得一变，喊了一声“大哥”，便朝着村子当中飞射而去。
这速度，估计都能堪比明堂了。
李道生和慕容素自然是紧随其后，速度一点都不比她更慢，柯铃和钟盈稍微落后，不过这条路本就不长，等到了村口的时候，也没有落下多少。
果然，进了村子之后，李道生环视之后，入目的全都是荒凉破败，土地都已经被翻开的小院，破碎的窗棱和屋顶，散落在地上的破碎木桶、箩筐和鸡毛……甚至还有一条狗的尸体。
“这……”钟盈皱起了眉头，上前检查了狗尸之后，抬头看向了慕容素：“是真元！”
“修行人……”
“修行人！修行人又来啦！”
一声凄厉的喊叫传来，随后便是一阵慌乱的嘈杂，村子里的房门被打开，不少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手中还拎着锹镐，看向李道生他们的眼神畏如逢虎！
“滚！滚出去！”一名老妪端着钢叉看向最近的彩鸢：“就算是我们死光了！村子里的地也不会给你们的！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死了这条心吧！否则我跟你们拼了！！”
彩鸢愣了愣，就要上前。
老妪一抖手中钢叉，白发巍巍颤抖：“别过来！小心我戳死你！”
“小瑾！是我啊小瑾！我是彩彩！我是彩彩啊！”
“彩彩……彩彩是谁……”老妪一脸茫然。
“你等等！”彩鸢说着，打开储物戒指一通翻找，终于拿出了一个草蔓扎的蚂蚱来。草蔓经历了这多年早已经发黄了，甚至还带着几个霉点，但是却依然能看得出来的当初制作者的心灵手巧，和彩鸢这些年保存得细致精心。
看到这个草蚂蚱，老妪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突然面露惊奇，看着彩鸢的脸，打量了许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钢叉，颤声道：“是彩彩……这是你走的时候我送给你的草蚱蜢！是彩彩啊！你修行回来了……你回来了！”
说着，老妪手中钢叉落地，一时间老泪纵横。
彩鸢上前抱住了老妪，当年同时二八少女，可如今她依然光彩如故，孩童时期的玩伴却已经是白发苍苍，年近古稀。
两个人相拥而泣，柳王村的人也开始放下了戒心，慢慢地聚集了过来。
“这是……这是周老太爷家的姑娘啊！”有更上岁数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已经长大的姑娘，震惊非常：“四十多年没见了，还是这般的年轻漂亮，一点儿都没变。修为有成！修为有成啊！”
“小瑾，我大哥呢？他还……还在吗？”彩鸢问道。
瑾老太抹着眼泪，摇头说道：“别鹤老哥早就不再啦！你走了一去就没回来，别鹤老哥五十二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终究还是没挨过去，唉——不过别鹤老哥还有两个儿子，从来都没受过什么大罪，也算是子孙满堂，享福了一辈子了！”
说着，她便抬头叫过来了几个看起来不比她年轻多少的老头子，老头子身后还有四五个中年人，上来就叫姑姑和姑奶奶。
周围的人也都是有些沉默。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比彩鸢离开的时候还要晚出生，都没见过这个年轻的老祖宗，只是听说过他们柳王村也曾出过一个修行人，却不知道到底长成什么样。
“小瑾，村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过了这些后辈，彩鸢便问道：“你们刚才说的修行人，要你们的地是怎么回事儿？”
瑾老太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能是谁？还不是日盛镇的刘家！年前的时候就到我们村子里来，要强买我们的地，不但不给我们多少钱，还要我们签成他们的佃农！那是佃农吗？每年除了抽税，剩余的都要交给刘家，然后刘家给我们换成那么丁点的粮食，简直是……简直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李道生替她说了：“简直就是农奴。”
“农奴……”瑾老太和周围的人闻言，纷纷点头：“不就是农奴吗？”
彩鸢回过头：“李师兄，这和那个……有关吗？”
李道生点头：“看来是有关了，灵石增值的同时，必然导致金银和铜币的贬值，虽然没有灵石增幅那么快，可是有心人也必然察觉到了，尤其是有钱人。这个时候擅长投机的人，为了保证自家的资产不会因为金银贬值缩水，必然会进行土地兼并，用土地来保值。”
“就像你说的，土地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根本的财富。”钟盈说。
“那我们……”彩鸢一时间六神无主。
李道生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外面挺冷的，而且我看村子里没有多少青壮，孩子更是一个都没有，恐怕还另有隐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