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拜火魔教

入关内,便是高矮丘陵绵延数百里。

官道,便在这丘陵间,蜿蜒穿行。

落马坡。

距边关守界不过百里,却又在关内辖地,向来是官、军两不管的地界。

……

前些日子,下了场薄雪。

至此时尚未化尽。

半坡的密林间,斑驳的还有些残雪,钟昊便裹着袍子倚坐在树下。

挺冷。

姚远将怀里的酒壶掏出来,抿了一口,呼出一口混杂着酒意的白气,递了过去。

钟昊却没有接,“办事要紧,你也少喝两口。”

见钟昊不给他面子,姚远不屑的咧了咧嘴角,“多大点事儿!整出这阵仗……”回首望了望他们身后的半坡上,或坐或卧的散着十来名弟兄,“时候算得准么,别又白白挨上一天,这天儿可冷。”

钟昊这一回,却连他的话也未接,只是静静的望着坡底下,那条空无一人的官道。

已经快到隆冬时节,官道上本就没有多少旅人往来,零散的,一天也过去不了多少车马。

昨天等了整整一天,截杀了六人。

今儿又快到傍晚时分,杀了四人。

到头来,还都杀错了……

真他么混蛋!

一念至此,钟昊便紧紧握住腰袢的刀柄,将手指捏的煞白……

妄杀了十人!

十个与他无冤无仇,素昧生平,毫无相干的人……

听到钟昊的呼吸声重了,看到他气血翻涌的模样,姚远满不在乎的又灌下一口酒,“这副模样,却又做给谁人看……杀都杀了,俺们拜火教的名头上,也不在乎多这几条冤死的鬼。”

“你再说一遍试试?”钟昊顿时冷了脸面,“便就是如此坏了拜火教的名头!”

“别冲我横!”甩了手中酒壶,一抬手就毫不客气的指在钟昊面门上,姚远厉声道,“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有邪火?来!咱们刀下分个高低!”

“姚堂主,钟堂主,稍安勿躁。”沈宜修不紧不慢的开了声。

他一身宽大的皂袍,一截乌木发簪将花白的头发扎一个道髻,松纹剑背负在身后,确是一个正经的道爷打扮。

然而,他的左袖间空****的,面目上右眼绑缚一道眼袋,只有独目左眼……说不出的诡异。

“那些年,咱们被所谓正道联手杀的四下散逃,便不消说了。即便残余的教众,掩伏于暗处,也时时刻刻过的胆战心惊。这些苦,该受的咱们受了,不该受的也受了……既然如此,还分辨什么拜火教,魔教?活下去,才能薪火相传,无悖祖师创教之意。”即便所说的内容凄惨,沈宜修的声调却一贯平静,“今时今日,既然有这么个机会,就必须把握住了。两位难道还不明白?!”

“属下明白。”钟昊、姚远两位堂主异口同声的答道。

对于沈宜修,沈长老,现如今拜火教残余的南北两道,莫不诚服。

拜火教教主之下,左右护法,四大法王之外,沈宜修原本只是最消寂的一位长老。

曾经的正经教务,没什么人会提到他,也几乎没有人会想起他。

他原本就是武当七子之一……性情寡淡,与世无争。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年正道联手的灭魔一役,沈长老却异军突起。他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解救教众无数。

当年的教主,被大威能圣者们联手击杀于域外,其余的护法、法王、长老们死得死,藏的藏,多少年再无声息。唯有沈长老独立支撑着拜火教残余北道教众,直到今日。

他虽然还是长老,但实际已与代教主无异,这一点即便是勉力支撑着南道的护法慕容厉也没什么好说道的。

毕竟沈长老为护教舍掉的一臂,一眼,已经证明一切。

……

钟昊望着上首盘坐的沈长老,“已经杀了十人,全部杀错……这么弄下去,咱们干的事儿与魔道又有何异!”

姚远摩挲着找到酒壶,半卧在地上自顾自的喝着,“钟兄,你可要搞清楚,这次可是攀上了严公!事儿办的利索,好歹咱们便有了靠山,从此不用再野狗也似的东躲XZ……”

“嗯,”沈宜修冲姚远点了点头,“姚堂主所言不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活下去,我们必须得有机会能浮出水面,有个堂堂正正喘息的机会。”

“严府的那位李管事,两天没有露面了……”钟昊有些不无担忧的说道。

“不妨事,该做的我们做下了便是,其他的做完了再去计较也不迟。”沈长老缓声道。

堂堂正正?

依附于朝廷,找严国公这样的靠山,今后还能堂堂正正?

为了护教,杀个把人,他钟昊眼也不会眨上一眨,当年无辜教众就死伤了多少……

可眼下这算什么!

凡官道自西而来,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是双人双马,皆斩杀之!那位李管事让他们办的就是这种不清不楚的龌龊事儿。

真特么的!

钟昊闭上眼睛,重重的靠在树上,心中无比的阴郁。

……

林静姿于马上,又回头看看。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她早就探查的清楚,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一队边军。满编五十骑,正是那位叫王喜的果毅校尉统领。

这两日,行了近百里,她与苏赫走,他们便跟着走。她与苏赫停,他们便远远歇着……

总是在他们的视线之外,离他们不远也不近……

这是要暗地里护送他们去京城?

为此她专程兜了一圈过去,当面问了那位王校尉。

可他看着她到近前,也当是什么也未看到,她问,他一个字也不答。

林静姿明白,暗地里护送根本也不可能。

边军入京那岂是等闲事儿,非有军部的调令文书,否则决不可轻动,那可是连白方朔都要掉脑袋的大事件。

那他们这么跟着是什么意思……

也罢,不管怎么说,有他们跟着更好,跟到哪儿算哪儿吧。

……

苏赫这家伙……

林静姿侧过脸去,看着始终紧绷着面目的苏赫,看着他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就想笑。

她竭力的没有笑出声。

好吧,她承认前天晚上她确实没有忍住,是笑出了声了……

可是,这也能怪她喽?

“你还是不想同我讲话么?”她问道。

“这地方,你知道是叫落马坡么?”她问道。

“过了落马坡,便是临泽城了,你落过脚么?”她问道。

“对了,临泽城你有相熟的窑姐儿么?”她问道。

苏赫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却孤傲的扭过头去。

“哦……苏赫!你这果然是在怪我喽!”林静姿突然捂着肚子咯咯的笑了。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她一想起前天晚上……在关键时刻……苏赫那副蔫头耷脑的模样……就怎么样都忍不住想笑。

苏赫紧紧的抓着缰绳,缓缓的低下头去。

林静姿拍了拍自己的马鞍桥,轻声道,“不然,你上来……”

这不是个问句……

“林静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不要太过分!”苏赫压根不想看她一眼,梗着脖颈硬声道。

“诶呦,恼了?”林静姿挑了挑眼眉,冲他娇笑道,“你放心,本姑娘会对你负责的。”

“你……”苏赫悲愤的用手指着林静姿。

林静姿忽然脸色一变。

两道利刃破空的呼啸声,骤然自左侧的密林间响起!

“苏赫!”她娇喝道。

随即她长袖一挥,一道乌光激射而出。

正在苏赫的面门前,脆响起金属碰撞的刺耳声。

她自己向后一仰身,在马背上使出再标准不过的铁板桥……一道银光,紧贴着她的鼻尖闪过。

“咦?”

似乎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必中的两柄飞刀,竟然无功而逝,林中响起一记诧异的女声。

随即,穿花蝴蝶般的,一道凌厉的青影自密林间翻腾而至……

也不问来人是谁,横竖便是在此久候他们的麻烦,林静姿随即便要出手,却闻听苏赫沉声道,“等一等!”

接着便自林中远处响起一声长啸。

待得那位青衣女子在他们马前站定,翘生生的打量着他们二人,在她身后,自密林间陆续钻出十数人……

……

钟昊长出了一口气,此事似乎终于可以了结了。

没什么需要寒暄的。

既然要做事,既然知道要做什么事,此二人一男一女双骑而至,那便是必杀之!

秋娘背负着手,看着林静姿,道一声,“好俊的身手呢。”

也不等众人齐至,她言罢便要率先发动。

下意识的,她抬眼望了望天。

她似乎有些恍惚了。

冬日并不耀眼,却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在空中闪烁?

随即,脚下的土地猛然开始震动。

突然便在远处,炸响了马队骤然提速的隆隆马蹄声!

“骑队!”她惊呼一声。

腰身一拧,她便高高跃起,身法伶俐的便要闪去林间……

然而,她并没有跃起。

她并没有看错。

她只是压根没有想到。

那自空中一闪而至的,竟是一片利矢箭雨!

一支长箭,自她身前透胸而过。

下一支便将她那玲珑的身姿钉死在地上。

接着再一支,她便从此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