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不一般哪老六

的确良这东西和尼龙制品一样,既不保暖又不透气,穿着也不舒服,在后世白给都没人要,但在这会儿穿出去老牛逼了。

在城里,穿件的确良衬衫,军裤,脚上露出尼龙袜,那就是最帅最时髦的仔仔。这玩艺儿就是臭脚太厉害,不吸汗。

哑巴给自己买了两双棉纱袜子。这东西便宜,不耐磨,穿穿就漏了,但是穿着舒服。纯棉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最不值钱。

给李侠买了两双红白花的尼龙袜。这袜子其实也有好处,就是结实,国内可考的记录是缝缝补补穿了近四十年。

还有一直挂记着的黄历牌,六毛钱一本,塑料拖鞋八毛。百货里还卖小人书,哑巴来了兴趣,挑了挑花一块二买了一套西厢记,拿回去给李侠看的。

小人书算是一个时代的记忆符号,这东西还有些收藏价值,不过哑巴对这个没有什么爱好。

从供销社出来,哑巴找到饭店吃了碗肉丝面条,两个馒头,九毛钱四两粮票,味道一般但胜在量足。

东西都买了,肚子也填饱了,这才晃晃悠悠的回到公社大院。

他没买烟,钟老大这一百块钱就算没收了,刘金丰也看不上这两条烟。

而且他确实缺钱。要不是有这一百在身上,几个裤衩两套秋衣就把他老底干光了。

公社大院是有门卫老头的,不过哑巴穿着军装,精精神神的也没搭理他,老头也没敢管,随着他进出。

这年头就算是市里省里的大单位,都是可以随便进出的,相当亲民,接待上也是热情认真。

门卫到是有,一般也不管事儿,都是退休的老干部,领导的长辈什么的,基本上就是在这养老,天天端着茶缸子听收音机。

后来公社改镇,起了新的大院,为了给镇长媳妇安排个工作,就在大院后面开了个从来也不会有人走的后门。

这种事儿一点都不新鲜。再过几年,这个小镇最高峰的时候,在这领工资的人干到过一千五百多人,比镇上的居民还多。

不过和整个大环境相比起来,这都不是事儿。

哑巴吃热了,把棉手套系到腰后,把棉帽子拿在手里,用手把浸了汗水的头发往后拢了拢,抬头看着各个办公室门前的小木牌牌。

这种感觉和上学的时候找班级差不多,牌子的大小和形式都是一样的。

工管委。

这个部门他两辈子加起来听说了好几十年,也没弄清楚全称是什么,想来应该是字挺多的,牌子装不下,所以只能简称。

门是四块玻璃的老木门,窗是六块玻璃的老木窗,刷着蓝色的铅油,看上去坑坑包包的。

哑巴过去趴在门上往里看了看,有人。敲了两下拉开门走了进去。

“你找谁?”里面三张办公桌,只有两个男的相对而坐,背冲着门口的那个扭头看了哑巴一眼,问了一句。

哑巴掏出笔记本翻开,冲那男的亮了亮:我找刘金丰,我是他亲戚。阿巴啊。哑巴指了指自己的嘴。

这男的一愣,对面那个也抬头看了过来:“哑巴呀?我还以为是退伍兵呢,整这么一身。”

“主任家亲戚,你别瞎逼逼。”这边这个先前问话的人站了起来:“主任在家吧?”

“不知道,去看看呗。没听说主任家有个哑巴亲戚哪,到是挺精神的,可惜了。”

在普通人的认知中,哑巴都是聋子,所以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好在他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正常反应。

这个人扯了哑巴一下:“来,我领你过去。”

他带着哑巴出了工管委的屋,顺着房子往前走,越过几间办公室,来到一个没有牌子的办公室门前。

他趴到窗户上看了看,然后到房门那去敲了两下,拉开门探头进去:“主任呢?他家有亲戚过来找他。”

“谁呀?”屋里有人问:“等下,上厕所去了。”

哑巴透过窗户看了看里面墙上的挂钟,不到九点半。心里琢磨着,自己家也应该有个钟,或者等弄到钱了买块表,太不方便了。

“你在这等着吧,上厕所了。”带哑巴过来的人一边比划一边大着嗓门对他说了一下,也不管他懂没懂,晃悠着回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里面的人凑到窗边上往外看了看。

哑巴无所谓,靠到墙上点了根烟,打量着大院里面。这个大院其实才建了没几年,一圈砖瓦房,等再过几年就会推了盖楼。

地方上从来不会考虑是不是还能用,会不会浪费,只管拆了盖盖了拆,没有最好只要更好,反正又不花自己钱,反而还能赚钱。

院子中间停着三台车,两台吉普一台解放。

这年头开大解放出去也是贼拉牛逼的感觉,脚下一块铁,到哪都是且,司机的地位相当高,就不用说那吉普了,妥妥的干部用车。

咳……吐,哼哼……吐。

哑巴扭头看过去,瘦瘦高高的刘金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吐痰抽着鼻子。

梳着当下流行的分头,蓝色中山装,军裤,三节头皮鞋。哑巴知道他的袜子肯定露着脚趾头。

这个年代男人还不烫发,年轻人时髦的都是一九或者二八分头,梳的板板正正的,还要抹点头油。

刘金丰有个习惯动作,就是耸肩膀,用两只手的前臂部分夹在腰腹上,有点像提裤子那样往上提提。

这是他原来十几岁的时候,在沙场做工落下的毛病。他十四岁就出来干活了,拿满工分。

他今年三十四,冷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很帅气,就是一笑就一脸褶子,声音也是哑的。也是那些年落的病。

前面十几年啊,就没有容易的。

“哎?”刘金丰看到了站在那冲着他笑的哑巴,愣了一下,用手指着哑巴:“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老六,是吧?你怎么跑过来了?”

哑巴心里有点相当特别的感觉。

这是自己曾经的亲舅舅,虽然这样那样的事儿一堆,和亲妈也最终反目,但对自己还是真心不错的。

“来进屋,来干什么来了?我记着你不聋,能听着,是不?”

刘金丰笑着拽哑巴进屋:“怎么的?这是特意来看看我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块儿?”

里面那人站了起来:“刘主任。”

“那什么,我这边来个亲戚,也是有些年没见过面的了,你那先放放,行不?”

刘金丰笑着和那人说话:“你那事我心里有数,肯定有数,你就把心放肚里头,行吧?”

“行,那刘主任我就先走了,我等你信。”

“行,等着吧,基本上差不了,大差不差的事儿就是那么个事儿,还能跑了?我就不送你啦啊,我这有亲戚。”

“那行,等后面我过来找你。”

“行行行行,咱们都好说,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刘金丰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站在那看着对方出门走了,这才扭头招呼哑巴:“坐吧,随便坐。找我有事啊?还是过来溜达?”

哑巴镇定了一下,拿出笔记本翻开。‘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特意找我?行,有事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帮不上的我想想办法,行不?是遇上什么困难啦?”

‘我需要一张驾驶证,后面还需要你帮我借台卡车。’哑巴也没客气,直接说明来意。

“干什么玩艺呢?你这家伙,又是驾驶证又是卡车的,你会开吗?”刘金丰说话带点沿海口音,再加上他的哑嗓,很有磁性,好听。

哑巴点点头,表示会开。‘我结婚了。’他把事情原委写了一遍:‘现在不是一个人,我想挣点钱,往城里送粮。’

‘我是哑巴,干不了什么,地里也不出钱,只能跑来求助你。’

“你不怕出事儿?粮从哪弄?”这事儿其实在刘金丰眼里不算个啥,往城里弄粮的多了,公社这边也有干的。

哑巴掏出钟老大的信递给刘金丰:‘钟老大想挪挪,搭不上人,我说给他介绍你,他那头帮我弄粮,给他三成。’

“钟老大?”刘金丰愣了一下,接过信:“他那个吊人还想挪挪?做梦去吧,看看他干的那些事儿,是人事?”

哑巴笑起来,写:‘到大队能算什么?后面政策一调整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他走了其实对咱们是好事儿。’

“这家伙,你还知道政策调整,你不一般哪老六。”刘金丰扫了两眼钟老大的信,随手揣进兜里,掏出烟来给哑巴递,笑着打趣他。

‘我三哥三嫂对我好,我挣了钱,会添补三嫂点,再照顾一下二舅老两口。钟老大要是能走去大队,杨春生当队长,我和他能说上话。’

“那个电工?现在记工分是吧?你觉着那小子行?”

‘比较来说,为人比老钟家强,也比其他几个队干部强,起码有个讲究。’

“你怎么不提你们老张家哥几个呢?”刘金丰笑。

哑巴摇了摇头:‘不合适,性格能力都不合适,庆革大哥行,人家是老师。’

哑巴这真是实话实说,没带个人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