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罗家湾大坡,劫道的,就怕你们不来

初三一大早,天色微微亮。

何宁猛睁开眼,耳朵边,爷爷吸溜吸溜喝茶的声音。

房顶上报纸糊的顶棚,挨着火炉筒的一圈儿微微焦黄。

起身,穿衣服。

洗漱完,昨晚端过来的一盆臊子汤热在火炉盖子上。

何万里抽抽鼻子,盯着盆呵呵笑。

何宁趴在爷爷耳朵上喊:“爷爷,这是昨晚剩的臊子汤,你吃太油腻,拉肚子,我姐打荷包蛋你吃一个。”

何万里点头,笑着应声:“宁子,爷爷怎么着都行。”

何万里早上睡醒,起床给炉子添煤炭,再坐在炕沿边吸溜吸溜喝茶。

很多年不变的生活习惯。

何宁看爷爷,咧嘴笑。

八十三岁,身上暖肚子饱,初八怎么会出事?

昨天何燕给他额头擦药,纱布再没包,不碍事,就蹭破了皮。

供桌上的馒头献碗,到初三早上,泼散了,撤掉。

三十儿晚上接来的宗族先人,算是送走了。

方便了何宁做事。

在别人面前,不忌讳杀羊羔。

炕毡底下的刀子摸出来,插在腰里裤带上。

左手伸进去摸几遍。

保证手底下熟练,保证紧急时刻不会伤到自己,保证不被他们抢走。

自行车气门芯,弹弓叉子上一边绑着五根,插在脊背后面屁股处的裤带上。

保证随时能拿出来。

对付五个劫道的混混,足够了。

吃完早饭,身上热乎乎。

出屋子,站在门台上,看厨房窗户,红蓝紫绿黄纸格窗户。

门框上面,五色五福楹联。

屋子里是妻儿和姐姐。

她们还没睡醒,不打扰。

但厨房门小心翼翼推开,何燕身子出来。

小声问:“宁子,这么早就走吗?”

“姐,初三了,我早去早回!”

“宁子,你昨晚说去小水一趟,去的话把敏儿领来。”

“知道了姐,我回来的时候去小水村接敏儿。”

“宁子,记着今天把架子车拉回来,你看这天气,阴沉沉的晴不了,万一再下一场大雪,好多天你出不了门。”

这年头,骡子架子车,是二十年后农运三轮车。

千万不能丢掉。

给姐姐笑一个,安顿一句:“姐,照顾好我妻儿和爷爷。”

毛驴没有拉架子车,脚步快了大半。

到小水村,太阳才从东边山头斜斜上来。

站在一家人门口。

初三,他们家人会早早出来,放一串鞭炮,送走先人神灵。

何宁在自家大门口放炮,怕把老婆惊醒。

离自家大门口远了放炮又不算数。

初三送供桌上宗祖的鞭炮就没放。

何宁刚站到他家大门口,这家男人出来了,果然是放一串鞭炮。

噼里啪啦一阵炸响后。

何宁笑呵呵给他打招呼:“冒叔,过年好啊,给您拜年。”

对方看他眼熟,想不起来是谁。

看到身后的毛驴,想起来了。

“噢!是东平小舅子?你不在你姐夫家待着过初三,站我家门口干么?”

“冒叔,收你家三只羊羔,毛重四十斤以上的,一斤四块,有吧?”

张冒老汉眼神里忽一下亮闪。

对他的冷眼神情立马消散。

“有有,腊月里,矿区的那帮回民没来收羊羔,攒下了十几只能出栏的。”

张冒老汉带着何宁往他家羊圈里去。

瞅准三只,捆了四个蹄子,绑了羊嘴提出来。

“东平小舅子,这羊你是拉到什么地方卖钱?”

“冒叔,就拉矿区,卖给回民工人——叔你拿个盆来。”

张冒疑惑:“要盆干么?”

“放血,三只活物,驴子身上不好驮。”

张冒呲牙吸气:“咱的讲究,正月里不杀生啊!”

“冒叔,初三早上,咱送了先人神位,就可以动刀子了,再说了,是我拿刀,你忌讳什么。”

张冒稍迟疑一下,觉得何宁说的有道理,进屋里取盆出来。

三只羊羔,在张冒家羊圈前放血,剥皮,掏肠肚。

半个小时收拾干净利索。

看得张冒老汉赞不绝口。

“三个人的活,你一个人用半个小时干完,太厉害了,啥时候学的?”

前世的经验在手,这两天又找回来了感觉。

“张叔,这三幅羊肠,我顾不上收拾了,我多付你十五块钱,你帮我收拾干净,我下午去我姐夫家,路过你这儿时取上。”

张冒老汉一口答应。

“没问题,你回的时候取上。”

姐夫在小水村另一头,离这儿还远,这会儿顾不上去了。

一百斤羊肉装进两个袋子里,驮在毛驴脊背上,往红会矿区走。

毛驴驮着着一百斤重的东西,进山里截路,太吃力了。

走大路,绕不过罗家湾大坡。

早上这会儿,何宁推测,他们没有出来。

到罗家湾大坡处,看看雾蒙蒙的太阳,估计到九点了。

何宁的一个手伸进棉衣里裤腰那儿,很顺利能把刀子抽出来。

前世,时间拉到一年后。

正月初三中午那会儿,自己身上的一千多块钱被打劫。

不甘心!

妻子女儿没了,被姐姐轰出家门断绝关系。

不让他跟文文亲近。

满身心的愤怒,别说“八大金刚”,八百金刚也不怕了。

大不了同归于尽。

一把刀和一把弹弓。

初四,再过罗家湾大坡。

被他们围住,先一顿嘲讽。

昨天被劫,今天又来了?脑子有病。

何宁冷哼:“我脑子是有病,我要你们命!”

刀子抽出,突突两下,扎在俩人大腿上。

再跑开一截,三个人手里都有凶器,猛追上来。

何宁转身,弹弓拉满,照一个人面门一下,对方半晕半死趴地上。

五个人里打伤三个,另两个转身跑了。

何宁转身去镇上报警。

几个月后赶上严打,他们该坐牢的坐牢,该吃枪子儿的吃枪子儿。

搞死他们也是正当防卫,公安说的。

何宁心里就有了底。

说是“八大金刚”,不知道为什么,这道上是他们五个人。

他们五个人,见三五成群路过的人,就躲进树林里不出来。

专门对一个人或两个人下手。

在腊月在正月,即便下了雪路上不好走,也有人拉东西去矿区做生意。

不出意外,铁定挣钱。

他们就等这些铁定挣钱的人。

现在。

何宁拉着毛驴爬上大坡,也没看见他们的一个人影。

心里稍稍有些失望。

矿区回民住宅地。

马强和两个要羊肉的工人等在空地上。

“何宁兄弟,昨天没事儿吧?”

“没事儿,今儿这不又来了?”

三只羊羔,一百零三斤,

一千零三十块钱。

差八块净利润赚五百。

扣掉马强昨天预付的五十块钱。

不够一千元。

回到家,姐姐和老婆数钱,不够一千,这不行,差一块都不行。

这八块钱,得想办法补上。

在小水村,把那三副羊杂卖了。

“马哥,我赶紧回了,时间紧迫不敢耽误。”

“等等,”身子被马强一把拽住。

“兄弟,这个点儿,你套着架子车,你别走,过了下午四点再走吧。”

这会儿时间,也就刚刚一点。

回小水村一趟,再赶回家里,天就黑了。

一刻都不敢耽误。

“不行的马哥,我必须赶晚上回到家,现在没手机,我妻儿我姐不知道我什么情况,会担心的。”

“啥?手机?”

不经意间,何宁说出前世的言语。

这年头,对山区矿工来说,“手机”这个词儿还很陌生,一下子听不习惯。

“哦,就是电话——马哥,你别劝了,我有办法对付他们,我会没事儿的!”

“你一个人,你怎么对付他们,你身上有喷子?”

何宁咧嘴笑:“对付他们,用不上那玩意儿。”

马强看何宁脸上表情。

这小子镇定自若,毫无畏惧。

他哪来的胆色?

何宁套好昨天扔在这儿的架子车,转过驴子头从院里出去。

喊一句:“马哥,明天还是三只,帮我联系好卖主,送你一副羊杂。”

马强傻愣愣看着远去的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