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初二一大早,飘着雪花

案板上的擀面杖,何燕提在手里,照何宁大腿“咚”一下。

是真打。

嘴上骂:“大正月的,你揭翻人家供桌?”

何宁摸着大腿,嘴上吸哈吸哈。

躲到老婆身后。

“姐你听我解释。”

何燕举起擀面杖,又要招呼过来。

李娟劝一句:“姐,好好说话嘛,大正月的。”

又骂何宁:“大正月的,干么惹姐不高兴。”

何宁躲在李娟脊背后面,缩脖子护脑袋。

“姐,你听我解释呀!”

何燕沮丧之极:“宁子,你让我明天咋去给二叔拜年?”

如果何宁不说出他揭了二叔家供桌的事,何燕就不知道。

明天大年初二,何燕带着糖茶年礼,去给二叔二婶拜年。

再说几句下气话。

何宁在村里如何混如何不招人待见,希望二叔二婶你们多多包涵这样的话。

又说,何宁这几天有多乖有多让人省心这样的话。

但大年初一晚上的一声霹雳,何宁说,他把二叔家的供桌给揭翻掉了。

“姐,其实不是揭翻,是把上面的馒头献碗香炉,抛到地上去了。”

何宁还这般强词夺理狡辩。

姐姐要气死死了。

“宁子,这跟揭翻供桌有什么区别?你这是大不敬呀。”

这年头,杨梢沟十里铺村里,正月过年,上房正面,先供宗祖牌位。

来人拜年,站在供桌前,上香,磕头。

先给宗祖先人拜年,再给家里最年长,辈分最大的人拜年。

何宁在正月初一,揭翻人家供桌,在何燕看来,是遭雷劈的混蛋做法。

何燕气得拿擀面杖想把这犯混的弟弟狠狠敲一顿。

“说,为什么这么干?”

何宁把指头放在嘴上“嘘!”。

“姐你小点儿声,吵醒我儿子我女儿了。”

何燕压低声音,再怒冲冲问一句:“说呀!”

“你把那玩意放下我就告诉你,敲身上老疼呢。”

何燕将手里的擀面杖扔灶台上。

“说,到底怎么回事?”

何宁蹲下身,用清水冲一遍洗干净的尿布。

嘴上回:“姐,何军喝酒开车,碰伤了爷爷。”

“爷爷躺在他家上房炕上呻唤,王琴要把爷爷赶出去,还骂爷爷老不死的。”

“我就揭了他家供桌,姐,我没错。”

何燕听得心惊肉跳。

她不信。

二婶对爷爷,是不好。

但大过年,她敢对老人是那样的态度?

“宁子,你不是瞎说?”

“姐,我要瞎说一个字,我遭雷劈!”

何燕沉默了半天。

半天后说一句:“算了,明天我也不去二叔家拜年了。”

何燕心里沉沉,又是半天不说一句话。

半天后,慢悠悠叹气,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宁子,只要你不喝酒不输钱,只要你惜疼娟,疼惜俩孩子,二叔二婶什么的,我也无所谓了。”

何宁心里,热乎乎一股暖流涌上来。

站起身,到姐姐身边。

“姐,我有妻儿,我有你,我有爷爷,我还有梅姑,够了,其他爱谁谁,你说的,无所谓。”

洗完一盆尿布,何宁张嘴打哈欠。

“姐,老婆,我去正房跟爷爷睡了,娟,给我四百块钱。”

大年初一晚上,何宁要钱,李娟第一个想法,他要出去玩牌。

第二个想法,才想到他明天要把五百块钱翻一番变成一千拿回来。

李娟掏出一把钞票,递给何宁的一瞬,眼神里有一抹担心。

也就那么一下下担心。

“宁子,加上你手里的,有五百块整了。”

何宁接过这把钱,转身出门。

李娟失声喊:“宁子!”

李娟怕他从这屋里出去,再从大门出去。

何宁转过头,给她笑:“老婆,姐姐在跟前,我给你洗脚不自在,你早点睡。”

何燕神色惊疑,看着李娟问:“啥?宁子给你洗脚?”

何宁给老婆洗脚,传出去,是村里奇闻。

李娟脸色滚烫烫红通通。

“没有没有,他乱说话。”

小女人小心胸。

何宁拉开门出去,再把门轻轻关上。

李娟身子往窗户跟前倾,耳朵听何宁的脚步声。

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李娟的心落进肚子里。

说一句:“姐姐,宁子没出大门,睡觉去了。”

……

正月初二一大早,天色微微亮。

何宁站在门台上,深呼吸一口。

地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空中的雪渣子还在斜斜飘洒。

答应了马强老哥,今天拉一百斤羊肉过去。

就是下刀子,也要去一趟。

眼睛看厨房窗户,红黄紫绿蓝,纸糊的窗格子,伴着大年初二一大早飘飘洒洒的雪花。

脑子里,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忽忽浮现。

坐在几十层高的玻璃幕墙办公室里。

接电话打电话,没完没了。

心里突然涌上深深的厌烦。

想三十年前老家的土房子。

想老家的过年。

想纸糊的窗户,红黄紫绿蓝。

想站在门台上,看天上雪花飘飘洒洒。

如果有妻儿......

办公室门推开:“何总......”

前世的“何总”,似乎就是几天前的身份。

他不喜欢那种生活。

不喜欢!

眼前,五色窗户纸,雪花飘飘。

正月初二。

厨房里妻儿姐姐,正房里爷爷。

何宁咧嘴呲牙笑。

转身进屋,提起暖壶,给脸盆里倒半盆热水。

嘴上问话:“爷爷,头还痛不痛?”

何万里听不清孙子问的什么,手指头在眼前晃晃。

白胡子微微一颤,嘀咕一句:“宁子,爷爷不坐小车,爷爷哪儿都不去。”

何宁洗脸漱口,再给爷爷洗手洗脸。

剃须刀拿出来,自己胡子认真剃掉。

站在炉子前,一大碗滚烫的茶水,就着年馍吃进肚子里。

一夜过去,爷爷没事。

爷爷早早醒来喝茶。

能放心出门了。

炕毡底下,宰杀羊羔的刀子抽出来插在裤带上。

房门被何燕推开,伴着外面一股雪风。

“宁子,下雪了,你还要出门去矿区吗?”

“姐姐,必须去,我答应了你和娟,晚上回来,给你俩一千块钱数。”

何燕手底下灌一罐头瓶茶水,拧紧盖子。

嘴上安顿:“宁子,万一雪下大,你下午回不来,就是麻烦。”

何宁呲牙笑一个,双臂把姐姐肩膀扶住。

“姐,我端端去一趟矿区,再端端回来,有什么麻烦?”

“姐,我答应了爷爷,每天早上给他一个荷包蛋吃早饭,我来不及做了,靠你照顾我妻儿和爷爷。”

何燕心疼弟弟。

“宁子,你一大早出门,中午吃不上一顿饭也不是个事儿啊。”

“姐,谁说我中午吃不上一顿饭?矿区那帮工人的伙食好得很呢。”

李娟没出来,还没睡醒。

何宁悄悄出门。

何燕送他到大门口。

“姐姐,昨天下午,给驴子吃包谷粒了没?”

“你安顿的,能不吃吗?”

“喝一桶水了没?”

“能不喝么,别啰嗦了,驴子我照顾好着呢,早去早回。”

昨天早上,何宁去李加义家,把两只羊羔扛回来宰杀。

今天,节省时间,驴子架子车拉上,直接到上庄王元生家大门前。

等王元生从大门口出来,放正月初二早上的一串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