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儿失踪

最让胡德青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女儿确定已经失踪,下落不明。

从他拒绝公开骨越散药方,至今不足一个月。而开设试验田之事,也是定下不足一月。

卡在中秋前一天这个点上,显然,这是胁迫!

他怀疑过女婿毛韦昌,也怀疑过同行,更怀疑试图入股的几家药商。

他以胡烨最后出现的彭道湾村断崖为中心,搜索数日。

却,一无所获。

秋风萧瑟夜,胡德青怆然立于断崖之上,老泪纵横。

骨越门老板的女儿失踪了。

消息迅速传开,引得县城一片哗然。

沿嘉陵江逆流而上,便到了掩藏在秦岭深处的这个县城。自秦代起,这里便盛产珍稀药材,因药聚医,历史上的名医纷至沓来。

地产南北相殊,药力大小悬隔。

于是,这里便留下了诸多传承,在中药炮制、针灸之术、正骨治伤这三个方面,尤其具有话语权,在中医界的地位相当重要。

其中的佼佼者,便是骨越门。骨越门传人胡德青,更是正骨界的大师级人物。

据说骨越门先祖曾得蔺道人在长安亲授《理伤续断方》,蔺道人愤离长安后,骨越门先祖便返回这里开了骨越门,虽中间因战乱偶有停顿,但传承始终未断,拥有九支分堂散于九座城市。

县城里,像骨越门一样的老铺子有几十家,都有不少代的传承。深厚的历史积淀,独特的气候条件,使得很多大型的药业集团、科研院所在这里设基地,有的机构干脆就把总部设立在这里。

骨越门传到胡德青手上,已经是第三十二代,隐有壮大之势。

胡德青和传说中的名医一样,重道术,轻商事。因为看中了骨越门的医术和影响力,很多药商找胡德青谈合作,都被胡德青一句“没精力”给打发了。

但胡德青并不迂腐,轻商事并不代表不擅长商事,他只是想把更多的精力留给医术。比如,传男不传女的信条,在胡德青这里就不起作用。胡德青精心培养女儿胡烨,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在那个年代,并不容易。

胡烨也是厉害,年纪轻轻就学得胡德青真传,经常代胡德青诊断配药,名声迅速打响,清瘦的身形俨然成了骨越门的形象代言,“凡医先往骨越门,胡烨温和如亲人”的说法不胫而走。

不久,胡德青又收了市人民医院的骨科医生毛韦昌为徒弟。后来,毛韦昌和胡烨结婚,生下了毛小军。

胡德青也是不幸的,四岁丧父,三十岁就没了老婆,一直没有再娶,和女儿相依为命。

而今,女儿又人间蒸发,一点消息也没有。

人生的三次不幸没有击倒胡德青,短暂思考之后,他借口毛韦昌没精力照顾孩子,把毛小军带在身边。

这一年,毛小军三岁。

老的,没了女儿;小的,没了母亲。

压下心中所有的怒火,以无奈之态,请各地友好留意线索之后,胡德青随之放弃试验田,收缩经营,一心抚育毛小军。

一连串的举动,透出胡德青的妥协,似乎也使得暗中觊觎骨越门的人,就此收了手。

而实际上,胡德青深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在无法找到胡烨踪迹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培养新的传人。而目之所及,在可能的范围内,唯一的人选只有胡烨的儿子,自己的外孙毛小军。在这一刻,他开始佩服先祖定下的传人规训:循血不限男女。

打定主意,胡德青当即找毛韦昌,言明要把毛小军培养为骨越门的传人。

而既是徒弟,又是女婿的毛韦昌面对胡德青的强势要求,虽有不舍,但仍按要求把毛小军的抚养权给了胡德青。

毛小军的户口迁到县城的当晚,胡德青在毛小军睡觉之后,便打起了电话:

“我已经确认,短时间内,胡烨是不会有消息了!”

“千年的传承,不能就在我这里断了。所以,我必须先为骨越门考虑,胡烨的事暂时先放一放。”

“我再活二十年,肯定没问题。我计划用这二十年的时间,把小军培养为新的传人,同时用这二十年的时间,让骨越门默默壮大一些,到小军成年之后,如果还是没有胡烨的消息,我们再做打算。”

那边没有回话,只有隐约的啜泣声。

胡德青皱眉道: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也不是交代后事,是为了更稳定的存续。希望你振作起来,我们一起,把骨越门变得更加稳定。”

“这些天我想了一下,必须采用新的做法,仅仅是九支不足以保证骨越门持续发展。万一骨越门药方被搞走之后怎么办?我们必须有应对方案,我开始说今后的计划,你记一下,或者录音。”

那边沉默片刻,一个女声回道:“好!”

胡德青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会让九支的人把资金给你转过去,我们俩做股东,你在国内成立一家实业公司。然后用这家实业公司收购一家民营医院。”

“下一步,以这两家实业公司为基础,成立两家无地域限制的公司,收购的这家民营医院变更为无地域限制的诊所有限公司,最早成立的那家变更为无地域也无行业限制的公司。这个,可能需要满足一些基本条件,我们都可以按要求做到,你了解一下。”

“同时,你随便找个地方,再成立一家实业公司,我把骨越门的商标和几个主要药方转到这家实业公司。”

“等那两家无地域限制的公司拿到合法手续之后,再从实业公司,把商标和药方转到无地域也无行业限制的公司。”

“然后,把这家实业公司注销掉,同时用诊所有限公司收购一家南都附近的制药公司或制药厂,无地域也无行业限制的公司授权商标给这家新收购的公司使用。以后,就用诊所有限公司在九支所在城市附近,不断收购制药厂,这个方面的具体计划,以后我们再定。”

“六个月后,把商标授权给诊所有限公司,把药方授权给县城这边的骨越门。”

“做这件事的运营中心,就设立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你尽快安排可靠的人过来。”

“那两家公司,名字就叫骨越门……”

从第二天起,胡德青就开始了对经营的公开收缩,首先取消了每年一度的骨越门九支恳谈会,其次就是公开出售骨越门对面用于恳谈会的老酒楼,最后卖给了港都一家公司。

这一天,胡德青伫立在骨越门牌匾下,看着对面的老酒楼,在心中默默设定了一个期限:十五年之后,当毛小军成年之日,如果胡烨仍然生死不知,就再度出山,带着外孙一起,揪出那些在背后下手的人……

虚邪贼风,避之有时。

一病分而治之,留人治疾,以损推演。

胡德青认为,治病之道,也是救骨越门于危亡之道。

所以,为了骨越门继续千年的传承,他选择先“留”后“治”,并泻南补北,在退缩的同时扩拓新路。

但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却只见意气风发的胡德青似乎一蹶不振。

此情此景,使得县城的大多数人都是唏嘘不已,对祖孙二人十分同情,不仅仅有安慰,还有更多实际的帮助。

最为亲近的,就是骨越门隔壁的豫决堂。豫决堂传人刘伯易,专事党参炮制,算是胡德青的晚辈;他离婚不久,独自带着女儿生活。见到胡德青抚养毛小军有些手忙脚乱,而自己女儿刘晓芳只比毛小军大三岁,他觉得两个年岁差不多,又都是没有母亲陪伴的孩子,要是多交流,或许都会活泼起来,不再沉闷。

在征得胡德青同意后,刘伯易便要刘晓芳多带毛小军玩耍。对于年幼的毛小军,小伙伴的陪伴很快使他变得开朗起来,渐渐学得像大人称呼年老者一样,喊刘晓芳为“老刘”。

毛小军八岁那年,胡烨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毛韦昌征求了胡德青的意见,又娶了个老婆,胡德青老友的女儿。毛小军虽然对母亲的印象不深,但对生活中出现后母这件事,始终带有芥蒂,从此不再回市里的家中。成年后,毛小军说这叫“敬畏之心”。

也不知道是天赋,还是什么其它原因,毛小军自从三岁跟着胡德青在县城生活之后,耳濡目染之余,竟然慢慢摸清了骨越门的精髓所在。十岁起,就可以在胡德青诊断时从旁协助,甚至配药也能拿出自己的建议。

而胡德青在教授毛小军医术时,有意以兵法举例,比如水火不容与泻南补北、培土生金与围魏救赵等。当毛小军对兵法起了兴趣之时,胡德青却只让他偶尔自己去看书,对兵法本身,并不做过多解释。

他这是在给毛小军打基础,他相信十几、二十年后,在兵法的感染下学习医术,不仅医术学得到,将来有了合适时机,毛小军将会把兵法瞬间融汇到实践中,比如实际的冲突。

渐渐的,毛小军跟着胡德青出席各类同行的会面,惊见毛小军之能后,县城各方高手都喜欢把毛小军叫来交流,听听这个小朋友的看法。而毛小军也喜欢把听来的,写成笔记。

一直到高中毕业,毛小军都是县城新、老医药行当的座上宾。

县城的人,都认为毛小军会继承骨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