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王争雄
刘邦采纳了一个愚蠢的建议,派兵把守函谷关,阻止项羽进军关中。项羽一怒之下,武力夺关,进驻鸿门,与刘邦驻兵的霸上仅仅相隔四十里。刘邦的岳父吕公现身,建议刘邦采取怀柔政策,缓和与项羽的矛盾。而在关外,十万秦军已经集结完毕,等待子婴的号令。
1、一步臭棋
面对关中民众对自己的由衷爱戴,刘邦很得意,觉得自己的政策非常成功,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当帝王的材料。这个关中王舍我其谁呢?
霸上军营,晨光熹微,刘邦昨晚与众将畅饮,随后又有咸阳送来的宫女侍寝,非常尽兴。他醒得比较早,经过一夜的休息体力恢复,精力旺盛,忍不住又与年轻貌美、妩媚撩人的宫女翻云覆雨了一番。然后,才披上衣服,走出营帐,踏着遍地的晨霜,在军营中漫步。
这里的地势较高,可以望出去很远。刘邦眺望着远处的田野和村社,心里美滋滋的,就像一个农民守望着自己的庄稼地一样。“这广袤、富饶的关中大地以后可就归我了!”
在这个兴头上,刘邦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年轻时候一些不开心的往事,那时候,父亲刘老太公看他非常不顺眼,经常骂他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浪**子、败家子、地痞无赖。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刘太公每次都是拿他和二哥刘仲比较(大哥去世的早,否则又多了一个榜样),张口老二如何,闭口老二怎样,说刘仲做事踏实、勤俭持家,置办了多少田产,积蓄了多少粮食。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不如二哥有本事,注定一事无成。这种比较最让人伤自尊了,给刘邦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就像大嫂在朋友面前让他颜面扫地一样,刘邦一直无法释怀。“我一定要当面问问这个老家伙,我现在的产业跟老二比怎么样?”
一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刘邦就心潮澎湃、气血翻涌,久久无法平息。他无处发泄,用力将脚下的一块石头踢出很远,砸在军营边上的栅栏上。
“一大早晨的,您这是干吗呢?”身后传来樊哙的声音。
刘邦转过身,看到樊哙手里拎着一坛酒,身后的卫士捧着食簋,马上眉开眼笑,有酒有肉,一切不开心的事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早上天气凉,喝口酒暖暖身子!”樊哙为自己找理由。
刘邦笑骂道:“喝酒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樊哙和卫士搬来两块石头当座位,把酒和食簋摆在中间,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热腾腾的炖羊肉。
灌了一大口酒,刘邦兴致勃勃地说:“当年你是个杀狗的,夏侯婴是个车夫,周勃为蚕农编席子,我开始是个无业游民,后来当了个小小的亭长,谁会想到我们能有今天,这都是时势造英雄啊!”
樊哙也很感慨:“是啊!现在我们竟然做了关中大地的主人,沛公成了秦王,做梦都想不到啊!这才三四年的时间,天翻地覆,世道的变化真是快!”
刘邦豪情大发,道:“年轻的时候,我最崇拜的人是信陵君魏无忌。他虽然贵为王子,却不惜屈尊结交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有门客三千人。有他在,诸侯国就不敢兴兵进犯魏国。记得有一次他和魏王,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赌博取乐,边境上送来急报,说是赵国的军队即将进犯魏国边境,吓得魏王手足无措。
“信陵君安慰他说:赵王只不过是外出打猎,不是想攻打魏国。魏王将信将疑,问信陵君:你怎么知道?信陵君说赵王身边有自己的眼线,将赵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向自己汇报。后来,果然证实赵王是在打猎。但魏王却因此开始猜忌、防范信陵君。
“后来,秦国举兵进攻赵国,赵国向魏国求援,但魏王受到秦王的恐吓,不敢出兵。信陵君在门客侯赢和朱亥的帮助下,夺去了魏国兵权,救了赵国,自己也没有再返回魏国。十年后,魏国遭到秦国进攻,魏王请信陵君回国相助。信陵君召集诸侯国的联军,一举击退了秦军。但秦王不甘心失败,派人在魏王面前挑拨离间,说信陵君打算借助各诸侯国的力量夺取魏国王位。魏王又起了疑心,收回了信陵君的兵权。信陵君为了自保,从此不再过问国事,终日饮酒作乐,最后因为饮酒过量去世。”
樊哙道:“豪杰本色,畅饮而死,死得其所。”
“说得好!”刘邦猛喝了一口酒,“不想今日我们推翻暴秦,建立了超越信陵君的功业,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是因为沛公是天命所归,有当帝王的命!”樊哙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坏笑。
“呸!”刘邦啐了樊哙一脸的酒。樊哙也不在意,用袖子揩了一下脸,回想起当初两个人一起导演的一出恶作剧来。
三年前,刘邦押送一批囚徒和民工到骊山服役,樊哙与他同行,做他的帮手,算是官府雇佣的临时工。一路上不断有人逃亡,队伍行动迟缓,搞得刘邦焦头烂额。走到家乡沛县丰邑西面的湖沼地区的时候,刘邦安排大家宿营,和樊哙两个人在帐篷中喝酒。刘邦非常绝望,这一行很可能就是不归路,误期加上民夫逃亡,死罪一条啊!
樊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都喝醉了。在酒精的刺激下,刘邦的冒险家本性终于表现了出来,他把酒碗一摔,果断地说:“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跟大家一起逃亡,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樊哙也头脑发热,呼应刘邦说:“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刘邦让他释放囚徒,把囚徒和民工全部召集在一起。刘邦出面对众人说:“我们现在就是赶到骊山,也是死路一条,大家都逃命去吧,我也要走了!”众人感激刘邦的再生之德,临行前将两壶酒和鹿肚、牛肝各一份送给了他。生死诀别,气氛悲壮,那种场景令刘邦毕生无法忘怀。后来,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条件允许,刘邦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摆上两壶酒和鹿肚、牛肝两道菜。
刘邦和樊哙以及自愿跟随他的十几个人穿行在湖沼中,寻找落脚之地。这十几个人都是刚刚释放的囚徒,都非善良之辈,刘邦和樊哙多少有些担心,一旦途中发生什么变故,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驾驭这十几个人的。后来在战场上,樊哙经常一个人斩首十几、二十几级,但在刚刚起事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个自信和胆量。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走在前面探路的人神色慌张地回来报告:“前面的路上横着一条大蛇,我们赶快往回走吧!”楚人对蛇非常恐惧,尤其是怕在走路的时候遇到蛇,觉得是凶兆。
刘邦借着酒劲呵斥说:“一条蛇有什么可怕的,大丈夫就这点胆量?”说罢,刘邦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队伍的前面,没走多远,果然看到路上横着一条大蛇,通体泛白,在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但刘邦没感到一丝恐惧,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剑在手,逼近那条白蛇。白蛇察觉有人靠近,刚想摆动身体,刘邦手起剑落,将白蛇拦腰斩为两段。
跟在他后面的囚徒被这一幕惊呆了,樊哙愣了一下,连忙追到刘邦身旁,看他有没有受伤。刘邦瞪着在地上扭动的两段蛇身,两眼发直,因为酒劲没过,身体还有些打晃。樊哙倒是被吓醒了,脑际忽然灵光一现,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还呆立在原地没动,便低声对刘邦说了几句话,刘邦酒醉心明,眼睛马上就亮了,连连点头。
他对身后的人招呼说:“继续赶路”,又故意对樊哙说:“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人尾随跟踪?”樊哙应声而去。
刘邦等人走出没多远,樊哙追了上来,跑得气喘吁吁。刘邦故作镇定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樊哙煞有介事地说:“我刚才回去侦查,返回的时候经过您斩蛇的地方,看到一个老婆婆在哭泣。我就问她:‘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哭什么呢?’她竟然说:‘我的儿子被人杀了!’我又问他:‘你儿子是怎么被杀的?’她说:‘我儿子本是白帝之子,化作一条白蛇,卧在路中央,结果被赤帝之子给杀了。’我一听,这不是在说您吗,就想抓住她,结果她突然不见了。”
樊哙讲得绘声绘色,除了刘邦之外,其他人全都笃信不疑。刘邦头上多了一道神秘的光环,这些平日里横行不法的囚徒对他充满了敬畏,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说起这段往事,刘邦和樊哙都非常得意。刘邦捋着自己飘逸的长须说:“我恰好属蛇。秦人供奉白帝,我们楚人则信奉赤帝。那时编造这个故事,不过是为了威慑囚徒,谁想竟然为后来的反秦大业埋下了伏笔,也许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就是天意吧!”
“后来,你们躲到了山里,我回沛县打探消息、筹集粮食。我和吕雉到处跟人讲这个故事,所以很多人到山里投奔您。当年,秦始皇说‘东南有天子气’,所以东游镇压这股邪气。我和吕雉商量之后,就说您所在的地方总有云气笼罩,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您,其实,如果不是我带路的话,谁能找到您呢?”樊哙为自己当初的杰作而自鸣得意。
刘邦用匕首戳起一块羊肉,送到嘴里,“后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说什么‘大楚兴、陈胜王’,还玩什么篝火狐鸣的把戏。这些招数跟我们还不是如出一辙?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信他”。
樊哙问道:“沛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如何经营关中、再图天下?我们留在沛县的家眷是不是该接过来了?”
刘邦点点头,“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我就派人去沛县接家眷。当务之急是让项羽和各国诸侯遵守履行‘怀王之约’,承认我关中王的地位,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打算”。
“项羽现在正带领诸侯联军向关中进军,来者不善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项羽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背弃怀王之约。”虽然嘴硬,但刘邦心里有些发虚,从项羽此前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根本没有把楚怀王放在眼里,废除怀王之约,把关中从自己手里夺走,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喝完酒,刘邦回到自己的大帐,处理军务,考虑下一步的计划。这时,卫士进来通报,有个自称“解生”的儒生求见。直到现在,刘邦还是对这些读书人不怎么待见,但经过与郦食其的接触,他知道儒生也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态度有所改善。以他现在的身份,当然不会再作出摘下儒生帽子往里面撒尿的事情了。
“让他进来吧!”刘邦头也没抬地回答说,眼睛还盯着萧何此前抢救下来的关中地图。
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被带进了刘邦的大帐,但他的眼球滴溜溜地乱转,用狡诈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位新的秦王。他是带着功利的目的来的,就是想引起刘邦的重视,让他赏识和提携自己。至于见面之后该说什么,如何表现,他已经构思了很多天。读书人的心思远比刘邦和他身边的这群草莽英雄更加缜密,这也是刘邦不喜欢读书人的原因之一。
刘邦还是低着头,专心研究自己的地图,随口问道:“你找本王有什么事吗?”他已经开始自称“大王”了。
刘邦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解生的自尊心很受伤,有些气馁了。一路上他不断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别紧张、别害怕,尽量表现出自信和高傲,不能让关中王刚一见面就小看自己。可是刘邦的傲慢就像一根刺一样,将他鼓得满满的气囊给扎破了,马上泄了气。原来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说起。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瞄上了刘邦手里的关中地图,眼前豁然开朗,马上把自己精心准备的游说秦王的计划抛在了一边,决定从刘邦手中的地图上寻找突破口。解生上前两步,端详着刘邦手里的地图,缓缓地说:“大王对这份地图如此用心,莫非有什么计划吗?”
刘邦撩起眼皮,看了解生一眼,说:“我研究我的地图,关你什么事?你有话就快说,没事就赶紧走,别耽误我的时间。”
解生胸有成竹,对刘邦的冒犯不以为意。“我要说的和大王想的是同一件事。大王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守住关中这块地盘,把关中王的位子坐稳。关中大地的富饶程度是关东诸国的十倍,而且形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上天以这块可以成就霸业的土地授予大王,在下也为大王高兴啊!”
解生的这番话让刘邦听了很舒坦,态度也改善了许多,命人给他设座,也就是在地上铺上了一张席子。解生正襟危坐——跪在地上,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腰杆挺直,暗示刘邦他要说的话是非常严肃的,而且关系重大。
“我听到消息,降将章邯被项羽封为雍王,‘禹贡九州’,雍州的辖地包括现在的关中大地。项羽加封章邯为雍王,分明是想将属于大王的关中交给章邯治理啊!现在,项羽已经逼近函谷关,一旦他们入关,大王就可能失去关中,大王浴血奋战的胜利果实就要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摘走了。所以,我建议大王马上派兵驻守函谷关,阻挡项羽带领的诸侯联军。与此同时,扩军备战,以防万一。项羽为人狂傲、蛮横,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大王不可不防啊!”解生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刘邦频频点头。函谷关是关中大门,把门关上,这块地方才能真正属于自己。
刘邦下令设宴款待解生,赏赐他财物,并为他在军中安排了职务。随后,他叫来自己的左司马曹无伤,让他从自己的部属中调出一支人马,赶赴函谷关,把守关口,没有自己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出。
2、兵临城下
项羽统帅的四十万诸侯联军逼近了函谷关。他此时的职务是诸侯上将军,也就是诸侯联军总司令,凭着自己的神勇,已经确立了诸侯霸主的地位。项羽是一个孤胆英雄,当初起事的时候,他在叔叔项梁的指示下,趁晋见之机,手刃会稽郡太守殷通,又连杀几十个打算为殷通报仇的卫士,夺取了政权。
后来,项梁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新的楚怀王,扛起了反秦复国的大旗,成为继陈胜、吴广之后的反秦主力。但项梁战死后,形势急转直下,楚怀王不甘心做项家的傀儡,趁项梁战死之机,谋划夺权。他将项羽的部队与不受项梁重用的吕臣的部队合并,自己亲任统帅。又任命吕臣为司徒(民政部长),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首相);加封刘邦为武安侯,项羽为长安侯。他想借助刘邦等人的力量抑制项羽,自己居中平衡,掌握权力。
随后,兵分两路,一路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上救赵,为被秦军围困在巨鹿的赵军解围后再进军关中;一路由刘邦率领,直接西进关中。按照楚怀王“先入关者王之”的约定,偏袒刘邦、抑制项羽的用心是非常明显的。项羽心中愤愤不平,伺机重掌军权。
北上途中,宋义踌躇不前,想等秦军与赵军两败俱伤之后坐收渔翁之利。大军在安阳停驻四十多天。项羽怒不可遏,再次上演精彩的斩首行动,砍下了楚怀王任命的上将军宋义的脑袋,夺取了军权。做大事就是要刚毅果断、心狠手辣,这条道理在项羽身上得到了印证。
随后,项羽破釜沉舟,楚军将士以一敌十,在巨鹿城下打垮了秦军,也让作壁上观的诸侯援军心服口服,公推项羽为诸侯上将军,将诸侯联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项羽靠巨鹿之战一战成名,但他残暴的本性让他很快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章邯率部投降后,他担心投降的秦军发动叛乱,在西进途中坑杀二十万降卒,把自己的形象完全抹黑了,成了秦人眼中的杀人魔鬼。
现在,魔鬼项羽到了函谷关外,在他麾下是浩浩****的四十万大军。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项羽坐在马上,眺望函谷关,范增、项伯、项庄、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等人和各路诸侯以及他们派来的代表追随在他的身后。
项羽知道刘邦已经先于他进入了关中,但他对刘邦非常不屑。当初,刘邦遭遇下属的背叛,秦军又步步紧逼,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投靠他的叔叔项梁。如果不是蒙项梁收留和栽培,刘邦哪里会有今天?就算他先进入关中,但这个关中王他好意思做吗?自己打败秦军主力,战功赫赫,是推翻暴秦的第一功臣,虽然子婴向刘邦投降,但刘邦也只是在替自己受降而已。自己是诸侯公认的霸主,刘邦也得听自己的安排。
想到这里,项羽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的笑容还没有散去,前方的斥候就飞奔而来,向他禀报:“大王,函谷关有沛公的军队把守,关门紧闭,不准我们入关。”项羽的部下也已经开始称呼他“大王”了。
项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刘邦做得出这种事来。“你打探清楚了没有?刘季凭什么不让我入关?有没有告诉他们我们是反秦义军,是友军?”
斥候有些委屈,分辩说:“守关的士卒剑拔弩张,说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者为王,现在关中属于他们的大王刘季,没有关中王的准许,任何人不能通过。”
项羽的怒火直冲脑门,但他还是强压住怒气,说:“我们奉楚怀王之命,解巨鹿之围后西进关中,他们没有理由阻挡我们进关。你去向他们陈说利害,让他们马上开关。”
斥候离开后,范增靠近项羽,提醒他说:“羽儿,刘邦有怀王给他撑腰,居心叵测,你要小心防范。”项羽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的怒气已经积聚到了火山爆发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斥候跑回来了,肩膀上还插着一支箭。“上将军,他们态度强硬,坚决不让我们入关,还放箭射伤了属下。”
项羽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范增,范增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项羽转向英布,下达命令:“英布,调集你的军队,给我夺下函谷关。”英布领命而去。
刘邦派驻函谷关的守军不多,根本经不住作战勇猛的英布一阵强攻,函谷关很快失守,四十万大军鱼贯而入,进驻距离霸上四十里的鸿门(陕西临潼东项王营)。
趁着大军扎营的机会,范增前来找项羽,对他说:“现在我们强行闯关,与刘邦已经处于交战状态,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消灭刘邦,斩去楚怀王的一支臂膀,让他不能再有所作为。这样一来,天下就再无人能与你抗衡,今后的局势就完全由你主宰了。”
对于范增这个斩草除根的计划,项羽有些犹豫,毕竟他和刘邦在名义上都是楚怀王的部下,彼此是反秦的友军,暴秦刚刚推翻,就开始自相残杀,情理上说不通。而且他和刘邦曾约为兄弟,过去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因为一件小事就大打出手,同室操戈,会让天下人看笑话。在他心里,函谷关下的冲突就像兄弟之间因为言语不和而打架,还没到彻底翻脸、势不两立的地步。
见项羽不说话,范增有些着急了,催促说:“羽儿,成大事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项羽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刘季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要听他亲口解释,不宜操之过急,否则会授人以柄”。说罢,就转身巡营去了。
望着项羽远去的背影,范增骂道:“死要面子,就是放不下你那贵族的身段!”项羽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后,作为名门之后,心气高、自尊心强,也在情理之中。
项羽闯关的消息传到霸上,刘邦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麾下的一干人等都聚集到他的大帐里,听候他的调遣,以防不测。
樊哙急切地问道:“沛公,现在该怎么办?”
刘邦吸了一口气说:“别慌,我想了想,这项羽和诸侯联军要入关,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大家都是反秦义军,推翻暴秦后在秦国故地会师,处理善后事宜,是情理之中的事。项羽闯关,并不代表他要和我翻脸,把我从关中赶出去。以我对他的了解和过去的交情,他不会做得那么绝。现在的关键是和他周旋,让他履行怀王之约。”
樊哙道:“我们和他在函谷关都打起来了,还不会翻脸?”
刘邦摆摆手,说:“这件事我以后会跟他解释,随便找个借口,就掩饰过去了。你们现在要约束手下的将士,一定不要挑起事端,激化矛盾。”
卢绾补充说:“要外松内紧,表面上不能剑拔弩张,以免给人口实,但私底下要加强戒备,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刘邦点点头。大家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散去了。众人离开后,刘邦才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向自己袭来。在部下面前,他必须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如果他乱了方寸,手下的人就更慌了。但现在一个人独处,刘邦才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两支大军屯兵咸阳城下,自己的十万大军和项羽的四十万大军近在咫尺,彼此的关系虽然没到破裂的地步,但矛盾由来已久,稍有不慎,就可能点燃战火,招来灭顶之灾。这些日子围绕着他的胜利者的喜悦被形势的急转直下扫**得一干二净。
当初派兵把守函谷关,很多人反对,认为项羽带领的诸侯联军正在进军关中,这样做无异于向以项羽为首的诸侯联军挑战,会激起义军内讧。但刘邦固执己见,他是抱着侥幸心理试探一下,看这样做能否阻止联军入关。如果项羽坚持要进入关中,他也不会执意阻拦,放行便是。但他没想到,项羽的脾气这么暴躁,直接打进来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刘邦有种被别人踢开家门、登堂入室的感觉。但面对项羽这个庞然大物,自己显然不是对手,这口气只好暂且忍下了。
刘邦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盘算着如何与项羽交涉,把这场近在眼前的危机化解掉。
咸阳城内,神秘老者与酒肆老板又碰面了。“项羽进入关中了,听说在函谷关前与刘邦的守关部队还打了一仗,现在刘邦处境不妙啊!子婴召集的秦军主力整装待发,项羽的诸侯联军虎视眈眈,刘邦的实力最弱,腹背受敌。”
老者眼望天空,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说:“子婴的计划我们不能泄露,但刘邦还是要帮他一把,项羽这个人的残暴是出了名的。如果将来由他做关中的主人,秦国百姓就要遭殃了。我不能坐视不理!”
“您打算怎么做?”
老者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现在关中形势错综复杂,几股力量纠缠角逐,到底谁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3、不速之客
霸上军营,刘邦左司马曹无伤的帐内。从函谷关逃回的亲信正在向曹无伤汇报当时的详细情况。“那英布作战非常勇猛,简直就是不要命,带头攀上城墙,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城外四十万大军,人山人海,就是踩也能把函谷关踩平了。这个项羽真是不好惹啊!大王怎么敢跟他作对?简直是以卵击石。”
曹无伤没有说话,低头沉思。这名亲信跟随他多年,对他绝对忠诚,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已经被项羽大军的气势彻底吓倒了,这种情绪传染给了曹无伤。
见曹无伤沉默不语,他靠近了说道:“主公,我劝您早作打算啊!不要给刘季殉葬。以您的资历和功劳,他本该提拔和重用您的,但他却把您隔离在自己的亲信圈子之外,偏袒和重用自己人,处事不公。现在项羽入关,刘季危在旦夕,智者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们何不借机改换门庭,保全自己的性命,顺带着谋取个好前程。”
曹无伤抬起头,“你是说……”
那名亲信点点头,“对,投奔项羽,把刘邦的底细告诉他,有了这份功劳,项羽应该会报答您的”。
“这……”曹无伤对这种卖主求荣的事情还是有些犹豫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主公,现在形势千钧一发,容不得瞻前顾后,富贵险中求,在这种乱世中还讲什么道义,先保全自己再说啊!”亲信继续催促着曹无伤。
曹无伤手里捏着一支箭,内心的斗争非常激烈,忽然拇指一用力,箭杆“嘎巴”一声折断了。“好!你去一趟鸿门,替我见见项羽,告诉他……”说到这,曹无伤又停了下来,表情凝重地思索着。那名亲信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下文,谁想曹无伤将断箭轻轻放在几案上,冲他摆了摆手,说:“你先回去休息,让我再想想。”那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告辞退出。
与此同时,刘邦的营帐中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刘邦正在与刘交、卢绾、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商议对策,卫士进来通报:“有位老者求见。”
刘邦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我现在有要事商议,没时间接待他,让他改天再来吧!”
卫士出去了一会儿,又返回来了,“大王,那位老者说是与您的关系非同一般,一定要见您!”
刘邦心里别提多气恼,现在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从哪冒出这么一个捣蛋鬼,这不是添乱吗?萧何这时从旁说道:“大王,既然说是故人,还是见见吧!”
刘邦冲卫士挥挥手,说:“让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一位须发皓白的老者出现在大帐中。刘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表现得非常诧异,其他人看到这位老者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反应,睁大了眼睛,纷纷起立。
刘邦连忙从座位上走出来,迎接老者,“岳父,您怎么来了?”
其他人也连忙上前问候,“吕公”、“老人家,您好啊!”吕公频频点头致意,神色从容,颇有大家风范。
刘邦请吕公上座,又问了一遍:“您不是在老家吗?怎么到关中来了?”
吕公微笑着说:“贤婿诛灭暴秦,晋封关中王,我这个老汉也想来打打秋风啊!”
刘邦苦笑道:“我这个关中王当不当得上还两说呢!现在项羽四十万大军强行入关,虎视眈眈,最不服气我当关中王的就是他。如果真的发生冲突,恐怕是玉石俱焚啊!您老人家还是赶快逃难去吧!”
“在路上,我也了解了一些关中的形势。我知道你和项羽刚刚发生了一些摩擦,但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项羽这个人性情高傲、目中无人,你过去只是乡间的一个亭长,他则是楚国名将之后,他不把你放在眼里是很正常的。项羽自觉是反秦第一功臣,认为你率先入关是靠怀王庇佑,拣了便宜,所以他不服气你这个汉中王。以他现在的实力,消灭你的十万大军不是难事。但正因为他自负的个性,不屑于与你争斗,所以才不会大打出手。只要你放低身段,主动示好,项羽应该不会再咄咄逼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召集大家商量对策,看如何缓和与项羽的关系。”刘邦对这位老丈人一直很敬佩,觉得他眼光过人、深藏不露,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虽然吕公从来没有跟他谈起过自己的过去,但正因为如此,刘邦才觉得他的身世非同凡响。
经过大家商议,决定先由刘邦写一封亲笔书信,送到项羽军中,解释彼此之间的误会,然后看项羽的反应,如果项羽愿意和解,再派人携带金银财宝和酒食犒劳诸侯联军。其他的事情等局面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散去之后,刘邦命人端来酒菜,陪老丈人吃饭。刘邦一边向吕公敬酒,一边惭愧地说:“您老人家一来就陷入这种险恶的局面,让刘季实在很内疚。”
吕公摆摆手说:“我当初看好你将来能成大事,说明我的眼光不错,你现在的成就足以名垂青史了。眼前的危机我相信你也能平安地度过去,只要过了这一关,你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当年,刘邦还是沛县的一个亭长,沛县县令与吕公是好友,吕公前来投奔,说是因为在故乡与人结怨,迁居沛县避祸。县令举办隆重的宴会来为沛公接风洗尘。
这是当时的惯例,一个人做官之后,如果有亲友来投靠,总得想办法接济一下,俗称“打秋风”。但做官的人不想自己掏腰包,就举办接风酒宴,由来参加的宾客们送上礼金,算是给亲友的一份见面礼。所以,主持宴会的萧何定下规矩,礼金一千钱以上的坐堂上,一千钱以下的坐堂下。刘邦也想到宴会上蹭饭吃,但身上又没钱,便搞起了恶作剧,写了一张名片递上去,上面说:贺钱一万。
萧何见了,骂道:这个刘季就喜欢吹牛皮,从来不办正事。但吕公不知底细,连忙到门口迎接,把刘邦引到了贵宾席就座。刘邦倒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堂上,谈笑风生,神态自若,还与自己的上司和贵宾们开起了玩笑,动手动脚。他的这副做派更加引起吕公的注意,吕公偷偷地告诉刘邦,让他宴会之后单独留下来。
客人们散去之后,吕公对刘邦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替人看相,这些年不知道看过多少人的面相了,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的。希望你今后能自爱、自重啊!”
刘邦一听,还以为吕公是因为他没送礼钱、骗吃骗喝,所以讽刺他,但吕公下面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吕公说:“我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出嫁,我愿意让她给你做个操持家务的奴婢。”
刘邦这时已经结婚,但还是大喜过望,不但白吃白喝,还拣了一个小妾回来,哪个大丈夫没有个三妻四妾?吕公是县令的贵客,对自己如此看重,更让他沾沾自喜,自以为与众不同,将来一定能够有所成就。就这样,刘邦迎娶了吕公的二女儿吕雉。
提起旧事,刘邦问起吕公来,“当年我们初见时,我身无分文,却谎称贺钱一万,你非但不责备,还将女儿许配给我,究竟是为什么呢?莫非真的是因为我的面相大富大贵?”
吕公笑道:“看相这回事虚无缥缈,不足为信,不过是一些人拿它来混口饭吃罢了!我之所以看好你,是因为你那日虽然身无分文,却敢于高坐堂上,面对县令、县丞、县尉这些自己的上官,丝毫没有拘谨胆怯的表现,依旧谈笑自若、气象不凡,所以觉得你的胆识过人,胸怀鸿鹄之志,将来必成大器。又打听到你为人重义气,交游广阔,豪气干云,这才是我看重你,将娥姁(xǔ,吕雉的小字)许配给你的原因。
“在他人看来,你不是安分守己的良家子弟,但我不想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出息的庄稼汉,要嫁就嫁给你这样敢想敢干、不受陈规陋习拘束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敢于出头,将来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这也是娥姁的心愿,所以她一直待字闺中,直到三十岁才找到意中人,嫁给了你。那日我让她从旁观察过你,她也觉得你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这桩婚事并非我自作主张。”
刘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宴会之后,我又找人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有两件事坚定了我将娥姁许配给你的决心。一件是你年少时的偶像是信陵君,足见你志向不凡;另一件是你当年在咸阳见到始皇帝时,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此也!’这种气魄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年少轻狂,信口开河而已!”
“不过,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当年的志向会消磨殆尽,甘于碌碌无为的生活。所以,我对你说的有关面相的话,就是想激发你的豪情,鼓舞你的胆气,让你重新振作起来。你是否记得有一位老人曾在田边为你们一家四口看相的事?”
“记得。那日我告假回家,吕雉带着刘盈和他的姐姐在田间劳作,有一个老人从旁经过,向吕雉讨水喝。吕雉不仅给了他水,还给了他一些吃的。这位无名老人就替吕雉看相,说:‘夫人是天下的大贵人啊!’吕雉又请他给两个孩子看相,老人看了刘盈之后,说:‘夫人显贵要靠这个男孩!’我到达的时候,老人刚刚离开,我便去追,让他给我也看看。老人说:‘夫人和孩子的面相都与你相似,你的面相贵不可言。’这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加上您先前给我看的相,所以更加坚信将来会有一番作为。难道那位老者是因为吕雉给了他水和食物,所以信口开河,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吗?”刘邦问道。
吕公哈哈大笑,说:“那位老者正是我的好友,也是以看相为业,那日正好从沛县经过,前来探望我。我就请他帮我演一出戏,再鼓舞一下你的心气。这件事连吕雉我都是瞒着的!”
刘邦也放声大笑起来,“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果没有您巧妙安排,再三给我打气,我哪里会有胆量加入反秦的行列,又哪会有今天这番作为呢?”
忽然,刘邦想起一件事来,问吕公:“那日,我到周围的村庄去宣传‘约法三章’,在人群中似乎看到过您,您那时就到了吗?”
吕公点头说:“正是我,不过我看你忙于公务,就没有出来与你相见,自己也想到咸阳城中逛一逛。一路走来,发现你封存府库、安抚百姓、维持秩序、‘约法三章’,将士们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关中百姓对你非常爱戴,纷纷盼望你做新的秦王。”
吕公非常到位地拍了刘邦一顿马屁,让他心里非常舒坦,没有再追问下去。
翁婿二人聊得非常尽兴,吕公又说了一些老家和路途中的情况,才各自回去就寝。
4、大秦雄师
大漠之上,秦王子婴的密使、也是帮他诛杀赵高的亲信韩谈屹立在自己的帐前,眼前是浩浩****的大秦雄师,黑色的旗帜、黑色的戎衣,锻造精良的铠甲、兵器,坚不可摧的战车,身姿矫健的骏马,汇成了一股黑色的洪流,散发出死神的气息。身后的营帐一望无垠,绵延几十里。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韩谈不负重托,日夜兼程地奔波在长城内外和茫茫大漠上,将已经瓦解的帝国北疆兵团重新召集了起来。当年,这支三十万人的兵团驰骋大漠,威慑匈奴,保卫着帝国的北部边疆。扶苏和蒙恬遇害后,兵团失去了灵魂和领军人物,陷入四分五裂当中,赵高和胡亥心怀疑虑,索性将这支大秦雄师遗弃在塞外,任它自生自灭,在反秦起义风起云涌、帝国生死存亡的时刻,也不愿让北方兵团返回关中,平定叛乱。他们为了个人的私欲,埋葬了大秦帝国。
现在,这支兵团在秦王子婴的旗帜下重新聚集起来,准备为了保卫关中大地、秦国的故土而浴血奋战,那是秦人的历代祖先和父老乡亲、妻子儿女生息的地方。虽然人数只有十万,是这支大军出征时的三分之一,但他们都是北方兵团的精英,即便被当权者遗弃在荒凉的大漠,也没有土崩瓦解,而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和严格的军纪顽强地生存了下来,随时准备着为大秦帝国再次投入战斗。
韩谈注视着从面前走过的一个个整齐威武的方阵——步兵方阵、骑兵方阵、战车方阵,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从士兵脸上坚毅的神情中看到的是必胜的信心、昂扬的斗志和视死如归的勇气。秦始皇训练出来的大军从来都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韩谈相信,这支大军一旦踏上直道、开赴关中,所过之处一定是血流成河,没有人能够阻挡这股铁流,至于反秦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过是一盘散沙,在这样的铁甲军团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想起自己派出的密使,应该已经到了咸阳吧,不知他能否把消息顺利地送到子婴的手上。大秦雄师蓄势待发,只等秦王子婴一声令下。
咸阳城内,夜色已深。在关押子婴的一所宅院里,有间屋子还亮着灯光。子婴和王后没有入睡,夫妻二人相对而坐,默默地想着心事。
“韩将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王后低声问道。
子婴点点头,旋即又安慰王后:“你不要担心,韩谈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一定会不辱使命,把北疆兵团重新召集起来,杀回关中,赶走这些叛贼。”
王后摇摇头,“我不是担心韩将军完不成使命,而是担心大王的安危。我们现在是羊入虎口,生死完全操纵在叛军手里。大王一旦有个闪失,秦国就复国无望了。”
子婴迎着王后那充满忧虑的眼神,内心一阵酸楚。本来他们一家四口,生活美满,但这一切都被遍地烽火打乱了。时局动**,作为秦国的宗室成员,他们也跟着担惊受怕。但那时,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能静观其变。自从被赵高拉上秦王的位置,子婴和家人每天生活在恐惧和焦虑当中,内有权臣赵高虎视眈眈,外有反秦叛军步步逼近,那种滋味就跟被人按在火炉上烤一样。
后来,虽然成功铲除了权臣赵高,但大秦帝国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叛军打到了家门口,自己只好献出国玺,暂时做了一个亡国之君。虽然最后的希望还在,复国的准备工作在秘密进行,但自己被关押在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可能性命不保。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王后的担忧是情理之中的事。
子婴走过去,抚摸着王后的肩膀,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让你跟两个儿子有危险。我们一定要复国,把叛军赶出关中,否则,就算是死,我也无颜去见始皇帝和列祖列宗。”
王后用埋怨的口气说:“铲除赵高之后,你为什么要坚持留在咸阳?那时跟韩将军一起启程去北方该多好啊!不管能否复国,都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受叛军的侮辱。”
子婴摇摇头,说:“我不能走,如果我这个秦王跑掉了,叛军很可能在咸阳大开杀戒泄愤,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想给关中父老多争取一些生机,让他们少受一点罪。这也是我这个不中用的秦王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如果我抛下自己的百姓,独自逃生,听由叛军残害他们,即便我能捡回一条命,苟且偷生,这辈子也将永无宁日,受到良心的谴责。况且,我们随着韩将军逃走,目标太大,一旦暴露行踪,被叛军盯上,他也就无法完成使命,复国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将失去了。我留在咸阳,可以吸引叛军的注意,让他们忽略北方的动向,为韩将军争取时间,让他有机会召集大秦雄师,打回关中。”
“可是,你是秦王啊,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复国还有什么意义呢?”不管子婴怎么安慰,王后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她不像子婴,能够站在全局的高度思考问题,可以为秦国牺牲一切,她想的只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子婴苦笑了一下,面对深爱自己的妻子,讲那些大道理、崇高的理想、神圣的使命,有什么意义呢?“放心吧,刘邦进入咸阳之前,我已经将几千名禁卫军解散,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忠心耿耿,是我大秦勇士中的精英。我让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民间,随时与将领保持联系,只要我一声号令,这几千名死士就会重新汇集起来,到这里营救我们。在他们的保护下,我们就可以与韩将军带领的大军会师,实现复国的计划了。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我们的雄师逼近咸阳,举事的时候就到了。”
这时,外面有人在轻轻地敲击窗棂,子婴和王后警惕地站了起来。子婴走到窗前,低声问道:“谁?”
窗外有人回答:“大王,是老奴我。”
子婴听出来是老太监嬴福。嬴福曾侍奉过秦始皇,因为忠诚谨慎,被始皇帝赐姓嬴。子婴铲除赵高之后,觉得嬴福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就把他调到自己的身边,作为自己的亲信。子婴被刘邦关押在这里,多亏嬴福设法买通了看守的士卒,能够随时与外面沟通消息。
子婴打开门,嬴福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禀报说:“大王,韩将军的使者到了。”
“韩将军有消息了?”子婴喜上眉梢,王后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白发苍苍的嬴福跟着笑了,他们日夜盼望着韩谈的消息,现在终于盼到了。
密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恭敬地双手呈送给子婴。子婴打开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张帛书。“韩将军真是寡人的救星,他已经召集了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就等我的命令了。”子婴有些得意忘形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嘘……”嬴福提醒他小声一点。
“你马上通知丞相、御史和太尉,让他们几个尽快到这里来,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子婴低声对嬴福说。
“这里安全吗?要不换个地方?”密使有些担心地问。
子婴狡黠地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最安全。那个刘邦是百密一疏,他以为已经赢得关中百姓的拥戴,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觉得我对他没有威胁了,所以看守松懈。我就是要利用他的疏忽,在他的眼皮底下复国,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小巷里的酒肆老板正准备打烊,一个人从暗影中闪了出来,来者正是那位神秘老人,也就是刘邦的岳父吕公。老板向小巷里观望了一下,确定没人跟踪,连忙将吕公让进店里。
吕公坐了下来,老板端来一碗热羊汤,让他驱驱寒气。“有什么新消息吗?”吕公问道。
“我正要去找您。我派往北疆的密探送来消息,韩谈聚集了十万大军,正准备反攻关中。”
“子婴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老太监嬴福今天领了一个人去见子婴,应该是韩谈的密使。我估计现在他们正在商量行动计划,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了。”
吕公叹了一口气,“这个刘邦太大意了,怎么不派人看紧子婴呢?”
老板有些难堪,说:“属下也大意了,请主公责罚。”
“怎么回事?”
“我刚刚知道,子婴在投降之前将咸阳仅存的一支精锐部队——皇宫的禁卫军解散了,全部隐入民间,伺机行动。他们的任务应该就是在实施复国计划时解救子婴和重要的大臣、宗室贵族。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我反而没有察觉,实在是不应该。”
“这就是俗语说的‘灯下黑’,自己最熟悉、最有把握的地方,也最容易疏忽,对身边的危险视而不见。”
“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刘邦是我的女婿,我把娥姁嫁给他,就是想利用他复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连女儿都搭进去了。所以,我现在要帮刘邦,就算是父亲对女儿的一点补偿吧!”
“您觉得子婴的计划能成功吗?”
吕公摇摇头,“这点不好说。现在关中不光有刘邦的十万大军,还有项羽带领的四十万诸侯联军,兵力是秦军的五倍。从巨鹿之战就可以看出项羽的本事,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罕见的军事天才,放眼天下,目前还没有他的对手。他与刘邦虽然有矛盾,但那是楚军内部的事,一旦秦军打过来,他们就会联起手来迎敌。有项羽这样的统帅,兵力又占绝对优势,我看秦军的胜算不大。尽管他们曾是横扫天下的雄师,战斗力不可小觑,但没有出色的将领当统帅,未必是刘邦和项羽的对手”。
“那么说子婴复国无望了,只能是自投罗网?”
吕公还是摇头,“那也未必,就看子婴如何安排了。如果他能暂时隐忍,让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召回秦军主力,还是有很大胜算的。但就怕夜长梦多,期间发生什么变故,等待下去风险也是很大的。一切都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