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两年之后
今日天极冷,呼呵出的热气在眼前化作小小的一团薄雾,李家篱笆墙外小竹林中,一块平坦的空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全神贯注的打着五禽戏。
单薄的冬阳照在两人身上,在上投下两条极淡极长几乎完全重合在一起的影子。李薇眼斜过去,看着地上影子手势起起落落,觉得有趣儿,微笑起来。
自四岁半年那年她生过一场病之后,这一年多来,她每隔两三个月,总要生一场小病,虽然只是微微的发热,可也让一家人很惶恐。后来镇上那位胡子花白的安大夫,说她小时身子受亏,根里弱,正长身子的时候,只靠食补不行,便传了一这套五禽戏让她勤加练习。
于是,佟永年便先跟安大夫学了,然后再回家教她,顺道陪着她练。
这一年多练下来,李薇觉得真是有用,最起码一到冬天容易冰凉的四肢,已慢慢的不那么畏寒。最近这半年来也没有再发热,就连年前的那场连阴大雪天,她也平安的度过了。
“梨花,你又走神!”随着最后一个姿势的收歇,佟永佟淡笑望过去,眼带淡淡的责怪。
李薇正要回话,春柳从篱笆墙上伸出头,叫他们,“还快回来收拾,吃早饭,再不动身就晚了。”
她笑着应了声,才回头晃着脑袋笑嘻嘻地说,“我明明是在研究身势,哪有走神!”
佟永年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副说不过你的架式,举步往院中走。
李薇在他身后撇嘴儿,才十二岁就装深沉,一副老学究样!
举步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影子的头部的玩乐。
一面儿感叹时光的易逝,一转眼儿,她在这个时空已是六年有余。
这一年多近两年,她长高了不少,自己家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原本的茅草西屋、破旧的堂屋,已被高敞大亮的砖墙瓦房所取代。三叔在她们家西侧落了户,这里不再是荒岧岧的,大姐春桃于去年冬上嫁给了黑石头儿,二姐春兰自前年冬上便有人给说亲事儿,连三姐春柳,也有人话里话外的打探着。
很小的时候,她盼着自己长大。可略长了两岁,又面临着与姐姐分离的不舍与惆怅。
进了院中,四姐春杏已装扮一新,连带爹娘都着了走亲戚的新衣。何氏笑着催他俩,“赶快洗手吃饭,咱们早点走。”
李薇笑着打量她娘,梳着个简单的反纂儿,身上穿着崭新的绛红色绸布大袄儿,下面一件是宝石蓝色长裙,外面儿一条浅蓝色腰裙儿,随着她的走动,脚上与上大衫儿同色的绣花棉鞋若隐若现。
“娘,你这打扮真好看!”
何氏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裳,有些拘谨,捂嘴笑,又瞪她,“行了,你这丫头又出你娘的歪相。依我说,平时里的衣裳就怪好,你非让买这个,穿着怪不自在。”
李薇笑嘻嘻转向佟永年,“年哥儿,你说咱娘穿这衣裳好看不?”
佟永年点头笑着,“娘穿着怪好看呢。您这衣裳一穿,把我舅母都比下去了呢。”
春兰从厨房伸出头来,浅笑着,“你们两个别给咱娘灌迷魂汤了。赶快洗手洗脸吃饭。”
李海歆把备的年货往车上装,也笑着,“是得早些动身,怎么着也得下半晌赶到。”
李薇吃完饭,听话的回东屋去换了她的粉色缎子新袄儿,湖青色绣花小裙子,桃花绣花小棉鞋。
春兰进来,给了她仔仔细细的梳了个双丫发髻,用青色绸带绑了,挑了只桃红色的绢花要给她插头,李薇忙双手护着,匆匆跑出东屋。
春兰在她身后笑了一声,把绢花重新放回木匣子里。
李薇刚跑出东屋门儿,被小四姐春杏一把抓住,绷脸儿训斥,“我新给你做的绢头花,为啥不戴?!”
李薇瞄了眼她头上一左一右两对称的桃红绢花,象两只大红碗扣在头上,心底暗笑,家里四个姐姐,就数小四姐最爱打扮,也不知她遗传的谁?自从学了针线之后,自己的衣裳今天换个边儿,明天加朵花儿,才十岁多点,耳朵上就戴着银丁香。
她不但自己装扮,连带把李薇管得死死的,年前给何氏出主意,让给她扎耳朵眼儿,正好佟永年在家,李薇得他的庇护才逃过一劫,惹得小四姐两三天没理她。
“年哥儿~~”佟永年换了衣裳,从西屋出来,李薇忙帮救兵,“四姐非让我戴花。”
佟永年穿着淡青色衣摆绘水墨竹纹长衫,头顶是同色的头巾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往这边走来,“小杏……”
春杏哼哝一下松了手,气呼呼的瞪了李薇一眼,“我不管了。反正不是丢我的人!”
一时李海歆把备的年礼装好,让何氏母女赶快上来。
年节前,佟永年舅舅来家里,邀请一家人正月十五去赏灯。何氏原本想让李海歆带年哥儿去,李海歆却说,年哥儿要拜见柳氏,总要有人在一旁照应着,再说又不知年哥儿舅舅家的情况到底如何,他一个大男人去不太方便。
何氏想想也是这么一个理儿,若是年哥儿舅舅有什么想法,大男人家家的总不好直接提,少不得由柳氏提出来。
便让春兰春柳春杏三人看家顺带照料牲口。有老三家做近邻,大武媳妇儿近大半年来一直帮着照料家里的那一群兔子,便把这三人都请来说说,让帮着顾些家。
车箱里铺着半旧的褥子,何氏怕路上寒冷,又放上两条去年新做的薄棉被,路上好盖一盖。
去宜阳县的路倒也平坦,家里的小牛犊子正值壮年,有劲儿的很,一路连走带小跑,等他们到达宜阳县城时,才刚过了正午。
李海望着城门楼子,笑着,“怪不得先前文轩被保举了宜阳主薄,却被人挤了去。单看这城门楼子就比咱们青莲县的气派!”
何氏没好气儿的瞪他,“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何文轩自中举了后,便在县学做了教渝,好容易得了贵人赏识,保举这么一个宜阳县主薄的官职,却因没打点到位,临上任前被人挤了去,一大家子人因这事儿都懊恼气愤不已。
李海歆回头笑笑,“好,好,别气,我不说了。再说,文轩现在九山做得不也挺好?!”
何氏又一个瞪眼,“好,有多好?!离家几百里呢!”
正说着,停在城门外的一辆马车朝这边行来,刚一停定,里面的人就叫着,“可是表少爷?”
李海歆忙下车。
马车停定之后,从里面钻出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李薇认得出来,正是到过她们家的老张头。
现在看起到倒比初次到他们家脸色更红润,虽然是一身蓝色素面短衫,却也能看出是精细棉布制成的。
想来,佟永年舅舅这次出海归来,又带来不少好东西,挣得不少钱财,而老张头在佟家的地位应该是不低的。
李海歆与老张头见过礼后,他忙过来给佟永年行大礼。路上风寒,李薇和佟永年被何氏裹在薄被子里呢,起身不及,连带她也生受了老张头一个大礼。
几句寒暄过后,身后又行来一辆更为华丽的马车,绸子夹棉绣花门帘,茶木色车体,车窗上雕着精细的万字窗格。
何氏李海歆推让了几下,便下了牛车,上了马车。
老张头坐在前面儿,隔着车帘一句句说着佟维安如何想念表少爷,柳氏如何欢天喜地的张罗着扫院布置房间,盼着他来。
佟永年淡笑着,时不时回以嗯声。并没有几年不见的惊喜,反倒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是正月十三,虽然离元宵还有两天儿,街上的人流却不少,熙熙攘攘的,李薇几次想挑帘看往外面儿看,却又怕让人瞧见,笑话她是个土包子。便端坐在锦布软底侧凳上做乖乖女。
“哎,我跟你说,今年看灯一要定去含英街,贺府的贺老爷病愈,听说今年贺府要大放焰火以示庆贺,还有从江南、京城搜罗了许多花样新奇的花灯。贺府大少爷也放出话来,今天贺府出的灯迷,能破迷者,一人赏一盏灯,还另有一两银子的赏钱……”
马车被人流所阻,刚一停定,车窗外传来几人的闲谈。
这人的话音一落,另外几人齐齐发出惊叹,都赞贺府的大手笔,又笑着叫嚷,十五那日定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撞大运,掏碌几两银子花花。
声音传到马车之内,李薇立时感到车箱之内气氛一滞。李海歆与何氏对视,又小心看向佟永年。
他嘴角仍是一抹淡笑,可坐在他身侧的李薇,却能感到他宽大长衫下紧绷的身躯所散发的凛冽气息,连带放在侧凳上的手,五指微曲,将锦褥子抓起几道痕迹。
李薇无法体会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被扫地出门之后,亲生母亲又被人所害,在他在心底留下的创伤。所以不知道如何能消减他心底因乍然听到“旧仇”消息而带来的冲击与愤怒。
悄悄的把小手移过去,盖在他微张的五指之上。甜甜笑着,催老张头,“张老伯伯,咋不走了?”
车帘外传来老张头恍若初醒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走,走,这就走。小姐可要坐好了!”
李薇故意捂嘴笑着,“娘,张老伯伯真有意思。叫我小姐呢~~”
何氏回神,笑骂她,“哪家儿有你这么野性的小姐?!”
佟永年被盖着的手微微动一下,手上的力道卸去,嘴角含笑,“梨花可不就是我们家的小姐么?”
李薇又咯咯笑着,“那小四姐就是梳洗丫头。”
何氏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拍她打一下,“叫春杏知道,看不插你满头的花儿!”
马车辘辘行着,在李薇故意东拉西扯之中,终于到了佟府。直接从正门驶进院中,一直到二门处才停了下来。
老张头跳下马车,立时有三四个丫头小子围过来,放了矮凳,口称请姨太太姨老爷表少爷表小姐下车。
李海歆带头儿下了马车,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笑呵呵的拱手行礼,“姨老爷姨夫人表少爷表小姐一路辛苦了。我家老爷夫人正在厅里候着。”
李薇没错过旁边几个丫头小子在看到他们时发出的细微吸引声,以及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他们脸上的惊讶和一闪而过的……嘲讽!
李薇哼哼着,光为了今天的衣裳可花了家里不少钱呢!
手上一热,入目是一双纤长白晰的手,李薇抬头朝他笑笑。佟永年也笑。又对李海歆何氏说,“爹娘,咱们走吧。舅舅舅母该等急了。”
佟府管家和随后赶来的婆子忙引着众人往内院走。
一路穿厅过院绕廊,李薇只觉满眼的红色,四处可见火红的灯笼,又是朱红的油漆连廊门窗以及猩红的夹板门帘。
“年哥儿,快起来!”进了正屋,佟永年跪倒下拜,佟维安与柳氏连忙上前,一人扶一只胳膊将他扶起,柳氏抹着泪儿感叹着,“这孩子,一转眼儿就长这么高了。”
佟维安眼圈微红,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下,笑着,“好,好!”又向李海歆何氏拱手行礼,“年哥儿多亏有大哥大嫂的照拂!”
李海歆何氏忙起身还礼。
柳氏在一旁摆手笑着,“让我说,都别这么多礼节,没有生分了。”又朝佟维安笑着,“老爷若是感激李家大哥大嫂,多留几日,好生招待才是正理儿,弄这些虚的做什么?”
厅里只有两个年约十七八岁的丫头,并两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这四人李薇在佟氏的三周年祭日上都见过,应当是近身心腹之人。忙给各人添了茶,与另两个婆子在一旁答话儿,“夫人说的正是!”
佟维安自责两句话,连忙留人。
李海歆何氏本想说家里地里一堆的活计,不能久留的话,却见佟永年眼睛盯着地面儿不语,猜测他是想多留几日,便笑着应下了。
外面进来了两个婆子,抱着两个竹编的长方型盒子。何氏忙站起来笑着,“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些农家里产的,不值什么,拿来给你们尝尝鲜儿。”
柳氏也忙站起来道谢,又嗔怪,“李大嫂外道了,请你们来玩儿,谁叫你们备东西来着?!”
柳氏的贴身丫头依冬上前来,取了礼单让柳氏过目。柳氏看这礼单上字迹清俊飘逸,赞了句,又问,“可是年哥儿的写的?”
佟永年含笑应了一声。
柳氏夸赞,将礼单转了一眼,递给佟维安,笑着,“你也瞧瞧咱年哥儿的字儿,可比你写的强出许多。”
佟维安接过,一面看字迹,一面又详看了礼单内容。有风干兔子六只,点心六封,秋粮新下的苞谷糁子、新小米新绿豆各有二十斤,另有些农家地瓜小食,咸鸡蛋之类的。
笑着,“年哥儿字确定比舅舅的强些。”又与李海歆说了一番客套话,责怪不该带么些东西来。
众人又叙了些路途劳累的闲话,柳氏便请他们先去客院洗漱休息。
这边儿人一出去,柳氏就叹了口气,摆手让依秋依冬两人出去,到门口看着些,才说,“佟富今儿回来说,贺府的老爷好了!你说他会不会起了找年哥儿的心思?”
佟维安冷哼了声,脸若寒潭,“好了才好!病好了,我才替好姐姐讨公道。贺府第一个对不住姐姐和年哥儿就是他!剩下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顿了顿又说,“他好了也好,没好也好。年哥儿终是要回去的!回去把该属于他的东西拿回来,由年哥儿亲手给姐姐讨了公道,姐姐在九泉之下才能含笑!”
佟维安冷笑着,他在佟氏三周祭日后再次出海,为的就是在财力上能够与贺府做抗衡,这次贩回的货物或运进京中贩卖,或在州府贩卖,都能赚得一大笔银子。有了这些钱财做底子,年哥儿有他做后盾,不信他争不过贺府那个草包败家子大少爷。
只要年哥儿做了家主,贺府那些作过恶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柳氏担扰的看了丈夫一眼,满心的话,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半晌,忧心的叹了口气儿,“贺府虽不是本地老户,好歹也有两代人的积淀,官场商场都有不少的关系。你行事小心些,别让人家现在就盯上了。另外,我听方夫人说,贺府大少爷这大半年来见天儿往钱知县府上跑,她说呀,贺府正百般想与知县大人做亲家!”
佟维安从沉思中回神,冷哼着,“亲家?!我看纯属做梦!贺府是个什么身份?!祖上虽了做了官,可惜是个不能蒙荫的四品小官儿!现在他们只不过一介商贾。钱知县与他结亲能得多少好处?怕是将钱小姐许给薛知府做个偏房,也强过一个商人的正妻!”
柳氏又叹了口气,“许是钱知县图他家的钱财支持呢?”
佟维安闷坐了一会儿,豁然起身,“我不会让贺府如愿!若论钱,贺府有,咱也有!”
柳氏无奈笑笑,“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只是有一点,贺府夫人石芳娘家嫂子有一个兄长在州府是个什么官儿,还有一个弟弟在青莲县做典史,乔姨娘似是有个什么表亲,一年前使了钱挤走了李大嫂的弟弟何文轩,在咱们县衙做了主薄……他们官儿虽不大,可有的是门路!还有他贺家老大贺蒙,也是个混不拎的人物,你可得小心些!”
佟维安点头,“这些我知道!你放心,我虽恨贺府,也不会莽撞行事!”顿了顿又叹息懊恼,“若当时我在,便是用上千两银子,也不能让贺府将李大嫂的弟弟挤走,这可是年哥儿日后的仰仗!”
柳氏也叹。
这边李家四口被带到佟府东跨院之中,里面早有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并两个婆子候着,一见四人进来,齐齐跪地行礼。
何氏慌忙摆手让人起身。
领路的婆子指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对何氏说,“姨太太,她叫依夏,这个小依春,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她们!”
何氏忙点头。
依春依夏两人又过行礼后,便领着小丫头婆子自去浇水奉茶。
何氏略显不自在的坐在主位之上,与李海歆笑着,“咱又做一回土包子进城。”
李海歆也笑,“可不是呢。年哥儿舅舅家跟咱们家一比,可真是天上地上。”
李薇眼睛正骨碌碌瞄着屋里的摆设,听见这话,踢着两条小腿,笑咯咯的,“娘,上次是谁说来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佟舅舅这里虽好,可没咱家自在!”
说着又笑嘻嘻的转头,问佟永年,“年哥儿说是不是?”
佟永年伸手拍下她的头,笑着,“梨花的胸襟堪比圣人。”
李薇撇嘴,小老头儿!
※※※
“喂!小土曼!”天色将晚,一家人在东跨院正厅里说了会儿闲话,柳氏派人过来请去晚饭。一家人刚转入正院,突然听一个清脆的喝声。
李薇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与她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儿,瞪着她。
虽然事隔三年,但是对李薇这个伪奶娃儿来说,却没有因时光的流逝忘记她是谁,遂掐起小腰,不甘示弱的喊了一声,“喂!娇气包!”
她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下子!何氏悄悄瞪她,“把你那小泼样儿给我收起来!”
李薇朝她娘讨好笑笑,放下掐腰的两只手。
佟蕊儿被气红了脸儿,作势往这边儿跑,柳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颇有些严厉,“蕊儿!怎么这般没礼貌!还不快给你梨花妹妹赔不是!”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人已到门外。向何氏笑着,“大嫂别介意,蕊儿这丫头被我宠坏了。”
何氏笑着摇头,又指李薇,“这个也被她姐姐哥哥惯得无法无天。胆子大的很!”忙叫李薇给佟蕊儿赔不是!
佟蕊儿气鼓鼓的李薇,又盯着佟永年看。扭着身子不肯开口。李薇想了想,她内里好歹是个大人,先妥协了吧。便笑着上前,笑盈盈地说,“蕊儿姐姐,刚才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佟蕊儿哼了哼。柳氏正要训斥,佟永年上前,笑着对蕊儿说,“蕊儿不生气了,梨花不是故意的。”
佟蕊儿大眼在佟永年身上转了几转,才说,“你不是不来我们家吗?”
何氏见柳氏脸色变了,忙笑着,“哎哟,蕊儿记性真好,那会她才那么大点儿,记得可真清楚!”
柳氏悄悄瞪了佟蕊儿一眼,也笑,“可不,刚才她们这一吵嚷,倒让我想起她们三岁那年的模样了,梨花那掐小腰的模样,真是一点没变呢。”
一时有一个奶娘模样的女子牵着粉嫩一团四五岁的小男娃儿走过来。
何氏笑着,“这个就是洛哥儿吧?长这么大了?!”
佟永洛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偎在柳氏腿边儿,直盯着众人,却不作声。柳氏笑着,“这几年他爹出海,家里也没个男娃儿跟他玩儿,性子比他姐姐还腼腆些。”
晚饭时,佟家也没请旁人,李海歆被佟维安请到偏厅中去,摆了小桌单坐。这边柳氏与何氏,及四个孩子,在大厅用饭。
李薇看佟蕊儿自坐下后,便一副乖巧模样,不言不语的等着丫头们布菜,便知她家的规矩,许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便也坐乖巧状,等着人布菜。
柳氏瞧见,笑了笑,与何氏夸赞她。
李薇强忍着说话的冲动,细嚼慢咽的吃着饭。这会儿却无比想念她们家欢声笑语不断的饭桌。
用了饭,又有小丫头上了茶,李薇直觉这就是喝的茶,佟维安再有钱也不是过个新晋商人,还能真与红楼梦中的贾府相比?
果然,柳氏取在手中,用盖子撇了两下浮沫,轻轻啜了一口,笑着,“年哥儿也尝尝这茶,是你舅舅的好友从京城捎来的松萝,很是难得。”
佟永年轻点了下头,品了一口,转向李薇,“梨花喝得惯吗?”她们家原先是不喝茶的,只有近一年日子好点了,才备了点茶待客用,有时李薇与佟永年两人会背着她娘偷偷的泡点喝喝。
她喝过的最好的茶就是大姐春桃出门儿时,爹娘在镇上买的号称二十文一两的雨茶。那茶虽清香无比,可怜李薇只偷偷喝过两次,便在大姐出门那日被人喝了个精光。
眼下这松萝比那茶更清香,茶汤清润透亮,在细白瓷茶盏中,碧润润的一汪,象是一块品相极好的暖玉。
浅浅啜了一口,清淡悠长的茶香盈满口腔,从舌尖到喉氤氲而下。遂笑嘻嘻的赞着,“好茶!”
何氏“扑哧”笑了,瞪她,“你懂什么叫好茶?!净给我装!”
李薇嘻嘻笑着,也不辩解。
柳氏眼底却闪了下。若说三年前这个小丫头乖巧伶俐得让人惊讶,那么现在看她,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打她进了佟府来,脸儿上要么是一派泰然处之,不吃惊,不惶然,没有一般孩子初见大场面的唯唯缩缩。要么就是现在这样笑嘻嘻的天真烂漫的模样。
让人丁点感觉不到庄户人家的小家子气,举手投足间更没丁点儿的村气。
喝了会儿茶叙了闲话,何氏取出两个绣着虎头花样的小袋子,递给柳氏,“这是给蕊儿和洛哥儿的。乡里没什么好东西,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年哥儿舅母可千万别嫌弃。”
柳氏笑着责怪两句,佟秋接过送到她跟前儿,将两个袋子打一瞧,却是两副用红绳系着的银质小手链,另有两块小巧的玉佩。
一副是莲花花样的,红红的绳子上串着十来个小指盖大小的银莲花,知道是给蕊儿的。另一副上面是一串同样大小的小铃当。再看那玉佩,一个是观音象,一个是佛象,虽然玉质一般,雕工却不错。
“大嫂太破费了!”柳氏一面说,一面笑着叫那两个过来,手链给系在手腕上,观音玉佩给洛哥儿带上,佛像给蕊儿带上。
何氏忙笑不值什么。又说这两枚玉佩是经过大青山的高人开过光的等等。
李薇小手缩在袖子里,抠着指甲,心疼那她娘刚送出去的礼。心说,可不挺破费的,那可是得卖上百只兔子,才能赚回来了。不过,大姐成亲时,年哥儿舅舅还差人送去不少好东西呢。现在算算,总还是自己家赚的,有点无奈,也有点理直气壮,谁叫自己家现在还不富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