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母子争执
许氏鼻子吸了吸,往西边儿看了下,李海歆已挑空筐子回来了。远远的打招呼,“大哥忙啥呢?”
李海歆当几个媳妇儿的面儿,也不好说别的话,就实话实说。许氏得了李海歆的亲口承认,心里头痒得如百爪挠心,算着五百个鸡蛋可是三百个钱儿呢。
李海歆回去和何氏简单提了提这事儿,何氏笑了笑,说,“你等着吧,不出两天儿老二媳妇儿就得上门来。”
李薇正坐在堂屋当门儿的桌前和小四姐春杏玩闹,顺带看着佟永年练字儿。
听见这话,小眉头一皱,响亮叫了声,“钱!藏!”
何氏愣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捂着嘴闷笑起来。李海歆也笑了,过去捏她的小鼻子,“五丫是个小财迷。”
李薇小手把她爹的大粗手扒开,又响亮重复一遍!
春桃在拿着鞋样子进来,听见,逗她,“那大山娘来借钱,借不借?!”
李薇纠结了一下。在人情淡薄的二十一世纪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一直对借钱这事儿挺敏感,又想着大山娘好象里里外外也帮衬自家不少。
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指着佟永年,“你说!”
把何氏几个逗得前附后仰,哈哈大笑,乐得春桃眼泪都出来了。学着她爹的模样,捏她的小鼻子,“你还怪会攀扯人呢。”
果然,当天下午许氏就拎着一小罐子大酱过来了。进门儿就直往鸡舍那里瞄着。何氏问她啥事儿,她把罐子拎了拎,“这是俺娘家弟媳做的大酱,味儿怪好,大嫂尝尝?”
何氏伸手接过,把她迎到堂屋当门,又说,“你大着肚子,刚下过雨路又滑,乱跑啥?”指了凳子让她坐。
许氏听她言语软了些,脸上的笑意多起来,“没啥。家里头闲着没事儿,就过来看看大嫂。”看桌子上的箩筐里有双纳了一半儿的鞋底子,伸手去拿,看样子倒象想帮着做。
何氏伸手拿过来,“你歇着吧。有身子的人。”
许氏笑了笑,顺下耳根子边的碎发,“哪有歇着的命。现在家里的活儿还不都是我干?”
何氏知道她,也知道婆婆。不想多说什么,许氏坐着一会说说这家,一会儿说说那家,闲扯了一会儿,看何氏答话答得不是很有兴致,有些讪讪的,就家去了。
许氏一走,何氏叫春桃出来,去鸡舍里看看,今儿这鸡下了多少蛋。原本想着老二媳妇儿会过两天儿再来,谁知道这么急。
春桃拿着簸箕,开了鸡舍栅栏进去,最里面儿是用草泥土盖成的鸡窝,用干软的麦桔干儿给鸡做了下蛋的窝。这会儿窝里还有两只正下着蛋的母鸡,被春桃惊得蹿出鸡窝,满鸡舍跑着,“咯嗒——咯嗒——”叫得欢实。
春柳听着动静,从东屋里出来,叫着,“大姐,你干啥?”
春桃把鸡蛋拾好,站起身子,“咱娘让拾鸡蛋呢。”春柳鼻眼一哼,蹬蹬蹬往堂屋跑,进了门,朝着何氏瞪眼掐小腰儿,“娘,捡鸡蛋给前院送?”
何氏正埋头找着什么,头了不抬的“嗯”了声。
春柳把小胸脯挺得更高,眼瞪得更大,响亮的喊着,“娘!凭啥给她鸡蛋?!”
何氏这才抬头,一看她这模样,被气笑了,上去给她一巴掌,“学谁呢你?!”
春桃端着鸡蛋进来,“娘,一共二十二个,要不要添几个?”春桃大些了,人情世故也懂些。这些鸡蛋送前院,应该不是无缘无故的送。是冲着大婶儿肚子里的娃儿送的。
所谓人情世故也不都是心甘情愿才去走这份礼儿的。她爹娘是老大,自然要做个姿态出来。
何氏笑笑,“拿二十个就够了。”瞧了眼天色,又说,“你这会儿就送过去。记着送到你嬷嬷那里啊。”
春桃应了声,去找家里的小竹篮子。二十个鸡蛋也没多少,用簸箕装仅盖着簸箕底儿,面儿上不好看。何氏在堂屋瞧见,满意的笑笑,又点春柳的额头,“跟你大姐学学。”
春柳气哼哼的走了。
春桃拎着鸡蛋去前院时,李王氏与海棠海英正在堂屋嘀咕李家老三的亲事。要说,这大半年来,给老三也说了三四门的亲,让他挑着。他闷着头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李王氏倒还真中意何家堡胡老二家的闺女,娘家家底儿厚,日后有个啥事儿还能不帮衬一把?让他抽空儿装作路过去瞧瞧。好说歹说,说了几天,今儿才算是去了。
“你说,老三到底啥意思?”李王氏脸上满是忧色,跟两个女儿念叨。
海棠说,“看样子,是不老喜欢,不愿意。”
海英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中的鞋底子一放,压低了声音说,“不会咱三哥有瞧中的人了吧?”
海棠一愣,瞧李王氏。李王氏也愣了。想了会,摇摇头,“老三这么些日也没往里去呀,能看中谁?”
海棠海英都摇摇头,又说等三哥回来再问问吧。
正说着,李王氏隔窗见春桃进了院,大半年不在跟眼前儿晃悠,象是长高了不少,转眼间儿快和海英一般高了。虽然还是去年的旧衣,但是收拾得很整洁,梳着双丫发髻,俏生生的立在当院左看右看。
海棠顺着李王氏的目光瞄过去,瞧见那篮子里白花花的鸡蛋,嗤了声,“她还记得有这个娘?”
海英拍她一下,忙跳下炕,从堂屋出来招呼,“春桃,来有事儿啊。”
许氏听到声音,也把东屋门儿打开,看见那鸡蛋,撑着腰儿出来。
春桃应了声,站在院子中间儿不动,问三姑海英,“嬷嬷不在家?”
李王氏这才从堂屋出来,脸儿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象是想热呼又不好意思的样子,应了声。
春桃把鸡蛋交给海英,“娘说大婶儿得了娃儿还没表示下呢。”
许氏笑咯咯的,“哎呀,大嫂也太客气了。”要去接海英手里的鸡蛋。海英拎着转身往堂屋走,又叫春桃进屋坐坐。春桃推说家里有活儿,要家去。
李王氏强留着,说自分了家也见少了,今儿一定要在这里吃饭等等。春桃不太适嬷嬷的热情,有些不自在,但也推不过,只好留下来。
好容易挨到吃过午饭,就说梨花现在会跑了,一会没人看着,就钻出栅栏跑小竹林里玩去,得回家看着她。李王氏便没再留。
春桃回到家里跟何氏嘀咕,“嬷嬷热情得让人怪不自在。”
何氏笑笑,没吭声。婆婆有意示好,从去年东屋刚盖起来,她就有觉察,只是她平常躲着,孩子们自分了家也不去前院转悠,她没找着机会罢了。
母女俩刚说了没两句儿,小春杏从外面飞奔过来,还没跑到篱笆墙跟前儿,就大声喊,“爹,娘,三叔跟嬷嬷吵架咧!”
李海歆从堂屋出来,何氏与春桃从东屋出来。
春桃说,“我刚从嬷嬷那里回来,好好的呀。”
何氏侧耳听了听,因离得远,也不太清楚什么。似是有人在嚷嚷,又似是啥声音也没有。
就问春杏,“你三叔跟嬷嬷吵啥呢?”
小春杏喘着气儿,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指着前院方向,“说何家堡啥的,姓胡啥的……”
何氏与李海歆对望一眼,前几天晚上两人还嘀咕着李家老三的事儿,何氏还说,这闺女她确实不知道,不过她那姑姑在娘家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不是个很安生的主儿,俗话都说“看看姑姑的脚后跟,能断侄女六七分”,以她姑姑的闹腾劲儿,那侄女……让李海歆找机会去提醒下婆婆……
正说着,瞧见海英急色匆匆的从竹林小道那儿过来,看样子是真吵上了。
海英把原由三言两语的说了。李家老三今日去何家堡访老胡家闺女,回来时黑着脸儿,李王氏问他到底中意不中意,他也不说。又问为啥不中意,他还是不说。
后来被问急了,李家老三就说了句,“就给我找了个那样的人恶心我?!”
这下可把李王氏惹恼了,哭天抹泪儿起来。拉扯着李家老三非让他说个清楚,当娘为了他的事儿操碎了心,还招出他这样的话!
老李头不在家,李家老二压制不住老三,也劝不住李王氏,气得一甩手走了,海英只好跑来请大哥大嫂。
李海歆与何氏到时,李王氏坐在院子中间儿,哭天抹泪儿的拍着大腿,海棠在一旁劝着。院外聚了几个看热闹的妇人,一见这两口子来了,忙散开。
李家老三黑着脸儿,梗着脖子立在一旁不说话,黑黑的脸膛涨成紫红色,显然气得也不轻。
“娘,这是干啥呢?”李海歆沉声皱眉,“快起来吧,有事说事儿,哭啥?!”
李王氏一见大儿子来了,一骨碌站起来,屁股上沾的灰尘草屑随风**得老远。指着李家老三,抹着泪儿,“哭啥,你问问老三,啊,为了给他说亲,我操碎了心,回来他用那样的话戳我的心!”
何氏看了看外面,看热闹的人还没散。老三看样子也是真气,不知道这里有啥原由。走过去拉李王氏,“有啥话进屋说吧。外面有人看着呢。”
海英也过来拉,许氏扶着腰走过来,立在一边儿,“娘,刚都让你回屋的。”
李王氏斜了眼老二媳妇儿,刚才她跟老三吵的时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会儿又来装。抹着泪儿哼了声,扶着海英海棠的手回堂屋。
李海歆叫李家老三也进堂屋。他沉着脸儿过来。
进了屋,何氏关了堂屋门,海棠海英扶李王氏挨着桌坐下,李海歆也拉李家老三坐下。
问他,“老三,到底啥事,让咱娘哭成这样?”
李家老三抬头看了看围坐的几个人,把脸儿往一边扭,“大哥,别问了,丢人!”
李王氏登时又哭天抹泪儿起来,“老大,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当娘给的说门亲事,他还嫌丢人!”
李家老三脸上带着一抹急色,“娘,你咋老把话往歪处想?”
李海歆说李王氏,“娘,你也别哭了。老三是啥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就是不爱多说话。”
又叫李家老三,“走,你跟我回东院去,到底因为啥,你跟我说清楚。”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要出去,李王氏不依,“不能去,有啥话当着我的面儿说。”
李海歆眉头皱了皱,“娘,你就歇会儿吧。”拉着李家老三出了堂屋门儿。李王氏又哭将起来。
何氏在一旁劝了会儿,她仍是不停的哭着,顺带把为了给李家老三说亲,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省吃简用的功劳絮叨一遍儿。
她一直哭个不停,何氏走又走不得,留又不想留。再者自分了家,撕破脸皮后,有些话也不能狠劝,她也懒得再劝。
春桃抱着李薇从外面进来,进院就叫,“娘,梨花非要找你。”
何氏登时心中一松,忙开了房门。
李薇一进院子就听见李王氏的哭嚎,心里头一阵的抽抽。生在农家的她,总是无法理解和习惯老太太们动不动就坐地拍大腿唱着词儿的哭~~
“梨花咋啦?”何氏从春桃怀里接过她,看她小脸绷着,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
李薇心里头笑着,装作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哼哼叽叽的指着外面,也不开口说话。
春桃面带急色,梨花自从生下来,不是笑眯眯的,就是很有精神安安静静的玩着,还从没有这样无精打彩过呢。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催何氏,“娘,快看看梨花是不是病了。”
何氏经春桃这么一提醒,忙板过她的小脸儿左右看看,又额头抵额头试试温度,捏她的小嘴儿看看舌苔……
李薇被她娘一阵子捣鼓,脑门儿上浮起一根根黑线。心说,娘咧,我是来解救你的,你咋不走啊?
海英在里面听见,走出来,“大嫂,咱娘没事儿。你带梨花去看看吧。”
这整个老李家,海英算是跟她最亲近的。虽然因为分家的事儿,大半年的没来往,但也没听见旁人传她在背后嘀咕自己,海棠偶尔说得过份了,还帮着自己辩两句。笑笑,“好,那我先回去,你们劝着点。也不是啥大事儿。跟自己儿子能有多大的气可生的?”
说完抱着梨花出了老李家院子。刚转进竹林小道上,梨花就欢实起来。何氏奇怪的瞧了瞧,见她与平时没两样,以为她是突然发作小脾气,粘人呢。也没往别处想,看看今天的太阳也好,晒得人暖暖的。就抱着她和春桃去东面小溪边走走,这会溪边儿一丛丛棠梨花开得正盛,柳条子也伸展着低低的垂在溪水之上。
远处李海歆大娘娘正在清棱棱的溪水中放着家里的几只大白鹅,何氏遥摇的与她招呼了几声。
母女三人在溪边走了会儿,等日头移过头顶,何氏寻思着溪边本来水气就浓些,别再把孩子冻病了,便抱着她回家。
李家老三已经走了,李海歆一人坐在堂屋,正想着什么。
何氏问老三到底因为啥和婆婆吵架,李海歆叹了口,又无奈笑笑,跟何氏一说,何氏也觉得好笑无奈。
原来李家老三今儿按照九娘娘给的地址,去了何家堡访访这闺女,那胡老二家开着油作坊,光闻着味儿也不难找。结果,刚绕到后街上,远远的认准门儿,还没到跟前儿,就看见街口有几个女人在说闲话儿。说说笑笑,大声的很,也不避人。
与他走对头顶,过来两个年轻小子,穿得倒是光净体面,就是脸上流里流气的,走到那几个女人旁边儿,亲亲热热的叫着姐姐嫂子啥的。
其中一个女子长得也算周整,细眉挑眼儿的,穿着一身崭新葱绿的衣裙儿,和那两个小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欢,时不时还放声大笑,透着一股子轻浮劲儿!李家老三一阵的恶心,心说谁家的闺女这么轻佻。
正想往前走,听见后面有妇人叫她:秋萍。
李家老三愣了下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就是九娘娘给他说的亲,顿时如吞了几百只苍蝇般,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心里头气九娘娘竟然把这种人给他说亲。就这么连胡老二家的门儿也没认。扭头回来了。
回到家李王氏问他那闺女咋样,他说不行。至于因为啥不行,他觉得这事儿说出去丢人,就不肯说。
他愈是不肯说,李王氏愈急。逼急了就说出前面那句话儿来。
何氏想起李家老三小时候,也是这副闷性子,有什么话儿,你问个三四遍儿,还得不了他一句回应。想着老三小时候,又突然想起二丫头春兰,这么一对比,春兰的性子倒是随着老三多一些。
“我当是啥大事儿呢。”何氏笑了笑,“老三即是亲眼瞧见了,不成就不成呗,又不是她一个未出嫁的闺女。你娘不是给老三相了三四个呢?”
李海歆叹了口气,“要光这一件事儿,也好办了。”
何氏奇怪,“还有啥事?”
李海歆苦笑着,“老三,看中去年冬上给中街六斤说的前王村的那个闺女了。”
何氏愣了下,笑道:“哎哟,娶那闺女可得让你娘大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