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皇帝,你的节操

死刑是要复核的。

唐文渊很熟练地就批准了复核,东宫却指使御史上书弹劾。一来二去,这就闹到了翠微宫皇帝跟前。

皇帝看着卷宗颇为不奈,上表的御史的政治立场挺明白的,而且从卷宗上来看,地方官的判断也是天衣无缝的。皇帝也相信这是纵奴行凶的,有狗腿子不用,还会亲力亲为么?真是势大,就只能证明齐慈小舅子没有自己动手。

然而凡事都要考虑一下群众感受,御史的弹章里不但说地方官“玩忽职守”还把齐慈、郑靖业都扫了进去,说是因为他们势大,所以地方官不敢判齐慈小舅子,而要杀了孝子,更可怜的是孝子是独苗,这分明是要人家绝后,这是为官不仁。

齐慈、郑靖业因受到弹劾,必须要回避此案,但是郑党人数实在不少,打起嘴仗来也是声势不弱。齐说御史打击面过大,上纲上线别有用心。御史有东宫背景,又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亦是寸步不让,朝上吵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皇帝被吵得头疼不已,召开会议,由于涉及到法律问题,大理寺在熙山人员有幸参与。大理寺也不是铁板一块,亦有为东宫说话的,还有觉得齐慈小舅子做得过份了的,人家孝子其情可悯的。这两种人都觉得:“李某情有可原,罪当减两等。”

郑党肯定不会同意:“李某之父非贾某所杀伤,杀伤之人亦以抵罪,一罪不二罚。”

吵得皇帝头更疼了,郑靖业闭口不言,萧令行也不说话,但是他一直目视池脩之,终于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池脩之,你也是大理寺员属,为何闭口不言?”

池脩之道:“此事非臣职责所在。”

“朕现在问你,若是你当此事,该如何判?”

“敢问圣人所言,是臣当案发之初,还是案发之末?”

皇帝扶着脑袋:“你一一说来。”

“若是案发之初,奴婢伤人,犹纵马踏禾,奴婢同畜产。若是案发之末,杀人抵命。”

御史不干了,跳起来一脸气愤:“这是常有的手法,出了事,拿奴婢抵罪,罪人依旧逍遥法外!你这般判法,能令人心服么?”看池脩之的目光像是在看败类。

池脩之当御史是空气,直到皇帝问他:“御史问话,你为何不答?”方答道:“臣是陛下臣,立陛下前,回陛下话,他人于御前乱问目无君上,不打过去是臣碍于朝廷礼仪、是臣修养好,还答的什么!”

御史脸上一片青红色。

皇帝没表态,继续问:“你这般判能令人心服么?”

池脩之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臣方才还没说完呢,就叫打断了。有法必依,否则要法何用?今日你说此事不仁,要宽纵了杀人凶徒,明日就有人借权势杀完了人照此例而判,到时候只能是法纪败坏。是为求一时一事之令名而毁陛下万年法典!实不可取!只是法理不外人情。命是要抵的,如今离秋决还有些时日呢,李某若有妻妾,许她同住就是。若是没有,好歹也能买一侍婢。”让他家留个后不就结了?

皇帝一想,这真是两全,看池脩之一脸的公平正义,欣慰地道:“卿果善断。”一高兴,给池脩之硬提了N级,从从八品的“评事”变成了从六品的大理寺丞。充份体现了老年昏君不依法办事、不按照干部评级办法提拔年轻干部的特质。

皇帝更昏庸的是,把上表的那个御史先调离岗位,然后罢黜了。你求个仁义又不畏强权的好名声,朕的法律就要被败坏了,如何能忍?

东宫被打懵了,十五岁的小孩子,你怎么能想得出这一招来的?

魂淡!你开挂了吧?

不管别人心里有多少只神兽在狂奔,池脩之在他的娶妻大业上又迈进了一大步,当然,也给自己惹来了不小的麻烦,同时也给郑琰带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机缘。

池脩之这算是一战成名,上了东宫黑名单了,此后在与东宫的较量中越战越凶残。应该说,所有名将的名声,都是敌人成全的。东宫试水试出条大鲨鱼来,个中滋味,除了当事人别人是难以理解的。萧令行用复杂的眼光看了池脩之一眼,结果又被皇帝给看到了。

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开始也许只是恨铁不成钢,后来就变成看着不顺眼。这一点双方都有察觉,不但是他们,一些政治嗅觉灵敏的人也感觉到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挑明了来说。这种感觉很微妙,明着看来,父慈子孝,皇帝很信任太子的样子,太子说什么他也会认真去听,许多事情也让太子去做。太子这里呢,也是努力往皇帝跟前凑近乎。然而微妙的感觉始终存在,站队的人也越来越多,又反过来加深了这种分裂的气场。

然而眼下表面上还是一片和谐的,继复核断案之后,要办的一件大事就是赶紧给长大了的皇子、皇女们确定封号等级,开府、订婚。

每到有皇子皇女成年,宫里都是热闹的,各路媒人各显神通,熙熙攘攘,把皇宫弄成个婚姻菜市场。目前适婚的皇子有皇十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共四位,除了老十萧令德有了封号,其他三个尚未封王。又有几个皇女,有封公主的,有未封公主的。

郑琬的丈母娘宜和长公主,郑琰的师母庆林长公主都是宫里的常客,只是谁也不肯轻易开口——万一自己提的人选被扔给萧令德,那是给自己拉仇恨值。乐昌公主、荣安公主等娇客常往各自母亲那里跑,此外又有太子妃、燕王妃等,各有各的算盘,却比较好开口。太子妃想把自己表妹嫁给皇十四子祁王萧令义,就与祁王的生母李昭媛多多亲近。各宫妃子也各有盘算。又有太子妃想给庶长女新昌郡主、嫡子广平郡王结亲,齐王也想给自家儿子找个好岳父。

女人们有志一同地忘了萧令德,死活不肯沾手,皇帝总是萧令德的亲爹,又有萧令德的姐姐皇七女长信公主在,总要为他考虑一二的。长信公主生得极美,完全对得起她的美人妈和五官端正的皇帝爹的好基因,皇帝看着她也是觉得赏心悦目的,听长信公主说起萧令德:“娶了王妃照顾着,许就懂事了呢?”便深以为然。

大家都会这样想,某人不懂事儿,结婚就好了。这跟郑家长辈说郑琰“长大了就好”一样,都是美好的愿望。

皇帝想了半天,总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人来,要长信公主做媒吧,她也知道弟弟不靠谱,却也不肯让弟弟娶得差了,只好打感情牌:“女儿就这一个弟弟,阿娘过逝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七娘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说着就梨花一枝带春雨了。

皇帝忆起当初那个娇美的妃子,心里对萧令德这个猪头也柔软了起来:“儿只管放心,我为他择一佳妇。”

可这人要到哪里找去呢?

女人不肯管,他只好问男人,郑靖业说:“此陛下家事也。”其余大臣有女儿的都捂个死紧,不管是不是郑党,这会儿都模仿郑靖业:“此陛下家事也。”

皇帝愁一半天,终于想起一个人来——顾益纯。

当朝名士顾益纯,相人之士堪称神棍,死活不入仕。皇帝于是亲临其门问策,不问苍生问婚姻!

顾益纯额角暴起十字路口,萧令德那货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谁嫁给他都是可惜了。况且——“圣人,臣看男人是有几分准,看女人这……让臣到哪里看去啊?圣人的儿子里,有太子有齐王有延平郡王,性情皆不相同,由其父观其女,并不有用的。”

皇帝耍赖:“让你出仕你不肯,挂着驸马都尉的名头也不肯为国家出力。现在为亲戚解忧也不肯了么?你总是我妹夫吧?”我就赖上你了。

顾益纯心里把这大舅子骂了个半死,然后道:“十郎须得有个人管着,不是性子强、就是会办事,或者身份上让他忌惮,总之,是让他不能不听的。前两样难办,后一条却是容易的。他舅家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姑舅亲,不看岳父的面子也要看舅父的面子不是?其母能侍圣人,可见舅家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为十郎计,王妃出身还在其次,妇人如果还是要看夫婿,皇家何须世家来添光彩?”

最后一句说得实在是违心,真心是世家看不上萧令德。但是皇帝爱听这一句,想一想萧令德的妈确实是个可人儿,想来萧令德如果有个舅家表妹,也不会太差。说来说去,儿子最重要,如果能让儿子变好了,出身低些就低些。

顾老师出手解决了萧令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继而活跃了起来!皇子们的老婆很好找,世家也正在投注的时候,难的是公主们,世家依旧是热衷于嫁女儿而不乐意娶公主。

这里面,新昌郡主这个郡主,竟比公主还难嫁!她是郡主,她爹却是太子,潜台词就是,等她爷爷挂了,她就是公主了。到了眼下,却是真正的高不成低不就。如果她是嫡出,事情还能好办些,偏又是庶出。

新昌郡主自是知道这些的,不由心情很差。作为一个未来的公主,在这个妹子很彪悍的时代,新昌郡主的脾气也不太好。当崇高的地位与被人鄙视同时出现,这刺激大发了。少女时期,谁不中二一点呢?换上一身骑装,拎着个鞭子,她在熙山广阔的世界里策马狂奔发泄不满,遇兔扁免、遇羊揍羊,满山生灵走避。

这天跑完了马,微喘着气,一手拎着鞭子,一手拭泪,直往自己住的清辉阁去。身后跟着的宫婢、宦官知道这位最近心情不好,悄没声地跟着。还没走到清辉阁,新昌郡主忽然站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