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七娘一直拉着十一娘说话,两人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正睡得香,被琥珀叫醒了:“七小姐、十一小姐,给五小姐梳头的人来了。”

两人忙爬了起来,由丫鬟服侍着梳洗了一番,然后草草吃了早饭,去了五娘处。

屋子里灯火通明。江妈妈陪着个四旬的白胖妇人坐在一旁喝茶。看见七娘和十一娘,江妈妈忙站了起来,向两人引荐:“这位是鸿卢寺主薄章培云的夫人。”

想来就是请来给五娘梳头的人了。

两人行了礼,七娘就嚷道:“咦,怎么不见五娘?”

给她们捧茶的穗儿忙笑道:“正要沐浴!”

“她怎么这么慢?”七娘抱怨道,“小心误了吉时。”

“不会误,不会误。”那章夫人笑道,“新郎那边正午才发轿,要到了申酉时分才来,不会迟的。”

“这么晚才来!”七娘很是吃惊的样子,“四姐嫁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一大早就送了。”

“七小姐的四姐是远嫁吧!”章夫人笑眯眯地道,“要是嫁的远,新娘子家通常都一早发亲。像钱公子这样,大家同住一个城,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的,自然可以晚些发轿──赶在巳正吉时到就成了!”

七娘“嗯”了一声,道:“我四姐是从余杭嫁到富阳。”

“那就是了。”那章夫人就笑道,“各家都不同。”

七娘见她对婚嫁的各种礼节都十分熟悉,知道是个常给人做全福夫人的,就细细地和她攀谈起来。

“……那路上怎么办啊?那么远!”

“要是走水路呢,等轿子上了船,就可以暂时脱下嫁衣歇息一会。到了地方,男家会找个地方作为女家嫁女之处的,到了吉时发轿依行成亲就行了。要是走旱路呢,那新娘子就要辛苦些了,吃睡都要在轿里了……”

正说着,大太太和大波奶来了。

大太太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大波奶今年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两人都显得精神焕发。

大家笑着起来见礼,刚坐下来,五娘沐浴出来。

她白嫩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娇艳动人。

“五娘,你今天好漂亮。”七娘的赞扬,让五娘眼底有了几份羞怯。

她上前给大太太和大波奶行礼。

大太太笑望着她,表情很是欣慰:“一眨眼,都要嫁人了。”

五娘眼睛有些湿润。

那章夫人就笑道:“这可是好事啊!”

大太太听了就笑起来,由大波奶陪着焚了香,告了祖先,然后请了章夫人为五娘梳头。

丫鬟们就簇着五娘坐到了梳妆台前,章夫人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黄杨木梳子从头梳到尾,一面梳,还一面说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的吉祥话。仪式完了,还端了百合红枣莲子汤圆羹给五娘吃。

七娘在一旁低声和十一娘笑道:“我们也去要一碗来吃。”

“我看,你不是要吃……”十一娘调侃她。

七娘满脸通红地戳十一娘,十一娘就笑着躲她,大太太突然望了过来。

两人忙一本正经地站直了。

章夫人就帮着五娘换嫁衣,梳头。

期间有人来禀大太太,说二太太和三太太来了。

大太太就带着大波奶去迎,七娘也跟着去了。不一会,她又和二太太、三太太一起折了回来。十一娘忙上前给两位婶婶行礼,大家就笑盈盈地坐下来看五娘装扮。

渐渐的,人多了起来,家里也喧阗起来。

五娘装扮好了,也到了正午,七娘、十一娘陪着五娘在屋里吃饭,其他人到外间去坐了席。

七娘和十一娘睡得晚,起来的早,吃完饭,两人就打起哈欠来。

五娘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不时问紫薇“我的那双绣了麻姑拜寿的鞋带了没有”,“我那条大红销金的汗巾在哪里”,十分紧张的样子。

七娘就在一旁笑。

五娘根本不理睬她。

不一会,吃完饭的人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七娘就趁机拉了十一娘回屋里歇息:“……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十一娘也觉得累,两人和衣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琥珀过来喊两人:“……新郎官来了。”

两人骨碌一下就起来了,叫丫鬟重新梳了头,赶着去了五娘处。

五娘屋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七娘不由一怔,十一娘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烈的喧笑声。

她笑道:“怕都去前面看热闹去了。”

七娘点头。就看见灼桃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小姐,大爷出了十道谜语,说姑爷过了关就开门,过不了关就不开门。姑爷好厉害,一口气全答对了。”

“真的,真的。”五娘还没有说话,七娘倒高兴起来,拉了十一娘,“我们去看看。”

“还是别去了吧!”十一娘笑道,“既然五姐夫都答出来了,那迎娶的人应该很快就来了……”

七娘不由泄气。

灼桃就笑道:“七小姐想去就去吧!我看这门一时半会是开不了的。”

屋里人一怔。

灼桃掩嘴而笑:“四姑爷又上去了。这次不出谜语,改出论语了。让姑爷答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五娘不由急道:“大哥怎么说话不算数。”

满屋的人都笑起来。

五娘羞得满脸通红。

灼桃就道:“姑爷也这么说。结果大爷说,我这一关你是过了,可没说只有我这一关啊!”

七娘听得极有趣,拉着十一娘就往外跑:“五娘,我们帮你去看看!”

十一娘也觉得有意思,跟着七娘去了正院。

就看见垂花门紧闭,门旁架了一个出墙的梯子。余怡清正站在梯子上和外面的人答话。

“……这句勉强算你答对。再答这句。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德。至宋司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明武,果与孔子合欤?”

“这又不是写策论。”余治清的话音刚落,罗振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换一个!”

余治清“扑哧”笑,朝着众人道:“看见没有,这就帮上了。”

院内院外一阵笑。

有人喊道:“钱姑爷,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大爷的一片心意。”

“放心,放心。”门外传来钱明的回答。

大家哄堂一笑后,都静下来听钱明怎么回答。

门内门外一片寂静。

十一娘就发现七娘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过了好一会,钱明清朗的声音缓缓传来:“何谓大本?敛之渊微之内,而达诸应感之交,凝神于端庄静一之中,而浑融无间者。何大机?审诸时势之宜,而推诸运量之际,兼容并包,不流于姑姑息;先见玄览,不失于苛察,总揽独断,不嫌于苛刻,观变于动静阴阳之妙,而化裁无迹者是己……”

这是标准的策论回答。

十一娘很是意外。

钱明,有真才!

而考他的余治清,脸上的嘻笑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端凝,罗振兴更是侧耳倾听。

“……藉令为治而不本之以德,则虽有所设施注厝,亦将堕于私智小术,而推行无准。何以端天之治本,而跻一切于雍熙?修德而不运之以机,则虽有所谋谟智虑,亦将流于偏见寡识……”

“好!”突然有人大声喝彩。

众人循声望去。

就看见大老爷满面激动地大步走下台阶。

“虽有所设施注厝,亦将堕于私智小术,虽有所谋谟智虑,亦将流于偏见寡识!”他停步在院中央,大声道,“开门,迎我罗氏佳婿!”

大家都一怔。

罗振兴已高兴地道:“快,快,快开门!”

旁边的小厮会意,忙去开大门。

就有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的红包还没有拿呢!”

大家一看,竟然是五爷罗振开。

满院的笑声再起,热闹而欢快。

……

坐在西厢房次间等着女婿来行礼的大太太就叫了许妈妈:“去,再封一百两银子。”

许妈妈会意,去内室开箱拿了一张一百银的银票,加之前的四十两,一共一百四十两,封了一个红包。

钱明在厅堂饮过三次茶后,到大太太处行礼。

大太太笑眯眯地给了他一个封红,语重心长地道:“五娘自幼在我膝下长大,我现在把她托付给你,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穿着大红喜袍的钱明精神抖擞。他恭敬地跪下给大太太磕了三个头:“岳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五小姐的。”

大太太点头:“你可要记住你的话!”

钱明忙点头:“决不违言。”

礼宾就把钱明请至厅堂与罗家众人行礼──不管年长年幼,他都恭敬地弯腰长揖。

罗振开看着眼珠子直转。

行完礼,按规矩,罗氏兄弟要给钱明敬上马酒。

罗振兴刚端了酒杯,罗振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他捧了一个海碗:“五姐夫,我也要敬你!”说着,仰头满饮,然后吩咐身边的小厮:“去,照着五爷的给五姑爷倒碗酒来。”

那小厮应声飞奔而去。

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喝下那样一碗酒。多半装的是水。

大老爷不由板了脸:“胡闹!”

把罗振开吓一跳,缩到了罗振兴身后。

钱明却不以为意:“摇篮里还躺爷爷。尊卑不分年纪。既然舅爷敬我酒,我岂有不喝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那小厮已捧了一海碗酒来。

钱明二话不说,接过来一饮而尽。

罗振开看得目瞪口呆。

其他人却喝起彩来。

钱家的媒人看着立刻给礼乐的使眼色。

礼乐见多识广,哪里不明白,吹锣打鼓放鞭炮,催着去接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