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袒诚
佟玉帛悻悻地,怒视了佟锦一眼这才不太甘愿地安静下来,老夫人一直沉默着,许久才略显疲惫地问:“柳氏,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柳氏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我今日才知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小瞧了锦娘,事情真相如何,相信母亲心中自有定论。”
老夫人慢慢起身,在孙姑姑的扶持下缓步走向大门,在玉镯的残骸之前停留了一阵,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之事……”老夫人再开口,却是面上也添了些厉色,“不必惊动介远,锦娘,你随我回畅松园!”
佟锦立时应声,又让静云把地上的碎玉都拾全了,带上绮玉率先出了大厅。
老夫人也跟着出来,跨出房门之际,她微微停顿一下,“锦娘毕竟是嫡出的姑娘,这些年为了你,我们对她已多有亏待,日后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凭空再生事端,否则……介远也保不了你!”
柳氏立于厅中,虽有佟玉帛与红英的依扶,闻听此言仍是轻晃了一下,不由脸色煞白。
十几年了,从她决定入府为妾到现在,老夫人从未给她一句重话,纵然偶有磨擦,老夫人顶多也就是摆摆脸色,像今日这般严厉斥责,却是从未有过!
柳氏第一次觉得心慌起来,可老夫人再没有丝毫停顿,前进的步伐虽缓,却是异样坚定。
“让……让人去叫老爷回来……”柳氏乍然间浑身脱力,不得不将全身重量全都倚在红英身上。
红英刚刚应声,还没来得及找人去传话,一直躲在门外的赵妈妈提裙进来,低声制止道:“不能叫老爷回来!”
已被扶坐到椅上的柳氏抬眼望向自己的乳娘,咬了咬牙道:“为什么不能?”她极力忍着,才没让声音带了颤抖!这么多年,她一直委屈着自己为人妾室,一直受着这样莫大的屈辱,换来的是遭人陷害,竟还得了老夫人的斥责!
“夫人糊涂了。”赵妈妈接替了红英的位置心疼地将柳氏半拥进怀中,“老夫人走前说了什么?说这事不能惊动老爷,便是要将这事压下去,要是夫人一意孤行,岂不是更得老夫人反感?老爷至孝之人,纵然老夫人有所不是,也定然不会加以苛责,那夫人,便是在自找麻烦了。”
“难道就这么忍了?”柳氏双手紧抓圈椅扶手,指节挣得惨白,“那小贱人……小贱人!”
佟玉帛也怒道:“她敢欺负我娘,我便要她不得好死!”
“夫人!”赵妈妈没有理会佟玉帛,双眼泛红地紧握住柳氏的手,“夫人莫因一时之气,送了自己的前程。抬为平妻之事是定要老夫人助力的,夫人何必在此时得罪老夫人?再说,那锦娘再得意,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她过了年就十七了,在家也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她嫁入什么样的门户,不还是夫人你做主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夫人既已等了十几年,又何怕再多等一年?”
赵妈妈苦口婆心之际,佟锦已跟着老夫人回了畅松园,才进园门,老夫人便让人关了院门,也不让佟锦进屋,直喝一声,“跪下!”
佟锦轻一抿唇,二话没有提了裙摆便跪至院中。静云与曼音几乎同时跪倒在佟锦身后,舒云则慢了一线。
老夫人猛地厉斥一声,“竟敢阴谋陷害庶母,你好大的胆子!”
老夫人神形狠厉,佟锦却泰然自若,不见丝毫惊慌之意,她仰起头,自然地应道:“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害她,一报还一报而己。”
“你竟还不知悔!”老夫人虽讶异佟锦的大方承认,但心情也更为震怒,“女子以宽容为德,如此锱铢必较,将来如何为人妻母,如何治家!”
佟锦反问:“难道奶奶认为像我以前那样会比较好?”
老夫人缓缓压下一口气,“以德报怨,才会让所有人都真心敬服于你。”
佟锦面无波澜,再次反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老夫人神情微滞,只是一瞬,继而恼道:“强词夺理!若非早在万觉寺便见过你口不对心的样子,只怕今日连我都会被你蒙骗过去!为人子女者,纵然受些委屈,也断不该用这样的手段寒了人心!”
佟锦舒了口气,肩头垮了一下,抬眼直视老夫人双目,“奶奶以为我只是因她欲害我名节不保之事才心有不忿?还是为我过去十数年所受的冷遇报仇?奶奶不是柳氏,无从了解柳氏之毒、对我之怨,若柳氏待我有奶奶待我十之一二,我便甘心将她当做母亲一般侍奉了。”说着,佟锦回身过去,由静云手中接过那被帕子包着的玉镯碎块,每一段都仔细用阳光照过,许久之后,才挑出两块。
“劳烦芳华姐姐去打盆清水来。”佟锦和声要求。
芳华看向老夫人,得其默许后便去打了盆清水,摆至佟锦面前。
佟锦手托那两块碎镯向老夫人展示了一下,而后便将其投入水盆之中,待得片刻,轻轻晃动水盆,那两块碎镯竟各自断裂,分成四块!
“奶奶可看明白了?”佟锦伸手由水中捞出那几块碎玉,“若我今日不先发制人,骑虎难下遭人陷害的,就会是我!锦娘虽然愚钝,但也不愿被人屡屡陷害,将来更不愿像我娘那样,只空有正室之名,却什么也无法得到!”
“你……”老夫人突地咳嗽起来,好一阵才平复下去。
孙姑姑在旁道:“老夫人,屋外风凉,还是进屋说话吧,大小姐还跪在雪地上,要是冻坏了身子可是不好。”
其实佟锦所跪之处并无积雪,只是被孙姑姑一说,她也觉得有点冷了。
老夫人稍做停留便不置可否地转身进了屋,孙姑姑忙向芳华使了眼色,芳华便上前扶起佟锦跟着进屋,途中低声说道:“老夫人并非真的生姑娘的气,只是安老夫人还住在府中,让人知道,难免对姑娘清誉有损。”
佟锦笑笑,“谢谢姐姐提点,锦娘晓得奶奶的苦心。”
话音未落,便听老夫人在前头哼了一声,“真是有样学样,连向来老实的芳华也被带坏了。”
孙姑姑便笑道:“芳华跟着老夫人久了,自然明白些老夫人的脾性,不过依我看,她说得还不全对。”
老夫人爱理不理地,却也追问:“哪里不对?”
孙姑姑掩唇而笑,“她只晓得老夫人没有真生气,我却知道,老夫人何止是没有生气?心里恐怕是异样赞许的,姑娘这样,才像是老夫人的孙女啊!”
佟锦小有些惊讶,她这倒没料到,不过对于老夫人没有真的生气倒是有几分把握的,如果不是这样,老夫人早在明威堂就料理她了,何必还要回来?何必还要吩咐不准惊动佟介远?所以她才敢放心地和老夫人说出实情。
老夫人听了孙姑姑的话则是大为不忿,“这就像了?我当年可没有她这般没用!”
孙姑姑彻底笑开了,“是呢,姑娘毕竟年轻,现在有些事情还只凭一时意气之争,都是逼急了才还手,却是少了点老夫人当年的魄力。”
佟锦听得暗暗咋舌,不过转念一想,也对,老夫人若是没有雷霆手段,怎么可能会让自家后宅如此消停,连个和她同辈的妾室也没有一个呢?
想到这里,佟锦上前到老夫人面前跪倒,恳切万分地道:“锦娘莽撞,日后愿遵从奶奶教导,不敢有逆。”
老夫人没什么好气地轻哼了一声,“罢了,你以前的样子让人看了实在不喜,现在倒是比那时稍强了一些。”说罢递过一方手帕,“快擦擦手吧,仔细冻着。”
佟锦一下子就笑出声来,接了手绢就直接起身靠到老夫人身边去,轻轻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后,才诚心诚意地说:“今天的事是我有欠考虑,让奶奶劳心,是我的不对。”
“那以后就少惹事。”老夫人又恢复了以往表情不太丰富的那张面孔,不过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她眼中的耐心与呵护。
“当年在你母亲下嫁之前,我佟家与柳家已有婚约在前,你爹和柳氏也是两情相悦。但圣旨不可违逆,你父亲还是依旨娶了你母亲,故而那时我们心中对柳家和柳氏都感觉十分愧疚。后来柳氏更委屈为妾,这更让你父亲万分感动,这才对你母亲冷落有加,成亲不过一年就去了边关,一走就是十多年。”老夫人缓缓道来当年之事,唏嘘良多,“我与你说了这么说,并不是要你别怪你父亲。只是,你应当了解,感情一事从无公平可言,爱屋及乌之事亦属寻常。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在家所留之日不会太多,一理出嫁,无论将来生活如何,娘家才是你永远的依靠,你明白吗?”
老夫人的直言不讳让佟锦微有动容,后退两步再次跪下,“奶奶字字金玉,锦娘铭记在心,来日必当好好孝顺奶奶和父母,以求合家安泰。”
老夫人凝视了佟锦良久,末了轻轻笑出声来,“好,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这样我便放心了,你也放心,你的终身大事我必然好好斟酌,断不会让你在这事上面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