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 人

叶雨荷几乎要去摸腰际的剑柄,但终究强生生地忍住。因为刹那间她突然想到秋长风昨晚在她耳边说过的一句话:“明日……你一定要当我们的夕照是真的才行,不然,他们会发现异样。”

一念及此,叶雨荷立即露出诧异不解之色,望着朱允炆,同时瞥见,也先的目光正向她望来,暗叫了一声好险。

她到现在突然明白,为何脱欢、也先对她留在秋长风身边视而不见,很显然,这两人均明白,从她身上更容易看出些问题。

背脊发凉,叶雨荷盯着朱允炆,又做出期待的表情,感觉也先的目光终于掠过,一颗心竟还无法放松。因为朱允炆已开口道:“这夕照……倒很绚丽。”他一直皱着眉头,但没有多说什么,又道:“金龙诀一到后,只要经夕照引光,便可见异象……”

叶雨荷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暗想朱允炆现在虽看不出异端,只怕金龙诀一到,夕照真假就会被揭穿,听朱高煦突然道:“朱先生应该没有见过艮土、离火、夕照三物吧?”

朱允炆摇摇头道:“当然没有……”明白朱高煦的意思,解释道:“可太祖留下的信中曾经绘制过这三件东西的草图,因此我对这三物有所了解,而且知道如何配合改命。”

也先突然道:“那书信呢?”

朱允炆笑笑:“我把内容记下,当然早就烧毁,留在身边难道等人发现找我麻烦吗?”

秋长风在远处突然道:“我倒觉得,事情只怕不像朱先生说得那么简单。”

众人发怔,不解秋长风此言何意。朱允炆亦是面带困惑,缓缓道:“这位秋……大人,想说什么呢?”

秋长风立在那里未动,一句话引来别人的注意,却突然岔开话题道:“也先王子,记得你昨天说让我查查杀死鬼力失的刺客?”

也先微愕,先和脱欢交换了个眼色,这才有些讽刺道:“难道秋大人竟然抓到刺客了?”

秋长风悠然道:“抓到是没有可能的,不过我已猜到刺客是谁了。”

众人动容,叶雨荷想起昨晚和秋长风的议论更是心中一动,她也隐约知道秋长风要说什么,但一时间还无法捉摸秋长风突提刺客的用意。

也先闪烁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终于定在秋长风的脸上,缓缓道:“刺客是谁呢?秋大人根本未到现场,莫非就和叶捕头一样认为……刺客就是我和太师吗?”

秋长风摇头道:“刺客绝非太师。”

脱欢微愕,反倒奇怪道:“你为何这么肯定?”昨日叶雨荷指责他是凶手,他一口否定,但今日秋长风为他洗脱凶手之嫌,他反倒又开始质疑起来。

叶雨荷大皱眉头,却敏锐地感觉到尽管刺客极为诡异,但脱欢、也先好像竟已不放在心上,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思绪间她的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只见他拿着夕照,好像根本不关心刺客一事,只是时而看看天空,时而围着桌案踱几步,似乎丈量着什么。

秋长风道:“叶姑娘这么质疑太师,实在是因为不知道迭噶的来历,更不知道在瓦剌人心中,绝不能违背对迭噶的诺言,不然天人共弃。太师虽是瓦剌之尊,但也绝不会对迭噶破誓。再说太师才和鬼力失立下诺言,鬼力失就死在瓦剌军营,谁都会怀疑太师下手,太师如此精明之人,当然不会轻易授人以柄。”

脱欢眯缝着眼睛,暗想这小子倒对瓦剌的一些事情知之甚详,他这般为本太师说话,又想做什么?

秋长风又道:“既然我认定凶手并非太师主使,第二个念头当然就是凶手是也先王子所派。”

也先嘿然一笑,却即不承认,也不否认。

秋长风看了也先半晌后才道:“可有几个缘由让我推翻这个判断,首先,也先王子是个极有算计的人,就算对我这个有刻骨之仇的人都不会轻易下手,他对鬼力失下手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正如叶姑娘所言,他们可能是想置朱允炆于控制之下,可能和鬼力失有冲突,但艮土当时未曾取到,以也先王子的谨慎和算计,就算想动手,应该也会等鬼力失取出艮土后才对。”

众人见秋长风事无巨细均有考虑,都是暗中叹服。就算也先闻言都缓缓点头道:“不错,秋大人甚知我心。”

“其次,按照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杀鬼力失只在一招之间,这人的武功看起来深不可测。”秋长风接着道,“就算是龙骑面对鬼力失也不能一招将其杀了,也先王子手下似乎也没有这等高手,不然当初在观海早直接派去杀掉我了,那样的话也不用费力动用狼豹双骑了。”

龙骑冷哼一声却未反驳,因为秋长风说的的确是实情,也先只是笑笑,不予置辩。

“再次……”秋长风又道,“我一直认为,孔承仁、三戒大师说的证词不会同时有假。”

三戒大师皱眉苦思,手中不停地捻着胸口挂着的那串念珠,似有不安之意。

孔承仁自负才智,但根本不知秋长风提及此事的目的,不由得问道:“秋……大人什么意思?”他本来看不起秋长风,但见秋长风判断如此敏锐,倒有了几分钦佩。

秋长风笑道:“意思当然是有的,我想说的是——孔先生不会为三戒大师说假话,以三戒大师和朱先生的关系,想必也不会为朱先生掩饰什么。”

朱允炆正拿着夕照左走右走,似在测着方位,闻言突然止步,平静地望向秋长风道:“秋大人,三戒大师要为我掩饰什么呢?”

秋长风也在望着朱允炆,一字字道:“叶捕头的推断有些偏差,但大体方向并没有错,杀死鬼力失的人,若非太师和也先王子所派,就绝不可能逃出瓦剌兵的视线。”

朱允炆叹口气道:“不错,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秋长风笑笑:“朱先生不用多想了,凶手不可能逃,也不可能会隐身之法,别人忽略凶手,只因为实在想不到他是凶手罢了。”

众人中还有人茫然不解,朱允炆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愕然半晌,一指自己的鼻尖道:“秋大人难道认为……凶手就是我吗?”

秋长风随即斩钉截铁道:“不错,凶手正是阁下!”

刹那间,山峰之顶只闻风声呼啸。

众人或惊悚、或诧异、或不信、或困惑,表情不一而足,但无一例外地都望着那个满是沧桑落魄却又斯文儒雅的朱允炆。

朱允炆竟是凶手?这……可能吗?

叶雨荷心绪飞转,早在昨晚时,她听秋长风提醒,就已开始怀疑朱允炆是凶手,但她无疑想得更远,知道秋长风这般费心地推断,绝不是想证明朱允炆是凶手那么简单。

昨晚秋长风和朱高煦商议,为了掩盖夕照是假的事情,要先发制人,秋长风此举,无疑已开始实施打击朱允炆的计划。

朱允炆出奇地平静,半晌才道:“我是凶手,为什么?”

秋长风道:“阁下是凶手,就可以解释太多的谜团。为何瓦剌兵没有发现刺客,只因为刺客还留在帐中,并没有逃出去。为何有这么高强武功的鬼力失却被人一招毙命,只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过,一向托庇于他的、被他轻视的朱先生会对他下手!”

朱允炆皱起眉头,露出思索的表情。

叶雨荷见了心中却涌起奇怪之感。按照常理,朱允炆被揭穿真相应该或是畏惧、或是辩解,却绝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出现思索的表情。

朱允炆在思索什么?

秋长风也留意到朱允炆的怪异,却仍旧坚定道:“这样推断事实就很明显了……鬼力失在扔走三戒大师后,和朱先生就要商议取艮土交给太师一事,因为艮土在鬼力失的腿部绑着,鬼力失必定要坐下取物,甚至可能需要朱先生帮忙。而就在鬼力失低头去取艮土之际,朱先生突然出手,一招断了鬼力失的咽喉,鬼力失惊叫一声,被帐外的孔先生听到。”

孔承仁回忆当初的情形,不禁微微点头,暗想除此之外,果然没有别的解释。他当初听叶雨荷所言,本也怀疑所有一切都是脱欢暗中安排,这才畏惧,这刻听秋长风分析,才发现表错了情。

秋长风继续道:“而朱先生一招得手,立即倒退到帐边,割破了毡帐,制造有刺客入内的假象,同时扑到毡帐的入口处,正碰到三戒大师入内,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用我再来赘述了。”

众人回想当初各人证词所言,就算三戒大师都忍不住露出相信的表情。

秋长风的推断虽然匪夷所思,但丝丝入扣,也绝对是案子真相的唯一解释。

朱允炆没有半分被揭穿谎言的慌张,又沉吟了片刻,突然道:“秋大人果然好推断,但秋大人不知能否解释,我为何要杀鬼力失大人呢?”

秋长风立即道:“这应该不难解释吧?因为朱先生虽投靠鬼力失,但无非是权宜之计,以朱先生的聪明,当然知道投靠太师才是最佳选择。”

众人都明白秋长风的意思,朱允炆要重夺帝位,只凭金龙诀改命恐怕还难以做到,既然如此,他选择和脱欢联手应该是明智的举动,这岂非和脱欢要与朱允炆联手的目的一样吗?

朱允炆反问道:“可我若留着鬼力失,不是更有和太师讨价还价的本钱吗?”

秋长风略作沉吟道:“这种细枝末节我现在暂时还没有结论,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你必定有要杀死鬼力失的充足理由。”

朱允炆脸色似乎变了下,转瞬又恢复了镇静。“秋大人这般武断,似乎难以让我心悦诚服。”

秋长风目光闪动,在寒风中又开始轻咳起来。

众人望着风中的秋长风,回想起鬼力失之死一事的始末,心思迥异。叶雨荷本觉得朱允炆儒雅落寞,却不想这种外表下却藏着这般惊心动魄的心思。

“其实阁下若承认了对阁下并没有坏处。”秋长风终于再次开口,多少带了几分讽刺意味,“很显然,太师和也先王子也早想到这点……他们肯定知道这件事不是他们做的,以他们的头脑,很容易想到阁下身上。他们知道阁下的用意,其实也想和阁下联手,你们意向相同,岂不一拍即合?”

众人向脱欢、也先望去,正见到二人交换下目光,其中蕴藏的意味已然昭然若揭。

朱允炆环望众人的脸色,轻叹一口气,突然道:“太师,这么说,你也信秋长风所言了?”

脱欢哈哈一笑道:“其实谁是凶手已经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金龙诀来了,朱先生似乎可以进行金龙诀改命的步骤了。”他这么一说,其实已做了肯定的答复。

众人叹息之余这才留意到,早有亲兵捧来了金龙诀递到脱欢的面前。脱欢只是点头示意,金龙诀又被交到朱允炆的手上。

叶雨荷没有见过金龙诀,此刻见那物半尺长短、两指宽窄,色泽发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制。原来金龙诀看似极不起眼,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此物就可改变人的命运。

朱允炆默默接过金龙诀,走到黄幔桌案前,轻轻地摸索着艮土。

众人暂时把鬼力失之死一事放在脑后,均是留意着朱允炆的一举一动,细微末节都不想放掉。

叶雨荷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紧张,朱允炆金龙诀在手,只怕很快就会发现夕照有问题,那时他们该如何应对?

秋长风虽揭穿朱允炆是凶手,但看起来于事无补,脱欢绝不会因为此事对朱允炆不满,相反,脱欢很可能会因志同道合,反倒和朱允炆走得更近。这样一来,朱高煦伪造夕照一事就将再没有挽救的余地。

秋长风的出招好像是无果而终……

就在这时,朱允炆手一用力,众人只听到“喀”的一声响,金龙诀居然没入了艮土之中。

众人心中又惊又喜,还有几分奇怪的感觉,艮土如同个容器,可将金龙诀和离火融入其中。

离火本流转不定,艮土亦变幻莫测,可艮土一旦被嵌入金龙诀后,光华陡暗,但色泽发灰的金龙诀却蓦地泛着落日溶金般的色泽。

众人都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一时间难以呼吸,就算朱高煦和秋长风,都露出了期待激动之意。

人能改命,何等的**和神秘!身在其中,才能感受其中的诡异波折、激**人心。

叶雨荷佩服朱高煦和秋长风做戏一流时亦竭力装出期待之意,可她内心更是焦灼不安,产生出无能为力之感。

朱允炆将金龙诀嵌入艮土之内后转过身来,又拿起夕照叹道:“到如今总算有些眉目了,只要我把夕照放在那里……”一手持夕照,一手操起桃木剑,朱允炆向左走了十数步,将桃木剑插在地上。接着他站在木剑一旁,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圆盘,平托在胸口,喃喃道:“我需要有人帮手。”

也先立即上前走到朱允炆身边问道:“朱先生要怎么帮忙呢?”

朱允炆微笑,将夕照交给也先道:“我来定位,到时候请王子将夕照立在我说的方位就好。”

也先倒也知道中原文化,认识那圆盘本是罗盘。那罗盘分有数层,分别标注八卦、天干、地支和甲子、星宿的字眼。

三戒大师见到朱允炆拿出罗盘,脸上露出羡慕又嫉恨的神色。

也先知道罗盘本和五行术数、堪舆占卜有关,但对其并未有研究,见朱允炆说要定位,心中一动,问道:“难道金龙诀的启动玄机还和夕照摆放的方位有关吗?”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当然如此。”说话间旋转罗盘半晌,突然止住了动作。

朱高煦神色不变,但眼眸中突然有寒光闪动,叶雨荷瞥见后立即知道朱高煦可能要采取什么行动。

就在这时,朱允炆望向秋长风道:“阁下的推断虽说颇为缜密,但也有武断之处……”

秋长风并无不满,只是淡淡道:“有时候武断亦是决断。”众人听他口气,都知道秋长风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朱允炆摆弄着罗盘,突然道:“或许我可能杀了鬼力失,但金龙诀启动在即,鬼力失如斯高手,我若失手,只怕会死在鬼力失临死一击下,我真的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众人本来已经相信了秋长风的推断,但闻朱允炆所言又不由得动摇了信念,暗想以朱允炆的性格和处境,的确不适宜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秋长风缓缓道:“因此我说,你必定有个不得不杀鬼力失的理由。”

朱允炆轻叹一口气道:“那我用什么杀了鬼力失呢?我手上可没有凶器,太师和也先王子若不信,不妨搜搜我的身上。判人罪名不但要推断,还要实物证明的。”

叶雨荷心中微愕,立即想到这的确是秋长风推断的最大问题。

杀鬼力失的人用的是极为锋锐之刃,但朱允炆好像没有。现场也没有留下凶器,那凶器到了哪里?

秋长风似乎也感觉这问题有些难答,一时间沉默不语。

叶雨荷立即又想,凶器的下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还藏在朱允炆的身上,另外一种就是已被朱允炆抛在湖中,暂时没有被人发现。

脱欢皱了下眉头,他早认定朱允炆就是凶手,见朱允炆竟不承认,微有不耐道:“无论朱先生是不是杀了鬼力失,本太师都不会追究,这点朱先生大可放心。”

朱允炆的脸上突然露出极为古怪的表情,摇头道:“太师此言差矣……”

脱欢一怔,皱起蚕眉道:“本太师哪里错了?”

朱允炆神色变得肃然,认真道:“我若是凶手,听太师此言自然放心。可问题的关键是,我并非凶手,我实在是确确实实看到有人入帐杀了鬼力失,且逃得不知所踪!”

众人心中蓦地泛起一股寒意,就算也先都脸色改变,骇异道:“你说的难道是真的?”

眼下无论是谁其实都早相信了秋长风的判断,也先、脱欢更是心知肚明,知道二人根本没有对鬼力失下手,因此亦认定秋长风说得不假,不然脱欢何以前期紧张,后来却对凶手不放在心上?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朱允炆若是聪明,就应该就坡下驴才对,因为就算他是凶手,脱欢肯定也不会对他如何,可朱允炆此刻竟然坚决否认是凶手,倒让众人重坠雾中。

也先心思飞转,只想着两个问题,朱允炆不承认是凶手,是因为他有难以启齿的隐情?还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凶手?

若是第一个原因自然还好办,若是第二个原因,那结果只能用惊怖来形容,瓦剌军中,脱欢、也先的身边竟然藏着这样的一个隐形杀手,怎不让他们心惊胆寒?

众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脸色均变得极为难看。

秋长风亦难信道:“朱先生,你真的看到了凶手?”

朱允炆缓缓点头,点头的动作如同巨槌敲在众人的心口上,那一刻,他冷静的面容突然变得有些铁青。

阳光耀雪,金龙诀、艮土、离火上的光芒琉璃般不定,让山峰也变得晶莹如幻,但众人见到朱允炆铁青的面容,心中却如同见鬼般泛起寒意。

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凶杀案中,竟然还有没有别的隐情?

众人正心惊时,就听朱允炆道:“既然我不是凶手,那么凶手肯定还藏匿在这附近,很可能会对我们不利。我和太师结盟,就要齐心协力,既然这样,我当然不能自承凶手了事,却放过真正的凶手。”

众人望着朱允炆,那一刻脸上突然都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

朱允炆见众人的表情突转惊恐,不觉皱眉道:“我说的难道有什么问题?”

也先就在朱允炆身边,望见众人投来的目光时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霍然回头向朱允炆脸上望去,突然眼中蓦地也露出惊骇的表情,立刻退后了两步。

也先本是胆大包天,不然也不会策划那等惊天的计划,联系大明潜藏的所有叛逆,要将大明江山颠覆。

可此时此刻,他却被吓得面无人色,退后时伸手指着朱允炆,手指颤抖,喉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只能说道:“你……你……”

他实在惊骇异常,竟然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实际上,不止是他,在场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几乎被骇得停止了呼吸,秋长风也不例外。

因为在那瞬间,朱允炆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红,转瞬变成了黑紫恐怖之色。

这种变化蓦地出现在朱允炆的脸上,也就怪不得也先为之胆颤心惊。可最让人心惊的是,朱允炆好像什么都不知晓,竟然皱眉道:“你们这是……”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朱允炆嘴还张着,但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突然泛出死灰之意,仰天向后倒了下去。

峰上静得骇人,似乎风声都已凝固。

众人望着朱允炆一分分地向后倒去,如看到时空凝滞般,一时间众人根本没有任何思维、举止。也先也被眼前的情景惊骇,只感觉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秋长风突然喊道:“罗盘!”

在场诸人中也就只有秋长风能最快地从惊骇中恢复回来,他见朱允炆倒下去,五指松开,手中的罗盘已向地上落去,忍不住惊呼一声,就要纵上前去。

可秋长风的身手显然远不如当初,才一迈步,就脚下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龙骑低喝一声,手一探,已抓住秋长风的手臂。龙骑虽亦震撼,但奉命一直监视秋长风和叶雨荷,提防二人有不利于脱欢的举动,因此一见秋长风冲出,立即出手制住秋长风。

也先却是心中一凛,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朱允炆好像中了毒?朱允炆怎么可能中了毒?朱允炆有没有救?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让也先来不及思索,但他听到秋长风呼喝,也立即意识到,无论如何,都要先护住朱允炆手中那罗盘。

只有那罗盘看起来才能定夕照方位,若有损坏,一切将前功尽弃。他念头才起,罗盘几乎就要落在地上,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抓,陡然间感觉到气血狂涌,身形微凝。

他中的啼血在那一刻居然发作,阻碍了他的动作。

也先一急,眼睁睁看着罗盘就要摔在地上,但陡然有一人扑来,身子跌在了地上,双手却稳稳地托住了那罗盘。

护住罗盘的是三戒大师。

而在这时,“砰”的一声响,朱允炆重重地摔倒在地。也先顾不得喜悦,立即窜到朱允炆的面前,低头望去,心中蓦地打了个激灵。

朱允炆脸色涨紫,双眸已闭,容颜极为恐怖,看似已气绝身亡。

峰顶一阵哗然,就算脱欢都不免动容,喝道:“肃静。”

众人立即沉默下来,但均望着倒地的朱允炆,一时间心绪百转,叶雨荷更是又惊又喜还有几分焦灼,她惊的是,朱允炆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喜的是,朱允炆突然倒毙,他们暂时躲过了一场危机。焦灼的却是,朱允炆死了,那金龙诀启动的计划就是镜花水月了吗?

迅疾地向秋长风望去,叶雨荷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可秋长风看起来也是一阵茫然,盯着地上的朱允炆,错愕万分。

脱欢缓步走到朱允炆的身边,低头看了眼,脸色如凝霜般立即道:“找大夫来!”

也先本要去查看朱允炆的情况,眼珠突然转转,吩咐道:“三戒大师,你查查朱……先生究竟怎么了。”他知道三戒大师是别古崖的弟子,不但会看相,还通些医术。

三戒大师将罗盘交给身边的兵士,才待上前,脱欢突然道:“等等……”顿了片刻,又道:“三戒大师方才护罗盘辛苦了,先歇息会,让虎骑来看看就好。”

众人心中古怪,暗想脱欢这个托辞极为勉强。三戒不过是恰巧扑过来护住罗盘,有什么辛苦?脱欢此举只怕另有用意。

三戒大师不敢有违,喏喏退后,虎骑上前伸手先试朱允炆的鼻息,立即道:“他……死了。”

众人有如五雷轰顶般立在峰顶,一时间没了动静。

脱欢立在那里再也不动,脸上阴沉如冰,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着什么。他历尽波折,筹划这么久,眼看金龙诀启动在即时,关键人物朱允炆却突然死了,这打击对脱欢来说是何等的沉重?

也先霍然望向秋长风,双拳紧握,一字字道:“秋长风,你做何解释?”

秋长风微愕,皱下眉头道:“也先王子此言何意?”

也先凝望秋长风,双眸有如喷火般字字如锥道:“在这里,只有你才可能杀死朱允炆!”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难以置信地望着秋长风。唰的一声,龙骑霍然拔刀在手,闪电般架在了秋长风的脖颈上。

叶雨荷一惊,才待上前,却被秋长风的眼神止住。刀锋泛冷,映着秋长风苍白如雪的面容,在如此险恶的形势下,秋长风居然还能平静道:“王子太过高看我了。我虽然有些本事,但不会隐形,更不会分身,如何能在王子的护卫下杀了朱允炆?”

“但你会下毒。”也先咬牙道,“朱允炆是中毒死的。”

他当然记得,无论在金山还是在地下迷宫,秋长风都展露了下毒的本事。

秋长风叹口气道:“我的确会下毒,但下毒也不是使咒,只凭动动嘴就能置人于死地。我若真有这种本事,只怕在场的诸位哪个都难免是朱允炆的下场吧?”

也先心中微凛,立即知道秋长风说得不错,可他这刻早心乱如麻,认定所有的一切定是秋长风捣鬼,不免有些狂躁。

秋长风见稳定住了局面,眼珠转转道:“更何况,杀人要有动机,我并没有杀朱允炆的理由,难道……我不想金龙诀改命吗?”

也先欲言又止,脱欢还能冷静道:“你没有杀朱允炆的理由,谁有呢?”

秋长风的目光飘到三戒大师的身上,淡淡道:“方才朱允炆中毒大伙都很震惊,就算也先王子近在咫尺都难以动作,可这位大师竟能及时扑过去抢下罗盘,难道是早有准备?”

三戒大师的脸色蓦地变得极为难看,促声道:“你胡说什么?”

秋长风人在刀下居然还能笑道:“我没有胡说,在场中若说还有一人不想金龙诀改命的话,无疑就应该是三戒大师,这个道理我不用说了吧?”

朱允炆和三戒大师的生死恩怨众人自然都很清楚,也知道朱允炆在金龙诀改命成功后,第一个要杀的恐怕不是朱棣,而是三戒大师。

三戒大师虽想改命,但无疑更想活命,如果有个选择的话,只怕真的不选改命,而选择杀了朱允炆永绝后患。

三戒大师的脸色几乎变成茄子色,低吼一声,看起来就要扑向秋长风。但见众人的目光均有猜忌之意,突然屈膝跪倒在脱欢面前,哀声道:“太师明鉴,我真的没有害朱允炆。我方才能及时扑过去,只因为听从太师的吩咐,一心留意朱允炆的举动罢了,难道这也是罪过?”

秋长风在一旁冷漠道:“你真的听从了太师的吩咐?那依你的相人之术,看朱允炆眼下的面相,肯定知道朱允炆还没死,为何不告诉太师呢?”

众人剧震,脱欢失声道:“什么?”他忍不住向倒在地上的朱允炆看去,只见他脸色凝紫恐怖,却看不出更多的情状。

三戒大师更是身躯巨震,突然反身扑到朱允炆的尸体前,伸手过去一摸他的脉搏,又摸摸他的胸口,惊喜道:“原来……朱允炆还没死,只是……他中毒很深,和死差不多了,怪不得我看不出来。”

朱高煦本对朱允炆突然中毒一事满脸错愕,闻言脸色又变,心中立即想到,三戒大师多半早看出朱允炆未死,但三戒大师显然宁可朱允炆死了,因此并不说出真相。

脱欢、也先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但到这时候他们却无暇去顾及三戒大师的心思,见有大夫赶来,齐声道:“赶快看看这朱允炆有没有救。”

那大夫甚为老迈,颇有经验的样子,为朱允炆切脉半晌,这才面露困惑道:“太师,这人……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毒药,心跳脉搏也几乎没有了,看来……没救了。”

脱欢几经起伏,蚕眉几乎要竖起,杀机尽显。许久,他才缓缓望向秋长风道:“秋长风,听说你对下毒解毒一事也有门道,不如过来帮本太师看看,朱允炆中的是什么毒?”

秋长风道:“太师吩咐,我当遵从。”以目示意脖颈之刀,身子却不移动。

龙骑见脱欢摆手,立即收刀归鞘,也先却突然道:“等等,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再说。”

也先到现在根本不信秋长风,只怕他突然不顾性命去行刺脱欢,那就一切皆休了。当初在金帐时有人护卫脱欢,当然不用担心,但这时候,惊变迭生,局面扑朔迷离,也先已不能不防。

秋长风哂然笑笑,伸手入怀,将怀中一些琐碎东西拿出来,其中有方手帕,有个扁木盒子,还有点铜钱、碎银,甚至还有片干枯的马蔺叶。

叶雨荷认得那盒子,记得那盒子内共分十三格,当初秋长风在金山就靠这盒子里面的药粉解了她和姚三思中的毒。

秋长风将杂物放在脚下,拍拍手就要上前,也先冷笑道:“你还有把刀没有交出来呢。”

也先当然知道,秋长风藏有锦瑟刀在腰间,那刀如梦如幻,绝对是无上的利刃。

秋长风拍拍腰间,略带怅然道:“刀早就不见了,王子不信的话,倒可派人来搜搜。”

也先大为奇怪,向龙骑使个眼色,龙骑上前,细搜秋长风周身,果然不见锦瑟刀。叶雨荷这才想起,的确好久未见秋长风出刀,可那锦瑟刀对秋长风如同至宝,秋长风怎么会让刀离身?

也先也是大惑不解,喝问道:“锦瑟刀呢?你究竟放在了哪里?”

秋长风轻叹道:“我不带刀前来就是以示诚意。也先王子要找刀呢,还是想让我看看朱允炆的情况?”

脱欢道:“也先,让他来看吧。本太师在这里,秋千户知道怎么做。”

也先眼珠转动,终究不再阻挠,退到了一旁。

秋长风缓步上前,龙骑影子一样地跟在他的身边以提防他的举动。秋长风并不介意,只是走到朱允炆身旁,叹气道:“不错,有太师在此,在下怎敢耍什么花样?”他说话间已蹲了下来,翻翻朱允炆的眼皮,按按朱允炆的脸皮,脸色蓦地变得很是凝重。

脱欢留意着秋长风的神色,见状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秋长风立即道:“他中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毒,这毒很可能是……天人!”

众人均怔,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