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五指缝隙间,见不到黎明!

幽州,范阳郡治下。

“驾,驾!”

康庄道路上,有两名青年策马,一路入了范阳县内。

季秋目前所居的院子,就落座于这县城城东区域。

奉卢师之命,公孙胜与刘玄自范阳郡策马,一路而来。

到了目的地后,二人下马上前,叩响了这处院落门庭的大门。

吱呀~~

木门自内打开,露出了宽敞的院落,里面的诸多门人此时都在随着关长生习武。

而其中有一身穿青灰布衣,面上略有些腼腆的少年,正伫立门前,将门扇打了开来。

“你们是……?”

楚燕靠在门边上,昂头对着公孙胜与刘玄轻声询问。

“叨扰了,小兄弟,麻烦通禀一声,就说范阳卢公门下刘玄、公孙胜求见。”

那双臂修长的刘玄面带客气,并没有因眼前人年纪小,就有所轻视。

而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板着脸一边捧书,另一边教授着这些太平门人锻体炼武的红脸青年抬头。

当他看到两道熟悉的人影后,随即令正在扎马步的门人暂且休息,便大步行了过来。

“二位来此,可是找巨鹿先生的?”

关长生曾与季秋一道,去往过卢直的居所,在那里与刘玄与公孙胜这两名卢直的弟子会面过。

因此,看见这二人,他倒也不会感到陌生。

“不错,我二人奉卢师之命,特地自范阳前来告知张兄弟一则事情。”

“不知他现在可在府中?”

刘玄上前一步,对着关长生颔首,随后温和询问。

而公孙胜则是在四下打量,似乎是对于季秋能居住在这等荒凉地带,表示颇为惊讶。

纵观那院子之内,除却地方宽敞了些,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更何况还是和这么多的人一齐挤着居住……

虽出身于辽东公孙氏,自幼在武勋世家长大,但因生母地位卑微,在同年时期公孙胜的生活过的并不顺遂。

所以在刻苦练武,十四岁就上战场杀敌立功之后,他对于衣食住行与排场,是极其讲究的。

“出身不差,又是嫡系,还拜入了当世大儒的门下,整日施恩于些小民,搞不懂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摇了摇头,公孙胜兴趣匮乏,反倒是打量着眼前的关长生,想要与其切磋切磋武艺。

但很可惜,关长生并没有这兴趣。

看着眼前言行举止得体的刘玄,关长生面色稍有缓和,便道:

“二位来的不巧,巨鹿先生刚于三日之前,便带着十数名授箓弟子往东游行去了。”

“如今幽州各地都有病疫突发,先生秉承医者之道,几乎是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就已动身,意图为这天下尽一份心力,多拯救些幽地百姓。”

“如此举动,实是我辈楷模。”

说到这里,关长生眸中不禁带着敬佩。

这半年多以来,他算是终于明白了,这位于春秋之道上有着颇高造诣的年轻俊杰,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

济世救民,素有匡扶天下之志,着实非是说说而已。

相交半年,对于此等几如圣人般的品行,他自叹不如。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教授季秋收下的这些弟子门人时,关长生尽都是倾囊相授,没有藏私。

因为他冥冥中觉得,这些人未来会给这整片天下,都带来些不一样的改变。

太平太平。

不需真正的天下太平,只要能够往好的方向发生变化……

起码未来,应当不会再有多少平民百姓,死于恶疾病痛了。

如有改变,便是值得。

且不谈关长生心中如何感慨,刘玄与公孙胜在听闻其一席言语后,面色同时一愣。

身披狐裘抱着双臂,将鲜衣怒马诠释到了极致的公孙胜,‘啊’了一声后,不由忍不住的开口:

“他真去了?此有何益?”

而一侧的刘玄则是失了神色,想起那风华正茂,与自己不过同辈的少年,心情不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竟,当真去了?”

失神片刻,刘玄也是出乎意料,大为震惊。

他看着一同前来的狐裘青年似乎还想继续开口,在片刻失神后,其当即反应过来,侧身拉住了同伴的臂膀,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公孙胜停下言语。

随后,刘玄又转过头来,对着眼前的关长生告歉一礼,语气有些复杂道:

“这样啊……”

“既然张兄弟不在,那我二人就先告辞了,来日再来拜访。”

“壮士请留步。”

说罢,刘玄就不再多言。

于关长生目送之下,这双臂修长,面如冠玉的青年飞速拉起公孙胜,牵起后方的马匹。

便已辞行离去。

一炷香后。

二人骑乘骏马,行于县中官道。

“你刚刚拉着我干嘛?”

牵着缰绳皱着眉头的公孙胜,驾驭马匹与刘玄并肩而行,语气中带着些疑惑。

而沉默良久的刘玄听后,这才沉闷开口道:

“既然没有见到正主,又何必继续逗留呢。”

刘玄的话语中带着怅然。

他想起了卢师在见过那张巨鹿后,曾经教诲过他们的话。

“夫为天下者,当言出必践,身心如一。”

治理天下的人,一定要遵从自己的言行,言出必诺,由内而外皆是如此。

片刻后,这青年又回想起此行之前,卢师嘱咐他们,告诫他们需要去叮嘱季秋的事。

“此时幽州有疫生出,各地皆有起伏,你二人告知一声,叫张巨鹿莫要继续治病救人了。”

“大疫频生,若不以雷霆之势强行压下,恐后患无穷,刺史与诸郡守都心有定夺,做好了准备。”

“他若起了治疫救人的心思,以他的道行恐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还会坏了名声,劳心劳神,得不偿失。”

“所以,还是居于门庭,静心修行研究学问便可。”

脑海画面流转,这面如冠玉的青年有些哭笑不得。

“卢师,你为人名声着想,却不知人家行于此道,早已是……”

“矢志不渝了啊……”

顿了顿,刘玄眸中有了敬意,继而轻声呢喃道。

出身贫家,自幼织席贩履,行于三教九流,刘玄虽今日出入名流,但他却未忘记过,底层的平民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他比谁都清楚。

虽称为人,但这大炎的公卿们,却没有几个真把平民当做是人的。

张元,张巨鹿。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出身士族、身份不凡,而且还把‘人’当做是人,而不是一串数字或是野草的人。

是以在听闻那被称颂为‘大贤良师’的家伙,一朝毫不犹豫就启程往东而去时。

他有那么一瞬心神恍惚,心境真正受到了悸动。

“你在嘀咕些什么呢?”

一侧公孙胜别过头来,疑惑更甚。

这时候,刘玄的面色沉吟过后,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坚定。

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

“公孙兄。”

青年轻声对着一侧的同伴开口。

“你且先回去跟卢师赴命罢。”

“玄,想去看一眼那张巨鹿,到底是如何言行如一的。”

刘玄的话语间,带着些许郑重,以及几分求索。

而他的话一出,让这狐裘青年不由大为诧异:

“你确定?”

“那小子意图治病救人,出发点确实是好的,但这关咱们什么事情,咱们不就是来报个信的么。”

公孙胜嘴里嘟囔着,颇有些兴致阑珊的意思。

不过刘玄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下一刻,操持着一双修长的臂膀,这青年脚下一蹬,手中挥动着缰绳提速,就欲跨着骏马,一路往东而去。

一连串的动作生出,叫公孙胜眉头一挑,连声惊道:

“刘玄,你来真的?”

可惜他话语还未落下,那前面的纵马人影就已冲出数丈距离,只留下了一阵尘烟,眼看就要不见了人影。

对此,公孙胜紧皱眉头:

“你走了,那我怎么回去找老师?”

嘀咕完后,这狐裘青年伸了伸腰,颇有些无奈:

“罢了罢了,我便与你一道前去,看看那家伙到底要去做些什么罢。”

“真的是,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小子,没准我一只手就能挑翻,结果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其言行举止敬佩不已,我真是纳了闷了。”

“要我来说,真要想去保这天下安宁,不得是提枪纵马,随我一道戍守边疆,将那些北境蛮夷彻底杀穿杀绝才是?”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业,做一游方医者,又能救几个人。”

狐裘青年一声长叹,虽不赞同刘玄的举动,但也没有一人离去,而是紧随其后,亦往东境而行。

……

灰尘弥漫,乌云盖压苍穹。

幽州自范阳郡始往东,凡有疫疾重灾之地,皆是一片怆然之景。

季秋带着十余名入了炼气之门,能够身怀灵气,施展符箓之法的门人弟子,一路跋涉往东,治病救疾。

这疫来的突然,即使他早已于周边布施医治过不少次,可却仍是没有防住。

就好像是跟随着天气季节,突然传播爆发的一样,没有任何征兆。

颇有一种苍天生怒,是以致众生受灾的景象。

再结合之后的青、冀等州连番大疫,干旱数年无有丝毫减弱的昏暗大世,身披黄布衣,以黄巾挽起发丝的季秋,抬头望了下顶上昏暗无色的天穹。

他伸出了手掌,可那五掌缝隙之间,却瞅不见哪怕一丝光明。

“苍天已死啊……”

握掌成拳,终是一声悠长叹息道出。

随后少年看着那古朴严峻的县城外,一由重兵把守,圈起一大片聚集地的简陋营寨,慢慢踱步而去。

城内虽苦,却仍是人间之世。

但这城外,光是远远散发而来的腐臭气息,就已是令人心中作呕。

乍一看去,怕是所谓的五浊恶世,亦不过如此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