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真的放风筝?”

跟在孙策身后,江平忍不住又问道。

这都是他问的第四遍了。

从第二遍开始孙策就不再回答他,只是往前走,江平心里好奇,又舍不得捕星司的传承,只能跟在他身后。

汴京城建于平原地带,整座城中就没有象样的山,甚至其四周也找不到什么山脉。遮挡视线的只有各种楼宇建筑,或者那些生长了百年以上的老树。

孙策带着四鼠来到了一处比较空旷的所在,然后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江平:“可以放了。”

“呃……”江平有些犹豫。

他身边的卢放一声不吭接过风筝,举着风筝开始跑。

若是放风筝有什么风险,自有他这个老大来担当。

跑着跑着,卢放猛然放手。

身为异人,他的速度极快,跑起来带的风自然也大,他一放手,那风筝顿时扬起,转眼之间,便借风腾空。

卢放转过身来,开始一圈一圈地转动线轴,随着他放出的线越来越长,那风筝也飞得越来越高,没过多久,风筝便已经超过了附近最高的楼宇。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从空中掠过,吹在风筝之上,那风筝呼的一下完全展开了。

原来那风筝做得极为精巧,最初时缩在一声还不显得大,但兜了风之后,变成非常之大,几乎象一朵云彩一般飘在汴京城上空。

不仅如此,风筝之上,还带着一个哨子,在半空中兜着风之后,便发出呜呜呜的声响。所谓居高声自远,在半空中这声音传了出去,大半个汴京城都能听见。

此时汴京城因为瘟疫与兽化半异人制造的混乱,正在实行戒严之中,街上没有什么行人,自然也就无人喧哗,这声音传出之后,顿时引起无数人翘首相望。

距离这放风筝的地方不远偏北,名为重阳观的道观之中,一个老道人正在树下打坐,听到这声音,眉头一扬,抬起头来向天空中望去。

当那风筝映入他眼中时,他捋着长须,仰头一笑。

在他身旁随侍的小道童讶然道:“师父,为何发笑?”

“师父有活儿了。”老道人一边说,一边起身。

“这时节有什么活儿……如今整个汴京都戒备之中,便是有什么祈福消灾的活儿,咱们也出去不成啊。”

“谁说出去不成?”老道人哈的一笑。

然后小道童就觉得眼前一花,老道人从他视线之中消失了!

小道童吓得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之后,才试探着叫道:“师父,师父?”

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老道人腾身而起,向着放风筝之处飞奔而去的同时,重阳观再往北,西华门外大街的一处小巷子里,一棵酸枣树下,某位穿着儒服的老人将视线从风筝上移开。

他背手而立,回头望了望身后。

在他身后的屋子里,传来朗朗读书之声。

儒服老人走回屋中,读书声停了下来。

“老师……”正读书的几个童子起身向儒服老人行礼。

儒服老人从案几上拿起一根戒尺,看了这几个童子一眼,然后笑道:“老师有些事情,去去就回,你们记得要温习功课,待老师回来之后,便要检查你们温习得如何!”

那几个童子恭声应是,儒服老人将戒尺笼入袖中,踱着四平八稳的方步,走出了门。

只一出门,他的脚下一顿,身体纵起,瞬间掠上了那酸枣树!

西华门外大街往西,一直到汴京外城的万胜门,城门紧锁,一个灰衣的老卒正拿着扫帚在扫地。

“今日戒严,不得进出,老林头,你把地扫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处,那些官人们可看不见!”一个禁军懒洋洋地坐在墙根晒太阳,看他一板一眼地扫着地,便嘲弄地说道。

“老林头天天都如此扫地,天天都被官人们看见,可做了一辈子,还不就是一个看门的老卒?”另一个禁军笑道。

老林头只是扫地,没有理他们。此时空中的哨声响起,他耳朵微微一动,霍然抬头,看着天上那风筝,眼中突然闪动起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光芒。

他放下扫帚,大步走向正在晒太阳的那两名禁军军卒。

“老林头,你要做什么?”那两名禁军军卒讶然道。

“教你们晓得,老林头也是有脾气的,你们每日里拿我老人家开涮,今日老人家要涮涮你们!”老林头走到他们身边,一手一个,将二人拎了起来。

这两个年轻力壮的禁军军卒哇哇大叫,手舞足蹈地挣扎,可是怎么也挣不脱老林的手。不等他们开口求饶,老林已经一纵身,直接跳上了城墙,将二人直接挂在城头的垛墙之上。

挂好之后,老林头拍了拍手,哈哈大笑:“老林头去也!”

两个禁军军士只觉得眼前一花,老林头已经飞纵而出,直接跳下城头,向着那风筝所在之地狂奔而去!

汴京城最东北角,东岳庙之旁的一户人家中,一个老神婆正装神开鬼跳着大神,耳傍听到这哨声,身体猛然一顿,顾不得就要请神上向了,忙快步跑到了院子之中。

她踮起脚向着西南方向望去,此处实在隔得太远,因此只能看到风筝的影子。

老神婆咧开嘴笑了起来,没牙的嘴唇哆嗦得厉害。

“祝婆婆,祝婆婆,你这是怎么了?”好容易求她请神消灾的主人颤声问道:“可是……可是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哪有什么不干净,老婆子实话实说,你这就是自己心虚胆小,哪里有什么鬼神?”祝婆婆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老婆子有事,先走一步,老婆子的家什你且收着,待有空了,我自会来取。”

“什么?”那主人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追着祝婆婆背后:“你老说什么?你老别走啊,若是钱不够,你老可以提,但别把事情办了一半就走……啊!”

主人家身体猛然一停,因为惯力失去了平衡,直接坐倒在地。

因为他看到那位神婆祝婆婆双手一挥,如同一只鸟一般腾空飞起!

“神……神仙,祝婆婆就是神仙!”看着祝婆婆向着西南方向飞去,主人家好一会儿之后欣喜若狂:“我将神仙请到家中了,自然消灾去难……唉呀,我蠢,我方才为何不向祝婆婆求一枚仙丹,益寿延年啊!”

祝婆婆并未御风,但她就是能够凭空飞行。当她飞过白矾楼之时,白矾楼厨房的院子里,正好有个学徒在望着天空,发觉一个人飞过去,惊得跳了起来,撒腿就往屋里跑去:“师傅师傅,了不得了!”

厨房里灰头土脸的胖厨师袒着胸腥,听他惊慌失措的喊声,不满地盯了他一眼:“有啥了不得的,这是汴京城,天子脚下,全天下最繁华之所,你是白矾楼的厨师学徒,今后要应付世上最挑剔的客人,不要有事没事就大惊小怪!”

“是,是……但是师傅,真不是我大惊小怪,我真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东西?”

目光转到了沸腾的锅中,水开的翻滚声让胖厨师听得有些不清楚。

“天上先是有一个大风筝,然后风筝有哨声……”小学徒说道。

他正准备继续往下说去,却看到自家的师傅脸色一变,手中的勺子砰的一下落在地上。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胖厨师跳了起来,口里连声叫道,脸上有掩不住的激动之色。

“呃……师傅,你不是说不要有事没事就大惊小怪么?”小学徒嘟囔道,旋即想起自己看到了比大风筝更不得的事情,当下又道:“我还看到一个人在天飞……飞……师傅!”

就在他说话之时,胖厨师根本不理会他,直接从厨房的窗子钻了出去。

那窗子极小,但胖厨师肥硕的身体竟然一下就钻了出去。

小学徒追到窗子处伸头往外看去,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的师傅已经消失了。

汴京城的街道上,多了一个大胖子狂马一般飞奔的身影。

在展飞极为熟悉的第二甜水巷里,顾老与孙婆婆正在晒太阳。

当风筝上的哨声响起时,两人不约而同都站了起来。

“呃……”

两人又同时开口说话,但旋即停住,又都换成了“你先讲”。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顾老叹了口气:“老头子有点事情,恐怕要离开这里啦。”

孙婆婆讶然看了他一眼:“真巧,老婆子我也有点事情,要离开这儿了。”

顾老愣住了,旋即他上下打量着孙婆婆,孙婆婆同样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段……段巧巧?”顾老不敢相信地看着孙婆婆。

孙婆婆也惊愕地道:“顾老……顾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姓?你是曲顾?”

顾老一拍自己的脑袋:“果然……没有想到,在一个院子里住了二十年,竟然,竟然是你!你分明是姓段,怎么叫孙婆婆了?”

“我家老鬼姓孙,我自然就是了孙段氏,后来就被人唤成孙婆婆,倒是你这老东西,怎么会是当年那风流倜傥的曲顾!当初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你便名闻天下了……”

两人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和自己隐居到了一处,再想起数二十一年前的旧事,两人不禁唏嘘起来。

“小展的武艺,是你传授?”孙婆婆问道。

“不是,虽然人是我请来的,但我们这些异能,却是传不给他。”顾老摇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废话不多说了,掌门既然发出紧急召集令,想来是要借我们的手段了。”孙婆婆扬起头,横了顾老一眼。

顾老仿佛从这一眼中,看到了四十年前那小姑娘的妩媚,不由得呆了呆。

在他一呆之时,孙婆婆已经腾身而走,顾老只能对着她的背影,怅然地叹息了一声。

然后紧随而起。

几乎就在顾老与孙婆婆对话的同时,汴京内城东南角处,前丞相吕蒙正旧宅旁的一处院子里,一群泼皮正聚在一起饮酒赌博。

哪怕汴京如今的混乱,也挡不住这些人呼喝赌博的兴头。

“洪老大洪老大,又是你赢了!”

“连庄四把了,洪老大,你定然是用了手段!”

“就是,我都连输了十一回,一定有问题!”

众人七嘴八舌在那里叫着,被他们称为洪老大的是一个光着膀子的老头,满脸横肉,此时正咧着嘴笑嘻嘻地将一大把铜钱揽入怀中。

屋子里闹哄哄的,将手在桌上子一拍:“嬴就是嬴输就是输,哪个贼厮鸟的这么多废话!输不起就滚,作弊出千是小婢养的……下注下注,新一局!”

众人你三文我五文,纷纷开始下注,洪老大抓着骰子呵了口气,众人见他要扔骰子了,都屏息凝神。

就在这时,那风筝上的哨声传入到原本喧闹的屋子里。

洪老大神情一愣,啧了一声,然后将骰子放下。

众人看着他不明就里:“洪老大,你这是做什么?”

“没啥,这么多年,与诸位玩得很尽兴,如今将要别离,爷爷我有句话要告诉你们。”洪老大笑嘻嘻地道:“阿爷我每次掷骰子,确实是出千作弊了……阿爷我本来就是小婢养的,哈哈哈!”

在场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洪老大一边笑,一边起身挥手,身上六个钱袋子全都扔了出来,铜钱滚了一地:“阿爷我骗了你们几十年,今日这些钱就全给你们了!”

“洪老大……打他!”回过神来,一个泼皮叫道。

众泼皮无赖纷纷冲上来挥拳就打,但打在洪老大声上只是嗡嗡作响,洪老大面上的笑意半点无改。他迈步向前,屋里十余年比他年轻力壮的男子,都不能拦住他!

他出了门之后,仰天大笑一声,然后腾身向着前方冲去,砰的一声响,那青砖的院墙被他撞出一个人形的窟窿,他就从这窟隆里飞奔而走。

追出来的泼皮混混们都愣住了,看着那青砖院墙,一个个咂舌:“洪老大……洪老大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