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展飞猛然坐起,极力喘息,但仍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用手抚住自己的胸口,受到重创的地方离心脏极近,但好在没有直接命中心脏。现在摸上去,已经痊愈,但仍然隐隐作痛。

其实不只这一处,他全身上下,不知多少地方都有强烈的痛感。这都是这些天来所受之伤,若换了普通人,哪怕不死,此时也是瘫在**不能动弹了。

“醒了?”

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

展飞循声望去,是孙策。

一头白衣、穿着素衣的孙策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之上,整个人象是一枝笔般。

“饿。”展飞说道。

“早为你准备好了。”孙策示意道。

展飞顺其所指望去,在面前是一个餐盘,盘中放着六个大陶碗,每碗里都是煮得油汪汪的肉。

“我躺了多久?”展飞如狼似虎地将六个大陶碗肉一扫而光,肚子里有了点货,他觉得那种头昏眼花的后遗症缓了不少,便开口问道。

“还有。”孙策又推出一个大餐盘,仍然是六碗肉。

“这是……烧朱院的炙肉。”这一次展飞尝出了肉的味道。

“是,烧朱院的惠明师得知你的事情,精心为你烹制,用了不少药材,都是补益气血的好东西。”孙策道。

“我躺多久?”展飞又问起这个问题。

孙策牢牢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问题?”

“若是耽搁时间久了,只怕那些兽化半异人又要闹出不少大乱。”展飞将第十二碗肉放下,摸了摸肚子,那种极饥饿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呵呵……你又死了一回,还在关心这个……”孙策沙哑地笑了两声。

这笑声多少有些自嘲。

“有多大本领,就得担多大责任,没有这样的本领,也要尽己所能担责。”展飞有些赧然地笑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瞬琢磨出来的道理,以前说给老段听,被老段教训了一顿……不过老段自己……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啊,他也担了自己的责任,为此送了性命。他只有一条命尚且如此,我有九条命……我这人,就是命多。”

孙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道:“这次你受的伤太重,哪怕以九命猫异能,也无法短时间复生,因此你躺了足有一个时辰。”

展飞心头一凛。

一个时辰,那些兽化半异人足以在汴京城中做出许多惨案了。

他霍然起身:“如今哪里有事,我这就去……”

“不必着急,白姑娘正在替你阻止那些兽化半异人。”孙策摆了摆手。

展飞稍稍放下心来,白珰珰的速度比他更快,有白珰珰出手,汴京城中的兽化半异人制造的灾祸应该小一些吧。

“其实就算你们再努力,也救不下所有的人。”孙策见他神情,忍不住又道。

展飞一扬眉:“我明白,但我们终究救得下一些人,对那些被救下的人来说,我们就是全部希望。”

孙策哑口无言,然后又是自嘲的一笑:“是啊,你们都在想法子救人,终究有些人被你们救下,你,白姑娘,甚至任恕和开封府的差役捕快们,还有满城的禁军,大伙都在想办法,倒唯有我是个闲人,无所事事,只在这里吃着烧朱院的炙肉,等待末日降临……”

原本准备走的展飞听到他这样说,眉头一拧,转过身来看着孙策。

然后他注意到孙策的身前,放着一个酒壶。

“你又喝酒了?”展飞问道。

他记得孙策在决定复出对付夏弃恶之后,便滴酒不沾了——他害怕饮酒误事。但此刻,孙策却又开始喝酒。

这个时候,展飞才注意到,虽然孙策仍然坐得笔直,但眉宇神情之中,却是极为颓唐。

“不喝酒……我还能做什么呢?”孙策反问道。

“想办法对付夏弃恶。”展飞走过去一把抢走了他的酒壶。

“有用吗?”孙策问道。

“至少比喝闷酒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去对付夏弃恶的阴谋,我这人笨,只能上前打打杀杀,孙先生你是聪明人,你和任判官就要和他斗心眼。”展飞看了孙策一眼:“孙先生,我们只要能嬴过他一回,只要一回就可以阻止他了!”

孙策愕然,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你竟然还觉得我有用?”

“我从来都觉得孙先生有用,孙先生,实话实说,我心里有时也害怕,非常害怕,害怕得都想逃走。”展飞凝视着孙策:“但每当我怕极了的时候,我就会想,没事,哪怕这次输了,只要我还有命在,任判官、孙先生他们这些聪明人总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我们总有嬴的时候!”

他说到这里,转过脸不让孙策看到自己的神情:“孙先生,你,任判官,还有我师傅老段,你们才是我的底气。”

他说完之后,一振衣裳,迈步而出。

他走出小院时,迎面便看到一群忙碌的捕快、吏员,这些捕快、吏员看到他大步走出来,一个个都向他施礼。

以在开封府中的职位而言,应当是他向这些人施礼才对。

他想要回礼,却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不必回礼,这是你应得的。”

却是任恕走了过来。

任恕手里还捧着东西,一边走向他,一边将东西展开。

“这……”展飞有些羞赧。

“这是官家御赐的软甲,大尹将你的事情禀报给官家,官家想来想去,便将这金丝软甲赐给你。”任恕走过来,将那软甲在展飞身上笔划了一下:“虽然还不能完全挡住异能的攻击,但多少能起到防御作用,再遇到今晨的事情,你或许就可以不丢命了。”

展飞抿了一下嘴。

任恕亲手将金丝软甲给他穿上,然后又一伸手,有差役捕着另一套衣裳过来。

“这几天你比谁都耗衣裳,好在咱们开封府还是有几套存货的,不少捕快的衣服。”任恕说道。

展飞装上新衣,任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是满意:“很好,去吧,白姑娘去了瞻云馆那边,有个外蕃的使节也成了怪物……”

展飞点了点头,正要迈步而去,任恕却又将他叫住,只不过等他回过头来,任恕最终也只说了“多加小心”四字。

展飞径直越墙而去,消失在巨大的汴京城中。孙策此时也出了院门,但任恕没有理他,而是向差役、捕快们下令:“那些怪物有小展和白姑娘担下了,那些乘火打劫的咱们要收拾好来,莫要让他们还为这点小事闹心!”

众人应而散去,片刻之后,孙策面前又是空****的。

他一人徘徊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嘲地又笑了笑:“就我一个没用的闲人……我的酒呢?”

然后他想起,展飞将他的酒壶拿走了。

他在大相国寺中呆了一会儿,终究放不下,便出了大相国寺。此时汴京城中正在戒严,街头没有任何行人,孙策呆呆望着空空的大街,好一会儿,迈步向着西方行去。

大相国寺正西就是开封府,因为瘟疫的缘故,开封府如今大门紧锁。孙策经过大门,继续向西,过了袄庙,到了惠宁西坊,望见了一座驿馆。

这便是都亭驿,与白珰珰、展飞前去的瞻云馆一样,都是接待外国使节之所。只不过在西夏立国之后,都亭西驿就是夏国使臣入住之地。

孙策到了这里,脚微微一停。

然后他拐到一个小巷之中,在小巷一边围墙上开的小门上敲了敲。

小门被吖的一声拉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探出头来,看到他之后,老人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这几日汴京城中乱得不成模样,我总怕你出事。”

孙策勉强一笑:“放心,我保命还是挺行的……你还好么?”

“有什么不好,在这都亭驿看一看门,盯着夏国使臣,每日有吃有喝。”老人哈哈一笑。

他显然很熟悉孙策,看到孙策的模样,扬了一下下巴:“这几天乱的模样……和二十一年前有些相似,你来我这里,是不是为这个?”

孙策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与二十一年前有些相似,而是夏弃恶又来了。”

老人须发猛然一张。

他佝偻的背突然直了起来,双眼中寒光四射,整个人凛然生威。

“那个二十一年前害得捕星司全军尽墨的夏弃恶?”

“是他。”

“你见到他了?”老人又问。

“见到了。”

老人上下打量着孙策,又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你怎么全身而退的?”

“蓬莱这一代的掌门人来了,不过她也只剩余孤身一人,十七八岁的一女子……还有一个开封府的年轻捕快,无意中觉醒成了异人。”

老人闻得此言,不禁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你是让两个年轻的小家伙救了,对不对?”

“是。”

老人默然不语。

他向后退了一步,孙策进了门,老人将门关上,引着他走入屋内。

不待他问,孙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老人听得几次欲言又止。

比起白珰珰等人,他更能理解孙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也清楚,孙策做出这样的选择内心受到了多大的煎熬。

“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等孙策说完之后,老人问道。

“樊师叔,我希望你和大伙离开汴京城,我可以替你们安排一下……呵呵,是我多言了,你们要离开汴京城,哪里需要我安排?”孙策道。

“这个时候,让我们离开?”樊老人面无表情地道。

“是,此时离开,应当还有机会,夏弃恶的阴谋要实现,总得需要一段时间。”

樊老人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捻须叹息:“孙策,当初掌门将捕星司大任传给你,我其实是反对的。”

孙策低下头:“我知道,樊师叔反对的是对的,我无能……才令捕星司全军尽墨……”

“不,我反对的理由不是你无能,事实上,你比上一代掌门要强得多,只不过你遇到的对手,比起上一代掌门也要强得多……这十年来,我其实也一直在想,那个夏弃恶……在甘石星被发现的千年时间里,他只怕也是最拔尖的恶人之一了。当初我反对你的原因,不是你能力不强,而是因为你太固执。”

孙策沉默不语。

“此事你不必劝我,我会留在汴京。”

孙策张嘴想要再说什么,樊老人摆了摆手,又笑了起来:“我是已经退隐了的老家伙,可以不听你这掌门之令了,不必再说……我便是离开汴京,苟且偷生,又于事何补?至于说捕星司的传承……”

说到这,樊老人一扬眉,整个人恢复到年轻时的豪气:“当初捕星司的前辈能够白手起家建成捕星司,那么捕星司的后辈里自然会有才能之士出来重振捕星司,传承之事,根本无需我这样异能衰竭的老东西去考虑!”

孙策与他目光相对,便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这位师叔的了。

他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自己的打算,是不是真错了?

他有些颓然地离开了樊老人这里,他还想去下一位退隐的老人所在之处,但离开都亭西驿没多远,路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心思重重的他给拽了进去。

此时路上除了禁军和开封府的差役外,几乎没有行人,这突然伸来的手,让孙策险些惊呼出声,待看清楚将自己拦过来的人之后,他才定下神,有些不快地道:“你们这是何意?”

将他拽入小巷中的是四鼠中的老二韩显。

不过回应孙策的却是老四江平,江平用食指放在嘴唇之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孙策心中凛然,当即屏息贴墙。

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一个白衣儒士身影从墙上飞越而过。

待那身影离开了一段距离之后,江平才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道:“孙先生,孙掌门,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啊,如今这情形,这样可不安全!”

孙策却是皱着眉,打量着四鼠:“你们在做什么?”

江平还要说话,却被老大卢放拦住。

卢放沉声道:“我们在追踪吴昊,此人与我有血海深仇,我要想法子杀他,孙先生,你是聪明人,能不能帮我们?”

孙策愣住了:“你们怎么会与吴昊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