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城中的情形更乱了,越来越多的半异人在四处捣乱,他们已经发现,官府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看着眼前一连串数字,任恕将之推到了孙策面前。

孙策嘴角微微**了一下,虽然并不情愿,却还是将最新统计出来的伤亡数字拿到了面前。

此时才不过过去两个时辰,汴京城中出现的半异人数量已经多达六十余位,制造出来的杀戮与破坏,导致千余人伤亡。

至于因此倒塌的房屋、破坏的建筑,根本无法做出详细的统计。

虽然在纸上,这只是数字罢了,但孙策明白,这些数字背后,就是冰冷冷的性命。

他其实可以阻止这些半异人,但若去做,就得冒着捕星司最后的传承也被发现的危险。

他不希望捕星司在自己手中彻底葬送。

“再等等,看看展飞他们……若是能够将那位赵从古安全护送回来,打开皇宫冰窖里的青铜之墙,我们可以凭借母鼎,也制造出一批异人。虽然隐患还很大,可至少不象是现在夏弃恶制造的这批……兽化半异人,这厮倒是真会想,若不是查验皇城司地牢中的那几个俘虏,我还不知道他竟然将兽类的血脉迁移到人身上,从而增加人的生命力,以撑过觉醒时带来的巨大冲击……说实话,哪怕是敌人,我还是挺佩服夏弃恶的,无论是捕星司还是蓬莱,双方历史之上,象他这样的人当真不多见。二十一年前我输在他手中,不冤!”

孙策说了一大堆话,任恕却是一个字都没回,只是死死盯着他。

见他宁可说一堆废话,也不松口将捕星司最后隐藏的力量调来,任恕有些失望。

但这事情逼催不得,只能由孙策自愿。

“小展与白姑娘那边……但愿不会出事。”任恕眯着眼道。

就在这时,一个捕快飞快地跑了进来:“展飞与白姑娘已经穿过虹桥,正在向皇宫行进!”

任恕身体向前一扑,趴在了面前的一张地图之上,仔细打量着地图,确认展飞与白珰珰现在的位置之后,他用力捶了一下身前的案几:“我们还能抽调的人呢?”

“如今连巡火铺的铺兵都调起来了,一共三百一十七人,再加上禁军一千二百人,这是我们能调动的全部人手!”一个文吏抬头道。

“都派出去,扫清小展与白姑娘前进的道路,我要从虹桥到皇宫之间的路上,尽可能不要出现什么意外!”任恕沉声道。

另一个文吏一惊:“若是如此,我们的用意肯定会被识破!”

任恕冷笑:“我不信夏弃恶此时就不知道我们的用意,他之所以还没有出现,唯一的可能就是昨日受的伤未痊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担心他有办法操纵那些兽化半异人——不,他肯定有办法操纵兽化半异人,在他将兽化半异人全都派来阻拦小展之前,必须让小展抵达皇宫。到了那里,凭借守卫皇宫的禁军,除非夏弃恶一伙再亲自来袭,否则只凭兽化半异人,不可能攻进去!”

孙策凝视着他,看到任恕面上的肥肉都在不自然的**,知道这几天巨大的压力快要将这位胖胖的军巡司判官压垮了。

任恕现在就是在孤注一掷,成功则扳回局面,不成功……接下来他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孙策有心劝任恕再谨慎一些,但任恕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向他看了过来:“孙兄,与我一起,去皇宫!”

孙策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不仅是任恕的最后机会,基本上也是他孙策的最后机会,他想要阻止夏弃恶,想要为二十一年前的旧恨报仇,似乎也只能赌这一把。

“行!”他应声道。

“还有,自愿成为异人的兄弟们都在哪里。”任恕又道。

“一共三十七人。”另一个文吏低声道:“都已经准备好,随时待任判官之令。”

哪怕得到母鼎,又有足够的星石,觉醒为异人仍然会有极大的凶险,因此任恕向开封府的捕快、差役们招募自愿之人,最后得到这三十七位。最乐观的估计,这三十七人当中能够有十人觉醒就不错了,绝大多数觉醒会失败,而失败者的结果,又有极大可能是死亡。

这些捕快差役除了少数是贪慕重赏,绝大多数都是有嫡亲死于夏弃恶等人之手,怀着深仇大恨,才做出这种死亡可能性极大的选择。

提到他们,任恕的声音也禁不住压低了些:“家中的抚恤都给他们准备好了么?”

那文吏点头:“都发到手中了,绝无人敢从中克扣。”

“那好,我们这就动身,去皇宫!”任恕道。

他起身从案几后挤了出来,直接来到相国寺的院中,早有一头高大的马在那等着他。在几名差役的帮助下,他好不容易才爬上马背,正想要说话之时,突然间迎面一阵风刮了过来,让他轻轻一哆嗦。

“风萧萧昔汴水寒啊……呸,!”任恕骂了一句自己的乌鸦嘴,然后当先出了大相国寺。

在他之后,是孙策,还有那三十七名自愿的差役捕快。

在皇宫之前,任恕看到了展飞。

展飞与白珰珰二人身上全是血迹,在他们身边的赵从古倒是安然无恙。

“还顺利吧?”顾不得寒喧,任恕直入正题。

“一路上共有二十九名兽化半异人拦截,都被击杀了。”展飞冷淡地说道。

他说这话时是如此平静,让任恕吓了一大跳。任恕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看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浑身背负着极重的担子一般,甚至说话的时候都咬牙切齿,仿佛在使全身的气力,任恕心底不禁一叹。

展飞自己其实也只是一个年轻人,成为捕快才一百多天,还是一个需要师傅带着的年轻人。但是,他却背负起了汴京城百余万人的重任,甚至有可能要背起大宋数千万人性命的重任,身边并没有几个象样的帮手可以助他。压力极大,也是在所难免。

“小展,此次入皇宫之后,我们便能有帮手了。”任恕没有直接劝解,而是拍了拍展飞的肩膀道。

展飞点了点头,喃喃说了一声,任恕几乎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反倒是孙策,听得展飞吐出的是“但愿如此”四个字。

这让孙策心里觉得尴尬。

按理说夏弃恶一伙应当是他们捕星司的目标,可现在捕星司只有他这样一个废人在全程旁观,连个象样的战力也派不出来,甚至帮闲打杂的都没有一个,这实在让他沮丧加尴尬。

他们来到皇宫之前,早有准备的侍卫将他们放入之后,便立刻张弩弯弓,严阵以待。穿过皇宫外围防线,再往里走,展飞也愣了一下,因此皇宫中的兵力比此前他们来时要增加了许多,触目所及之处,都是护卫的身影。

汴京城周围号称有八十万禁军,那自然是吹嘘,但总数加起来三四十万确实是有的。急切之间能够调动的,约摸是十万,现在这十万禁军,仿佛都呆在了皇宫里。

以大宋皇宫的规模,塞下十万禁军自是不可能,只是人太多,给展飞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若是这些兵士都在街头,那些半异人想来也不会如此……”白珰珰小声嘀咕道。

展飞深有同感,不过捕快的身份,还是让他不太好如白珰珰一般直接批评朝廷的这种举措。

穿过这些禁军组成的第二道防线,他们又来到了第三道防线。这一次,在他们面前迎接他们的,竟然就是看守冰窖的陈大伴。

这位面色发青的宦官,应当是捕星司留在大宋皇室身边的一位护卫,看守着冰窖中的封印,同时保护皇帝的安全。他看到众人,只是对展飞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又板起了脸:“随我来!”

众人跟着他又走向冰井监。

展飞走在陈大伴身边,没有几步,那陈大伴突然侧过脸,对他笑了一笑。

因为陈大伴总是阴沉着脸,笑得非常少,所以他的笑容不但没有让展飞感觉到温暖,反而适得其反。展飞忍住心里毛毛的感觉,张口发问:“陈大伴可是有什么吩咐?”

陈大伴皮笑肉不笑地道:“吩咐倒是不敢,只是看到展虞侯这资质……展虞侯极适合来宫中当内监,不如来给我作弟子吧。”

展飞险些破口大骂起来:你才有当内监的资质,你全家都有当内监的资质!

他愿意为朝廷效力,那是因为他的志向就是除恶扬善帮助需要帮助之人,跑到宫中去当个太监……这种事情想都别想!

“在下不适合,陈大伴还是另挑别人吧。”展飞生硬地回道。

陈大伴叹了口气:“所以咱家才觉得可惜,其实当内监没啥不好的,展虞侯可以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我意已决!”展飞见孙策在旁边似笑非笑,于是一呶嘴道:“我看孙先生姿质比我要好,陈大伴不如考虑考虑他?”

陈大伴当真仔细打量起孙策来,孙策顿时愁眉苦脸,若真被这个青脸太监看中了,少不得一番纠缠。

好在陈大伴又叹了口气:“若是二十一年前,这位孙先生确实是天生入宫为内监的资质,但他已经废了十年,不行了啊……”

孙策也险些骂了出来:你才不行了,你全家都不行了。

任恕见陈大伴又看向自己,连忙摆手:“我太胖,我资质驽钝,明显不适合,你看我带来的人里头,哪个合适,我把人留给你!”

陈大伴当真将他带来的人一一看过,所有被看到的人都夹着腿屏息低头,生怕被他看上。

这三十七人可都是不怕死的,但没有一个不怕担太监的。

待一一看完之后,陈大伴长叹了一声:“都不行啊,人才难得……展虞侯……”

展飞指着前方叫道:“陈大伴,这就到了吧?”

被他打岔之后,陈大伴终于没有再纠缠了,他点了点头:“正是,我们进去,速度一点!”

众人再次深入到冰窖之下,这已经是展飞第二次来到这里。上回他们离开时,冰窖中一片狼籍,如今再来,里面已经初步清理干净,只不过地下的气流之中,仍然有很浓重的血腥味道。

到得最底下时,展飞吓了一大跳。

当今天子赵祯竟然就站在那堵青铜之墙前,看模样,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臣等参见陛下!”任恕当先上前先礼。

赵祯让众人免礼之后,看着仍然摸不清头脑的赵从古,苦笑着道:“有劳皇侄了。”

赵从古也是苦笑:“圣人相召,何谈有劳,只不过……如今这情形,臣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要臣做什么事情。”

赵祯凝神看着他,见他确实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便徐徐开口:“皇侄,大宗正已经为歹人所害,朕对外说是病逝。”

赵从古露出一丝悲凄之色:“大宗正德高望正,执事公平,臣向来敬慕景仰。”

赵祯缓缓道:“如今朕这边有事,要借皇侄之血一用,待此间事了之后,皇侄便继任大宗正一职,如何?”

赵从古听到要借他血一用,已经吓了一大跳,不过再听到事毕要封他为大宗正,心里又是一喜。

只是借血一用,而不是要他性命!

若是只流点血,便换来清贵尊崇的大宗正一职,有什么不可以的?

“为圣人效力,乃是臣之本份,不敢当一个借字。”赵从古毫不犹豫伸出手来:“如何取血,请圣人吩咐就是!”

赵祯目光又转到孙策这边:“孙先生是捕星司的高人,接下来便请孙先生行事。”

孙策点了点头,他从一个侍卫那里拔来柄刀,然后将赵从古引到了那堵青铜墙前。

赵从古刚才说得慷慨激昂,但此时到了青铜之墙前,双足不禁又战战起来。

他勉强笑着道:“不知要取我多少血?”

孙策道:“应当不会要许多吧……”

赵从古愕然:“应当?”

孙策略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此前也没有试过,因此确实不知多少,按理说不会太多。”

赵从古喃喃地道:“按理说……按理说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啊!”

他话没有说完,突然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