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展飞出樊楼之门时,实在是忧心忡忡。

何仁昏过去了,故此没有在他这里获得口供,但不用多聪明,展飞也能猜得到,夏弃恶制造出来类似于何仁这样的“异人”绝不只一个。

这么多人突然获得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他们会做什么?

或许有一些会被自己的性格、自制所约束,不去滥用自己的力量,但绝大多数,只怕会迫不及待地尝试自己所获得的力量,而在因为这力量获得利益之后,他们接下来自然就是滥用这力量。

在他身边白珰珰也意识到这事情的严重性,小脸绷得紧紧的。而四鼠同样心情沉重,他们长期在汴京居住生活,虽然有时也会干破坏汴京官方秩序的勾当,但并不希望汴京城彻底失控。

但他们的担心已经成为现实。

在樊楼里还算好的,当他们来到街道之上后,放眼所望,都不由自主倒吸了口寒气。

在他们的视线之内,至少有十余处地方有烟柱冲天而起。

现在可不是作饭的时候,这烟当然也不会是炊烟。

除此之外,他们甚至听到了哭喊声、惨叫声,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隐约还有猖狂至极的笑声。

“这……这……”卢放望着这一幕,神情突然一个恍惚。

他身边的韩显这一刻,也仿佛变了模样一般,流露出浓浓的杀气。

就连展飞都讶然看了他二人一眼,觉得两人很不对劲。

特别是韩显,眼珠子都红了,一双手在不停地抖动,然后满身摸索,直到摸出了一柄短刀才稳定下来。

但手虽然稳定下来,他这个人却变得更为危险,展飞甚至怀疑,他可能随时会冲出去,然后一刀将身前的路人刺死。

徐贺猛然拽住韩显,江平也一把将他抱住。

“二哥,不是战场,这不是战场,这是汴京,汴京!”江平在韩显耳畔大叫道。

被这二人疯摇着,韩显的神情才渐渐缓了下来。

卢放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这儿确实不是战场,这是汴京……但也与战场差不多了。”

“他这是怎么了?”白珰珰看着渐渐缓下来的韩显问道。

“一种病症,战场上活着回来的老兵身上有的病症,总以为自己仍然还在战场上,还在死人堆里,还在血肉之中……”卢放慢慢说道:“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来汴京,原以为在汴京这太平之地,可以少犯些这种病呢。”

他说到这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向展飞拱手道:“展虞侯,抱歉,我兄弟病犯了,我们不能跟你去开封府了。”

展飞顿时一急:“卢老大……”

“展虞侯,不要再劝,说实话,我们原本早就该离开的,只不过老当家的出了事,我们才想留下来看个结果罢了。如今这种局面……我们给老当家报仇之力不足,只能暂且退去,我不能让兄弟们和我一起去找死。”卢放说完之后,转身换了个方向便走。

徐贺扶着韩显也跟了过去,只留下江平在最后。

江平苦笑着对展飞道:“展虞侯,你的意思我们兄弟都明白,但是……我们不是官差,不吃朝廷粮饷,这不是我们非做不可的事情,这是你们的事情。”

他说完之后,摆了摆手,小跑着跟了上去。

展飞茫然看着这四人的身影,他不太理解,这四人已经成了异人,在孙策的帮助之下也开始熟悉自己的异能,可为何他们就不愿意出来制止夏弃恶一伙的恶行。

白珰珰推了他一把:“赶紧回开封府吧!”

“这些地方……”展飞一指那些烟柱腾起之处,有些犹豫。

“你我俩个人,能够制止几处地方?”白珰珰跺了跺脚:“若大的一个汴京城,不能只靠我们俩个来守护。孙白头那个家伙,手中肯定还有别的力量,得回去找他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展飞知道她说的才是对的,但心底终究有些难平。

他们向着开封府开了过去,沿途所见,原本一副太平盛世模样的汴京街道,已经笼罩在阴霾之中。所有人都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甚至有些人惊慌失措大叫大嚷。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街上,宽敞的太庙街越来越拥挤。展飞听到了哭着找孩子的声音,也听到了孩子哭着喊爹娘的声音。

“不对劲,不对劲,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展飞揪着自己头发,然后将一个正在疯跑的人拦住:“你乱跑是为何事?”

那个疯跑的人看到他一身侍卫打扮,这才停下来,边喘着气边用哭腔道:“瘟疫……二十一年前的瘟疫又发作了!”

从第一天起,那场瘟疫其实就卷土重来了,当时是在乞讨市附近,只不过被开封府给压了下来,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这一刻,消息似乎再也瞒不住了。

“到处都有疫情……好多地方都有,我得赶紧回去,我要将家里人带出汴京!”那人挣开展飞的手,又疯跑起来。

展飞回过头,望着白珰珰,白珰珰也是一脸肃然。

然后他们突然发现,樊楼派来抬着何仁的那两个护卫,此时已经将何仁扔在地上,也加入到混乱的人群之中。

展飞“喂喂”了两声,那两人只是不理,展飞情知无法勉强,只能听之任之。

“夏弃恶……他究竟想做什么!”展飞紧紧握着拳头,仰天怒吼了一声。

此时天色开始渐暮,在天空一侧,那颗甘石星正拖着长长慧尾,无声无息地飞翔。

展飞只能自己拎起何仁,不过没有那两个抬人的拖后腿,他的速度反而可以更快。他与白珰珰一起,干脆不再走街道,而是直接跳上房顶,从直线穿过小半个汴京城,奔向位于汴京西南面的开封府。

只不过才到开封府前大街,展飞的脚步猛然一停。

开封府前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大相国寺倒是聚满了人。

“开封府出事了!”展飞心中一凛,想起夏弃恶一伙上回曾经突袭开封府,难道他们又重施故伎了?

“小展,到这里来,快到这里来,不要往开封府去!”他正张望时,听得有人大叫。

是任恕。

任恕挺着大肚子,在大相国寺前的街头向展飞拼命招手。展飞跳下屋顶,拎着何仁小跑到他身前:“任判官,衙署那里,又出什么事了?”

“瘟疫。”任恕阴沉着脸道:“不仅是开封府,全城六处地方,同时发生了瘟疫。”

“六处?”

“就是夏弃恶一伙制造了杀戮的六处地方,乞讨市、福田院、灵感塔、两浙尼寺、白眉神庙再加上开封府。”

展飞呼吸猛然一滞,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六处地方,将小半个汴京城都包围起来,数十万人口都在其威胁之下!

“不仅如此……你这也抓到了一个啊。”任恕看了一眼被展飞拎着的何仁,然后叹了口气道:“这一次瘟疫与此前不同,发作得极快,有些人得了之后很快就死了,但还有些人不治而愈,却自从便成了半异人。”

“半异人?”

“对,不是完全的异人,拥有一部份异人的能力,但是其心智与自制力却降低,易怒易冲动易失控。”任恕看着汴京城四处的烟,又叹了口气:“如今他们正在汴京四处大肆破坏……”

展飞狠狠地咬住了牙。

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又浮了上来,让他极度不快。

说完这个之后,任恕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抱拳向白珰珰行礼道:“白姑娘,有劳你又过来……任某失礼了,实在是因为这事情闹得心神不宁。”

白珰珰无所谓,摆了摆手:“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

任恕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同时六处地点爆发瘟疫,我原本以为可以集中力量来对付夏弃恶一伙的,如今却只能先去对付瘟疫了。那些四处破坏的半异人,也只能暂时由他们,好在他们如今才是初得力量,对朝廷尚有些畏惧,如今多半是发泄,看起来声势大,实际伤的人并不多。”

白珰珰冷笑道:“你这是纵容!”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也没有办法,要对付这些半异人,就必须调动大批军卒,而瘟疫同样要大批人手……就算是请小展与白姑娘一起去,城里的这些半异人越来越多,你们二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忙不过来啊。”

“孙策那厮呢,那个白头鬼,他手中还有人手,你为何不让他帮忙?”

白珰珰这话让任恕愣了一下:“他手中有人手?他从来没有说过啊。”

白珰珰听到这里,只能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一声痛呼声响起,却是那个被绑着的何仁醒了过来。

“这厮怎么处置?”展飞向任恕问道。

“这厮……我先审审,审完之后关到皇城司的地牢里面去吧,如今府衙之中闹瘟疫,都只能借用大相国寺的地盘处理公务了,只有皇城司的地牢还可以关人。”任恕道。

此时何仁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一见到周围全是差役捕快,他身为泼皮无赖的本性终于又浮了出来,他连声叫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各位老爷,我全是被人诳骗的!”

“跑到樊楼去打人抢人,这也是被人诳骗的?”展飞踹了他一脚:“说,你是如何获得这异能……这一身怪力又变成这副模样的?”

何仁不是什么硬骨头,当即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原本是听说乞讨市死了不少人,便悄悄跑那里去看能不能发死人财的,却不曾想在乞讨市中遇上了一个女尼。

“智慧尼!”展飞吸气道。

“看时间……正是我们进入皇宫之时!”白珰珰也道。

说到这,他们都是一脸无奈。夏弃恶的计划,当真是一环套着一环,夏弃恶本人在大闹皇宫,而智慧尼则在外边批量制造半异人。

“后来呢,快说!”面无表情的任恕催促道。

何仁道:“我……小人见那女尼长得秀美,不合出言挑逗了几句,还说了‘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么’的糊涂话儿,然后那女尼笑了一笑,小人就昏了过去。待小人醒来,便……便成了这模样。小人原本是想来开封府报官的,但是半途之中,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一般去了樊楼……这真不是小人本意,一定是那女尼使了什么妖法,老爷们要捉,就得捉那女尼!”

展飞一脚又踹在了他的脸上,何仁的干嚎只能停下来。

“这是什么手段?”展飞望向白珰珰。

白珰珰苦笑:“蓬莱也没有这样大量制造半异人的手段,这是夏弃恶自个儿研究出来的……”

“二十一年前的瘟疫。”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是孙策笼着手出现在他们身后。

“什么意思?”展飞讶然道。

“二十一年前的瘟疫,其实就是夏弃恶的一个实验,他当时就在摸索如何大量制造这种接近于异人但又不是异人的怪物。”孙策微微眯上眼睛:“二十一年前我们阻止了他,但只是延迟了他试验成功,显然,经过二十一年摸索,他已经达成了目的,于是又重返汴京了。”

众人皆是默然,夏弃恶这厮苦心积虑二十一年之久,甚至更长时间,他们处处被动在所难免。

“而且,如今我们的注意力都被瘟疫与半异人吸引过去,却忽略了一件大事。”孙策又说道。

“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事情?”任恕无奈地道:“你说吧,如今天塌下来我觉得我都能撑得住了。”

“太祖血脉!”孙策眼中闪亮:“夏弃恶在冰窖中没有得手,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知道打开青铜之门的关键钥匙是太祖血脉。他会乘着我们应对瘟疫与半异人的时机,去寻找太祖血脉!”

任恕霍然惊觉,确实,瘟疫与半异人将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反而忘记了另一个问题。

虽然还不能确定夏弃恶打开青铜之墙夺取母鼎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可想而知,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怕比在汴京六处地点释放瘟疫更为危险!

“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之前,找到太祖血脉!”孙策又道。